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门扉 [日]石持浅海





  “也就是说,七个人合吃两个火锅?”新山睡眼惺忪地喃喃说道。“请别让我跟石丸吃同一锅。”
  众人又笑了一阵子,然后当场解散。
  伏见和新山一起朝着分馆走去。
  “唔,我想上洗手间。”新山一边爬楼梯一边嘟哝道。
  “喝了那么多啤酒也难怪啦。”
  “说的也是。”新山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地打着呵欠。“果然让人想睡啊。”
  “大概是药效发作了吧?刚刚打扫时你都没有打喷嚏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咦,对哦。伏见学长所说的还真没错,那种药还真有效,明天回去时我去买一些吧。”
  如果还有明天的话——伏见一边想着一边爬上楼梯,接着来到五号房的前面。
  “那么,两个小时之后见了。”
  “嗯。”新山握住六号房的门把。轻轻一转,门便打开了,新山果然没有上锁。
  “新山,可别穿着流过汗的衣服睡觉哦,不然会感冒的。”
  伏见对消失于六号房的新山说道。哦,他听到新山回答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小,门跟着关上了。伏见竖起耳朵倾听,并没有听到新山从门内上锁的声音。
  伏见也走进房内,将门关上,还从内侧上了锁。寂静充斥着伏见的四周,刚才的喧闹宛如梦境一般,而这股寂静的气息让伏见再度深刻地体认到自己杀人的企图。
  他叹了口气。脱掉拖鞋,穿着刚刚流过汗的衣服直接躺到床上。
  他看看手表,下午三点五十五分。新山吃午餐时喝了啤酒,餐后同时服用了安眠药和鼻炎药,之后立刻做了程度相当于轻松运动的打扫工作,后来又喝了啤酒。他已经齐备了所有熟睡的条件,只要再等个三十分钟,伏见大概就可以看到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新山了吧?
  伏见将手表的闹钟设定在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接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伏见和新山的活动模式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在服用安眠药时并没有同时服用鼻炎药,所以因为药效过强而陷入熟睡的危险性很低,不过仍然有入睡的可能性。然而,伏见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现在还能睡得着。
  再过三十分钟,自己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思绪一转,心情就迟迟无法平静下来。但是那种感觉并不是因为不安而感到坐立难安;也不是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导致全身僵硬;当然也不是像个期待远足的孩子似地雀跃。
  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才最贴切呢?伏见探索着自己的内心深处。他小心翼翼地检视深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各种感情,企图将之诉诸语言。然而,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倾诉心情的对象,不觉一个人兀自苦笑着。
  没错,他是孤独一个人的。从他决定杀人的时候起,而且是决定杀死和自己颇有交情的学弟新山的时候起,他就是孤独一个人了。这是必然的。从内心发誓要杀人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己就已经失去与人交心的资格了。就因为他有这样的自觉,所以表面上他还能够扮演着那个跟学生时代一样冷静而足堪依赖的学长角色。虽然已经毕业六年了,他在谈吐方面却可以不受这么漫长时间的影响,虽然有些人用成长来形容这种变化,然而他却依然保有当时的自我形象。
  优佳。
  伏见想起优佳的笑容。明知道是无聊的妄想,然而他的思绪却回到学生时代尽情地奔驰着。
  如果当时跟优佳交往的话——
  如果在毕业之后仍然持续发展两人的关系的话——
  自己是否就可以不用杀新山呢?是否就能以眼前的幸福为优先考量呢?
  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一件事是当时自己并没有踏出那一步。而且,自己和优佳的关系跟这次的杀人行动一点瓜葛都没有,别再把思绪浪费在无益的事情上了吧!
  不知道哪里响起了电子音响,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发现那是手表的闹铃。伏见按下手表的按钮,将铃声停止,看着手銭上显示的时刻。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新山是否如他所预期的沉沉入睡了呢?
