紧闭的门扉 [日]石持浅海
种方法瞒过大家,使新山的情况处于暧昧不明的状况当中。而他也成功了,直到被优佳识破之前。
优佳那看起来始终冰冷的脸颊此时却泛着潮红。
“犯人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不让新山先生捐出器官呢?是对新山先生怀恨的程度到了不想让他完成遗愿的地步吗?我想不是的。如果动机是出于怨恨或憎恶的话,我觉得用金属棒或其他的凶器痛殴一顿还比较自然,也可以打到让他甚至没办法捐赠器官的状态为止。可是犯人却选择了让新山先生在熟睡当中死亡的方法。也许新山先生甚至没有发现到自己已经死亡了吧?我在这个事件当中感受不到憎恨的情绪。那么,犯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优佳暂时停止推理,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我想原因应该是在买春吧……”
全身的力道倏地流失了。伏见心知肚明,然而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那种打击着实太沉重了,沉重到他几乎无法负荷。
“新山先生在东南亚学会的坏事,就是在当地买春,犯人发现了这一点。因为新山先生的身体留下了买春的证据,他染了性病。”
优佳的嘴唇扭曲着,好像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肮脏不堪的事一样。
“可以在家里做的自我健康诊断试剂当中有一种是诊断性病的试剂吧?安东先生只用‘奇怪的传染病’淡淡带过,但是我一听就懂了。因为这些对话是在我听说了新山先生在东南亚做了不好的事情之后,安东先生才说出来的,而新山先生当时不发一语。只要将这些状况整个串连起来,应该就不难想像吧?犯人把性病的检查试剂寄给新山试做,结果发现新山先生染上了性病。我想犯人一定把检查结果拿给新山先生看过,追问他为什么会感染的理由吧?”
在这间民宿当中,和健康诊断试剂相关的人只有一个人。
“当犯人知道自己的朋友在东南亚买春时,他会怎么想呢?以现代医学来说,性病是可以治疗的,器官捐赠的捐赠标准上也没有明确规范,所以犯人只要严峻地要求当事人‘不要再买春了’就可以了。我相信犯人事实上也这样做了吧?可是,这终归是别人的事。也许犯人也只是抱着‘真是无可救药的家伙’的心态,也不再多管了,可是,后来犯人本身发生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捐赠骨髓。”
在这间民宿当中,捐赠过骨髓的人只有一个。新山染上性病是三年前的事情,而这个人进行骨髓捐赠手术是在前年到昨天之间——。
“犯人拿着器官捐赠卡到骨髓银行去登录,但是他大概没有想过,捐赠之日真的有到来的一天吧?在捐赠之前,犯人只是抱着一种‘器官只是一种零件,最好移植给别人做有效利用’的想法。可是犯人在实际捐赠之后才知道——”
优佳以混杂着悲伤和情爱的眼神看着伏见,伏见知道那不是装出来的。
“虽然没有直接碰面,但是犯人了解到接受自己所捐赠的骨髓患者有多么地痛苦,多么地热切盼望有适合的捐赠者出现。他知道了自己身上的一小部分器官对别人而言,可能成为十分重要的东西,所以,包括骨髓在内,器官捐赠者必须让自己的身心保持干净,好让自己捐出去的东西能让受赠者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对有着实际捐赠经验的犯人而言,器官捐赠成了一件非常崇高的事情。”
伏见把手抵在腰上,一股闷痛感窜过,那是捐赠骨髓时粗大的针筒所留下的痛感。对伏见而言,那种痛如同一枚勋章。伏见并不想跟任何人共享获得那枚勋章的喜悦和骄傲,那是他藉由捐赠手术而获得的东西。对伏见而言,那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另一方面,买春却是玷污身体的行为,不但可能染上性病,甚至可能染上HIV。有人一再做这种事,却又企图捐赠器官给别人。新山先生并没有打消前往东南亚玩乐的念头,白天他就这样说过了。新山先生虽然一直做着玷污身体的行为,却又不想放弃器官捐赠。对犯人而言,这是不能原谅的行径。万一新山先生染上致命的疾病的话怎么办?如果病毒潜伏在他体内,在检査出现阳性反应之前就有捐赠器官的机会到来呢?