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眼





  大门、围墙,以及“舟权寓”的宅牌,依然如故。那一天,天气阴冷,春雨绵绵。附近传来悠扬的钢琴声,此时此刻,烈日照在枝叶茂密的树林上,泛着白光。从石子路走到二门,只见房会很古老,但相当宽敞,比在大门外见到的大得多。田村按了一下门铃。
  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高颧骨,大眼睛,留着小平头,穿着一件现在不大时新的立领灰制服,裤腰上别着一条手巾。
  “很冒昧,您是哪一位?”田村问。
  “我吗?”那汉子微微一笑,“我是这儿的领班。”
  “领班?”
  “对,说领班有点奇怪,那叫总管也行。”那汉子咧着嘴笑着说。
  不错,像舟场这样小小一派势力,应该有个总管。田村郑重地问了他的姓名。
  “敝姓山崎。”出乎意外,他答得很爽利。但是一双大眼睛里,仍射出嘲弄的目光。
  田村递上名片,说要见舟饭先生。那汉子冷淡地说:
  “先生出去旅行了。”
  站在田村身后的龙推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哦?不知去什么地方了?”田村问。
  “参拜伊势神宫去了。”
  “参拜伊势神宫?”
  田村不禁一怔。那汉子瞥了田村一眼说:
  “为了对年轻的团员进行精神整训,带领二十个人去伊势了。这是每年的惯例。”说话有板有眼,眉心却皱起了几条皱纹。
  “什么时候回来?”
  “有何贵干?”对方反问道。
  “想请他就时局随便发表些意见。”
  “请过一星期再来吧。五天前动身的时候是这么定的。”
  走出大门,坐进汽车里,田村用手肘碰碰龙雄说:
  “暧,你听见了没有?刚才总管说的话,这事儿很蹊跷。”
  龙雄也有同感。
  “你指的是去伊势的事吧?”
  “是的。去伊势要在名古屋换车。这一切不全是指向名古屋吗?说在五天前,那正是用担架将濑沼律师抬到东京站,乘车南下的二十八号。”
  龙雄脑子里掠过团体旅客的影子。
  “啊!可不是。护送律师的外地参观团的那伙人,中途分别下车,决非警方估计的那样,是为了回东京。他们正好顺路去了伊势。暖。这是一举两得,真是绝招。”
  龙雄不禁呼吸急促起来。
  3
  下午三点半,龙雄和田村乘坐“浪速号”快车到了名古屋。
  火车是上午九时半从东京站发车。为了赶火车,田村起了个大早,火车一启动他便睡,一路上睡得人事不省,满头大汗,一直睡到小田原,经过真鹤海边才醒。他把头探出窗外,喃喃地说:
  “担架是从这里扔出去的吧。”
  火车驶过丹那隧道时,又睡起来。到了静冈,睁开眼睛便嚷嚷:
  “还没有吃早饭哩,吃饭吧。”
  吃过盒饭,还是不停地打磕睡。
  到了名古屋,田村走上月台,像做体操似地伸了伸懒腰说:“这一觉睡得真美。”月台很高,俯视市区,可以望见午后烈日高照的高楼大厦,泛出白色的光芒,中间夹着浓重的阴影。
  “我先去分社看看。”田村说,“去警察署,不如去分社方便。你同我一起去吧。”
  龙雄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说:
  “你去警察署好了。我到日航办事处看看。”
  “晤。那也好。你先去查查机场的班车时刻表。”
  田村表示同意。“山本”乘日航机到小牧机场,肯定坐机场的班车。打听一下,或许能得到些线索。
  “那么一小时后在车站候车室见面。”田村提议进,“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龙雄表示赞成。分社离车站较远。田村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将近傍晚时分,阳光依然很强烈。田村乘坐的汽车闪闪发光。龙雄目送着远去的汽车,在宽广的马路上越来越小,心头不由得浮起一缕淡淡的愁绪。
  日航办事处在车站对面。龙华在灿烂的阳光下漫步走去。龙雄向出来接待的办事员说出“山本”到达的日期和时刻,要求会见当时班车上售票员。
  正好是休息瞬间,一位十七八岁、脸孔瘦削的少女,出来见龙雄。
  “向你打听一个人。”龙华先开口问,“四月二十七日二十一点二十分,乘本班飞机到的旅客是你送进城的吧?”