  伏见缓缓支起身体,离开床铺后,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床边摆着两瓶宝特瓶矿泉水。这是安东的哥哥率先想到的点子,算是对客人的一种招待。是Evian(注:法国生产的爱维养矿泉水),一样是法国制的东西。大概是安东今天灵机一动事先摆好的吧?伏见拿起一瓶,喝了两口。
  ——好了。
  他拿起放在床边的行李,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皮手套。那是一种专门用来进行精细作业的薄质手套。虽然时序已经进入三月,但是早晚还是常常会有些许寒意,所以在这个季节里随身携带手套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戴上手套,走近衣橱,摸索着挂在衣架上的夹克的口袋,拿出包裹着饭粒的卫生纸。现在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他轻轻地打开门,窥探着外头的状况。分馆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伏见像一道影子似地溜到走廊上,旁边就是六号房了,伏见深深地做了一次呼吸。
  动手吧!
  
  第二章 谈笑风生(上)

  热水从头顶上洒下来。
  伏见亮辅回到自己房间后冲了个澡。他没有洗刷身体,也没有躺在浴缸里泡澡,只是站在莲蓬头底下,任热水冲刷着身体。
  两只手还留有触摸新山头部的触感。不,不该这样形容,应该说他的两只手依稀还感觉得到他正用尽全力压住新山的头。他用右手去抚摸左手的上手臂,好柔软的触感,他的整只手是软弱无力的。尽管如此,伏见还是觉得两只手好像还压着新山的头一样。可是,他的身体所感觉到的杀人证据就只有这样而已。
  杀人的行为并没有为伏见的心情带来太大的冲击。到目前为止,伏见既没有犯下滔天大罪的罪恶意识,也没有害怕被警察逮捕的恐惧感,只是心情有点兴奋。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有一种还不能算是动摇的不安,还有一种类似激动时的紊乱情绪。只要再过一阵子,这种情绪变化应该就会平息下来了吧?只有在见到其他人时才会出现另一波的情绪变化。杀了人的自己在和他人接触时是否能够不动如山,和之前一样平稳呢?
  可以的,伏见有这种把握。以前不也经常说一些不是出自真心的话吗?他可以在感情和语言之间设置一个检查哨,面对他人,他可以只说出一些经过那个检査哨过滤过的内容。自己一路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他不认为这种情况会因为杀人而有所改变——那是伏见内心的说词。也许是这样吧?自己不会有问题的。
  伏见关掉热水,用民宿提供的沐浴乳清洗身体。他在解散前提到过,刚刚打扫流了不少汗,所以想洗个澡。既然如此,身体有香皂的香味应该会比较自然些吧?而且万一新山有任何痕迹留在自己的身体上也是个麻烦。伏见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仔细地清洗着身体。他再度冲了水,洗掉身上的泡泡,然后走出浴室。
  他用浴巾擦干身体,穿上内衣裤。用吹风机吹干头发,然后刷了午餐之后本来应该要刷的牙。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穿着一身内衣裤躺到床上去。空调的温度控制得很恰当,所以没有穿外衣也不会感到寒意。他重新将手表的闹钟设定在下午五点五十分,然后把手表摆在枕头边,两手交叠在头部底下。
  他觉得杀人之后的这段时间有一种悬在半空中的感觉。其实这时候他应该会有一种完成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的成就感的,但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从现在才会开始真正展开,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感觉。新山的尸体早晚会被发现,警察会闻讯前来。只有在警方认定是意外死亡之后,伏见的计划才算完成。到时候,伏见才能充分体会到真正的成就感吧?