他的病很可能就会进入等待移植的病人体内。这将会使本来打心底庆幸有人捐赠器官给自己的患者再度被打入地狱,犯人想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伏见也想起白天的事情。“我衷心地祈祷你别在外国做什么坏事了,为了北海道的将来着想。”伏见这样说过。伏见期待,期待听到新山亲口说“我不会再犯了”。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不用杀死新山了。然而他得到的回答竟然是“我的精力还很旺盛呢,谁叫我还这么年轻,要我稳定下来还太早了啦”。那一瞬间,新山等于是在自己的死刑宣判书上签了名。听到新山的回答时,伏见叹了一口气。那是对自己必须将计划付诸实践所发出的慨叹。
伏见拿起酒瓶,想再倒一点酒。可是刚刚那一杯好像是最后一杯,酒瓶已经空了。
“算是一种使命感吧?犯人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说服新山先生停止买春,并放弃器官捐赠的,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性格清高的犯人痛恨买春的行为,而且绝对无法原谅拥有器官捐赠卡却又同时从事买春行为的事情。犯人最终的崇高理想是‘即使我死了,也要让器官在别人身体里继续存活下去’。犯人觉得留下满是病菌的器官根本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正因为对方是交情深厚的学弟,所以犯人更是无法原谅——伏见先生,犯人藉着杀害新山先生,并且将房间封锁起来的做法来阻止新山先生的器官被捐给别人使用。那就是犯人杀害新山先生的动机,也是他封锁房间的理由。”
优佳重重地叹了口气。
“新山先生住在北海道的事实具有某种意义。新山先生平常不在犯人周遭,就算新山先生突然陷入脑死状态,犯人也无法阻止。犯人担心新山先生的器官在自己无法顾及的情况下捐赠给别人,所以他希望能够在自己可以全权掌控的状况下让新山先生死亡。他一直在等待那个机会。我认为此次的杀人事件应该没有期限才对,但是站在犯人的立场来看,却将之归类为虽然没有期限,但最好能尽早执行的杀人计划。犯人祈祷新山先生别在北海道时死亡,好让他可以亲自动手杀了他,而这种状况又不好掌控。这次的同学会对犯人而言,是他挣脱出这种困境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伏见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优佳说的没错,优佳的推理已经逐步接近最终章了。
“但是新山先生也有他的优点。虽然在某方面有点不道德,但是却很懂得照顾学弟妹,我也不讨厌他。犯人也并不恨新山先生,但是却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所以,犯人将新山先生的痛苦减到最低,同时也将新山先生一再买春的事情埋葬于黑暗当中。”
一阵沉默,优佳似乎对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的话感到疲累,整个人瘫坐在藤椅上。她拿起酒瓶,想再把酒倒进空了的杯子里,然而就跟伏见先前的举止一样,她只倒出了几滴酒。
“事到如今,谁是犯人已经无关紧要了吧?”她这样说。看似不想再说什么,但是又不能只把话说一半。
“犯人就是在大家讨论的过程中阻止众人进入六号房的人,所以想尽快确认新山先生状态的姊姊没有嫌疑。石丸先生主张破窗而入,所以也不是他。我也基于同样的理由可以被排除在外。当时有所犹疑的人是伏见先生、安东先生、五月姊。而这当中,五月姊可以确定并不是犯人。”
“为什么?”
伏见问道。明知多问无益,但这是一种仪式,是以前被优佳吸引却又临阵脱逃的自己和优佳之间的一种仪式。优佳似乎也理解这一点,她很认真而理性地回答。
“因为五月姊从四点到六点之间都跟石丸先生在一起啊。她没有前往六号房去杀害新山先生,她有不在场证明。”
“也许她跟石丸是共犯。”
“那么,就算是开玩笑,石丸先生也不会提起新山先生的房间里有其他人在的可能性吧?”
“……”
“剩下的就是伏见先生和安东先生,而安东先生以身为代理屋主的理由可以予以排除。”
“什么意思?”