  “是的。”
  “当时汽车上有没有一个客人,急于要赶火车,坐立不安的样子?”
  少女当即想了起来,答道:
  “嗯,有一位。”少女眼睛骨溜溜地打量龙雄,“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说要赶二十二点十分的火车,问我能不能赶上,问了两遍。”
  “后来赶上了没有?”
  “班车二十一点五十五分到达车站,那位旅客匆匆走进站里。当时我还想,能赶上火车就好了。我在班车上看着他。我记得这事。”
  龙推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摊开来给少女看,问道:
  “那位旅客的长相是不是这样子?”
  警视厅向全国发出了通缉令,在报上登了“山本”的模拟照片。女售票员睁大眼睛,凝视了片刻说:
  “我觉得又像又不像。”
  一小时后,龙雄回到候车室,田村还没有来。又过了二十分钟,田村才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让你久等了。”一边说,一边擦擦脖子上的汗。“情况怎么样?”
  “事情很快就办完了。”龙雄说,“飞机上急着赶火车的那家伙,确实乘了机场的班车。大概赶上了二十二点十分的火车。班车售票员看见他走进火车站的。我拿出山本的模拟照片,她说又像又不像。”
  “是吗?”
  “本来嘛,模拟照片就不像,在我的印象中完全不是那个样。因此,售票员的话不全可信。不过,年龄相仿,这一点可以肯定下来,倒是个收获。以后再拿出这张照片反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龙雄说完,轮到田村介绍情况。
  “我请分社专跑警方的采访记者陪我一起去的。到了警察署,说是目前正在侦查护送懒沼律师那伙犯人的行踪。”
  “有了眉目没有?”
  “没有。律师的下落也不知道。警方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舟饭英明右翼这条线,正无从下手,全凭四处打探。东京来的三个刑警特别卖力。”
  “原来这样。那么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我看,乘中央线去瑞浪一站一站打听吧。”
  田村说着看看手表,又抬头查看墙上火车时刻表。
  “十七点四十分有一班,正合适。这就走吧。”
  说完,便向售票口走去。上了车之后,田村好像有什么心事,沉着脸不吱声。
  “怎么啦?”龙雄关切地问。
  “嗯。我非常想去见识见识舟坂英明。从这里到伊势,只有两小时的路程。”
  田村好像心神不定,神经质地摇着腿。
  “他还在伊势吗?”
  “方才分社给伊势的通信站打了个电话,据说舟坂一直呆在旅馆里。”
  这一类联络查询的事,谁也比不上报社方便。
  “还有,想起来了。东京来了电话,说是已经查出担架的厂商了。”田村告诉龙雄说,“是佐伯医疗器材公司。做担架的厂商很多,这是凭产品特点查出来的。专案组现在正从销售渠道查询。”
  “畸?这样也许能查个水落石出。”
  “谁可知道。”田村抱怀疑的态度。“对手早就料到警方会去调查,故意扔在那里。我想他们也不至于愚蠢到主动露马脚的地步。”
  从哪一站查起,这倒是个难题。两人决定按最初设想的方案,从高藏寺站查起。到站时,周围已开始暗下来。这是一个乡村小站。他们随着下车的旅客,排在最后等待检票。等轮到了,他们向站务员说要见站长,便被领进门分挂着“站长室”牌子的房间。
  田村递上名片,说明来意。
  “啊,隔那么久,不大容易查哩。”老站长说着,翻阅四月二十七日的出勤表,把当天的值勤的检票员找来了。
  “客人是二十二点五十四分在这一站下来的。到站的时间较晚,估计下车的人数不多,不知您是否有印象?”
  龙雄将容貌描绘一下,站务员歪着头想了想说:
  “记不得了。这个时间下车的旅客大多是熟人。”
  “当地人很多吗?”