  因此,他必须让安东和其他的人在面对警方的侦讯时,证明新山是死于意外。在警方的初步搜査过程当中,同在一栋建筑物当中的他们的证词一定会被列为重要关键。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从现在开始到报警之前的这段时间如何去诱导他们。故事的概要已经底定,在来这边之前,他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准备。他必须按照故事的大纲,以临机应变的方式处理当场的状况才行。
  床边有一面墙,墙的对面就是六号房,新山的尸体就沉在浴缸里,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新山在下午四点五十分在浴缸里睡着了,然后就这样溺毙。在那个时间带里,伏见也洗了澡,完全不知道隔壁房间发生了什么状况。这是表面的事实,也是他深信不疑的事情。同时他要清楚地记得自己杀人的过程,冷静地面对同学们的行动和言谈。他必须分别使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伏见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得来。
  闹铃响起。他清醒了过来,看看手表,下午五点五十分,再十分钟就是下楼到餐厅去的时间了。伏见起身,用力地伸了伸懒腰做做伸展运动。他彻底地放松身体,好唤醒原先处于静止状态的身体和有点失神的脑袋。他将宝特瓶里仅存的矿泉水一饮而尽,身心立刻有了清醒的感觉。他把手伸进包包里,拿出新衬衫。他没有带换洗的长裤来,所以还是穿上原来的裤子,接着再穿上新袜子,把脚伸进拖鞋里。他站到镶在墙上的大镜子前面检视自己的外表,出现在镜子里面的就是平常的伏见亮辅,没有什么改变。他打开门,并没有上锁就来到走廊上。他背对着六号房,走下楼梯。
  安东把餐厅里的窗帘拉上。窗户很大,相对的窗帘也不小。窗帘的上头有一根棒子垂下来,只要拉扯那根棒子,窗帘就会拉上。窗帘一被拉上,餐厅内好像变得明亮了许多,也许是窗帘使得光线不至于从窗户流泄出去的关系吧?
  “你说的那种药很有用呢。”安东一看到伏见便这样说道。“我觉得症状好像都控制下来了,感觉很舒服。”
  伏见露出很得意的表情。“我就说吧!”
  “嗯,不过还是会让人想睡觉,我还真的睡到刚刚才醒呢。醒来一看已经五点半了,赶紧去洗了个澡。”
  “我也一样,我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就去洗了澡。有效的药相对的就会让人想睡觉,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反正今天跟明天都休假,想睡就睡吧。”
  “说的也是。不过我是自由业,就没有平日和假日之分。”
  “本来就是。”
  大仓礼子和碓冰优佳这对姊妹下楼来了,两个人也都换了衣服。之前穿的衣服比较休闲,现上了近似家居服的款式。
  “这家民宿真是不错。”礼子精神抖擞地说。“虽然还不算富丽堂皇,但是却有一种沉稳的高级感。”
  “喜欢吗?”
  “那当然。高级饭店虽然豪华,但是总是有人工刻意琢磨过的感觉,感觉很冷漠,这边却让人有一种实际的生活感,不像是来住宿的。”
  “我没有住过高级饭店,所以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伏见插嘴道,优佳面露微笑回答。“我姊啊,平常都会利用平日优待的淑女优惠专案去住市中心的饭店,所以她知道得可清楚了。”
  礼子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
  “别把我说得好像三不五时就跑去住饭店一样嘛!我只是去过而已嘛。”
  “利用姊夫到中国出差的时候。”
  “嗯。”
  众人又一起笑开来。
  很好——伏见在心中暗自点头。面对其他人时,自己的确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这么一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能住一晚上真是可惜。等重新开幕的时候,真想带我老公来。”
  礼子一向就是一个很懂得体贴别人的人,但是面对学长时却不会用什么社交辞令。或许这是出自她真心的说法吧?安东也笑着回答道。
  “我会跟我哥哥说一声。你先生抽烟吗?”
  “抽啊。”
  “那就安排抽烟房给你们。其实抽烟房比较容易预约,因为不抽烟的客人原则上是不会进抽烟房的。”
  “啊,是吗?”
  “不抽烟的人进到有烟味的房间一定会觉得很不舒服吧?我老哥的原则是不能让客人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有道理。就服务业而言,这是对的。”
  伏见发表自己的意见,安东也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话又说回来,还有三个人没到。”
  众人都顺势看着墙上的时钟,下午六点十五分。姑且不说石丸了,连五月都没有在集合时间准时出现,这倒是挺稀奇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吗?”
  安东也不解地歪着头说。
  “那个人也超过三十岁了,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吧?”
  伏见口无遮拦地说,这是伏见亮辅在这种状况下最自然的想法。
  “啊,伏见学长,你很过分耶!”
  礼子提出抗议,伏见依然面不改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