“门挡。”优佳又提到这个字眼。“伏见先生说过,如果新山先生只上了门锁的话,安东先生也许会找出备份钥匙来打开房间,你拿这个来做为新山先生自行卡上门挡的理由。这种说词正好符合了犯人的心理。安东先生表明了他并没有备份钥匙,可是,备份钥匙也许是可以马上找来的。假如犯人是安东先生以外的人的话,应该就会有所疑虑,担心安东先生拥有备份钥匙,只要一打开六号房就会发现新山先生,所以犯人使用了门挡。如果安东先生本人就是犯人的话,他应该知道,他必须前往人在伊豆高原的父亲那边才能拿到备份钥匙,如此一来,新山先生的器官就会搁置超过十个小时。如果安东先生是犯人的话,就没有必要用到门挡了,而既然已经证实房门底下卡了门挡,就证明安东先生并不是犯人。”
——将军!
伏见重重地吐了口气,闭上眼睛。
自己犯下杀人的重罪。而且时间也已经拖到这么晚了,那么走偏了路的新山的器官应该就无法捐赠了吧?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不知道警方看到新山的尸体时会下什么样的判断?只是伏见已经事先将新山突然发病或意外事故、自杀的其中一种状况深植于参加同学会的人们的脑海当中。也许警方会根据安东等人的证词而将新山之死当成意外来处理吧?伏见可能会因为建议新山服用安眠药而遭到周遭的指责,但是顶多也只是这样而已。伏见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优佳。
伏见想到眼前的优佳。学生时代就跟着礼子学妹一起跟大家聚会的高中生优佳。伏见对那张惹人爱怜的脸孔如痴如醉,就好像爱恋着一个可爱的人偶娃娃一样,可是在了解优佳优秀的能力之后,伏见心中涌起了一种异于以往的感情。伏见被身为一个女人的优佳所吸引,然而那天晚上,伏见知道了自己跟优佳是截然不同的人。之后,乍见之下跟他类似,事实上却有决定性的不同的优佳,成了他厌恶的对象。伏见想成为像优佳那样的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他刻意拉开跟她之间的距离。
而这个优佳,现在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出现在伏见面前。她的知性不但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衰退,反而更加地敏锐。优佳并没有进入被紧闭的房间里面,不只是没进入,她甚至也没有从窗户外头窥探里面的状况。然而,她光靠着听到的情报和理论,在没有看到现场的状况下就解开了事件之谜。
“伏见先生。”
他听到一个声音,是优佳的声音。他再度看着优佳。
“伏见先生,现场没有任何物证,我相信再这样下去,新山先生的死可能会被当成意外事故来处理吧?但是,那是在我不在这里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优佳的表情极其地认真。那是没有一丝做作、真诚的表情。
“对你而言,会造成阻碍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拿我怎么办?当场杀了我吗?或者把我推倒,侵犯我之后,强迫我成为你的共犯?”
优佳站了起来,伏见也跟着站起来。
清秀的脸孔,匀称的四肢,从她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一个大人的成熟气息。好美啊,那被葡萄酒染红的嘴巴蠕动着。
“我刚刚不是说过,我三更半夜偷偷潜进来找你,其实有一半是认真的吗?请你把我推倒,请你想办法让我闭嘴。老实说,对我而言,伏见先生比戴着银框眼镜的新山先生更重要。如果我们发展出亲密的关系,我就可以为伏见先生绝口不提此事。”
优佳是认真的。
“伏见先生,你是一个冷静而热情的人,可是我是既冷静又冷漠的人。我们绝对不能结合为一——我之前这样想过。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个时候,就是现在,也许我们还是很有机会的。我是真心在回应你的一言一行,而你之前也接受了我的感情。现在这个瞬间,我们是处于完全对等的立场。伏见先生,今天晚上请你不要再像那时候一样逃开了。”
伏见举起两只手,搁在优佳的肩膀上,然后把整个人的重量靠到优佳身上。优佳并没抗拒,两人就这样倒在靠近他们的床上。
伏见压在优佳身上,两手还放在她的肩上,他接下来就可以顺势把手移到她的乳房和脖子上。伏见一动也不动,优佳也一样。两人保持静止的状态,时间宛如进入了永远一般。
轻轻地——伏见的两只手轻轻地离开了优佳,优佳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