  “是的。半夜下车的旅客,很少有外地来的。大抵是去名古屋回来的人。”站长接口说。
  “那么,陌生人应该有印象的,对吗?”
  “一般是应该记得住,不过那一天,我却没有一点印象。”
  这一站没有任何收获。
  等了二十分钟,十九点十九分火车到站,他们乘上车,又在多治见站下车。这时夕阳西下,四面环山的小盆地上,在夜空下,矗立无数烟囱。多治见是个生产陶瓷的小镇。
  “实在记不得了。”
  这一站的站务员仍是这样一句话。
  过了一小时,他们又乘上火车到了上歧津。上歧律也是陶瓷产地,火车站里陈列着茶碗之类的瓷器样品。
  “不记得了。”接待他们的站务员回答说。脸上的神情不很有把握的样子。
  高藏寺、多治见、上歧律都碰了钉子,剩下只有瑞浪一处了。
  “日子相隔很久,恐怕是记不得了。要不然便是山本根本没有下车。”
  龙雄一说完,田村便接着说:
  “或许真的没有下车,深更半夜,下车的人不会太多。再说,多半是本地人,有外来的旅客,应该是很扎眼的。”田村的说法,也不大有自信。
  在瑞浪站下车,已经十点过了。算上他们两人,从检票口出去的乘客一共十七八人。这十几个人都笑脸相迎,向检票员道了声“晚安”,走出站的。
  见此情景,田村悄声说;
  “果然如此。你看,全是当地人。如果山本在这一站下车,他乘的那趟车,比我们晚一班,在二十三点三十一分到。下车的人更少。站务员不会不注意到他。”
  龙推点了点头。小小的车站,许多灯已经熄灭了。最后两趟车是快车,经过这里不停。所以,到第二天早晨为止,不会有什么事了。
  从售票口,望见里面的站务员在并起来的桌子上铺被子。头顶上亮着一盏灯。田村敲敲玻璃窗。
  “什么事?”
  一位三十来岁的站务员不大高兴地走出来。
  “二十七日正是我值班。”
  站务员看到报社的名片,顿时变得和颜悦色。听了他们的问候,一边思索一边说:
  “我记得很清楚,那晚下车的有四十人。因为是终点站,人数较多,都是当地的熟人。其中有一个你提到的人。”
  一听站务员说“记得很清楚”,龙雄和田村不由得探出身子。
  “请您详细谈谈。”
  “没有同伴,单身一个人。深更半夜在这里下车的旅客很少见,所以记得很清楚。”站务员接着往下说,“他拿的是名古屋发售的车票,长相的特征我记不太清了。三十来岁,瘦长脸。扔下车票,便慌慌张张向出站口走去,所以给我印象格外深。”
  “他的长相你已经记不得了?”龙雄问。
  “没有看清。方才谈的也是模糊的印象。”
  龙雄拿出报上的照片试探一下,站务员老实回答说:
  “不太清楚。”
  “好,那么他穿的什么衣服呢?”田村接过来问。
  “他穿的衬衣,上衣和手提箱拿在手里。”
  “上衣的颜色呢?”
  “好像是灰色。不对,也许是蓝色,我记不清了。”站务员脸上现出思索的神色。
  “有人接他没有?”
  “没有。只见他一个人匆匆地出了站。”回答很肯定。
  田村想了一会儿又问:
  “这儿有几家旅馆?”
  “三家,车站前的米屋客店,比较雅致。其余两家路远一些,也不干净。”
  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可问了。两人道过谢出了车站。昏暗的广场对面,看见旅馆的一块招牌。
  “这家伙还是在这儿下的车。”田村兴冲冲地说。
  “是啊,站务员看到的恐怕就是山本。好歹算追踪到这里。”龙推回答说。其实,他直到方才这一瞬间,才意识到找到了线索。
  米屋果然是家小客店,却很干净。女佣端茶来的时候,田村问:
  “你们这儿有几位女佣人?”
  “连我共两个。”胖胖的女佣回答说。
  “晤。我打听一个人……”田村说出“山本”来的日子和时间,问她有没有住过这样的客人。
  “没有。那样晚来投宿的客人,最近半年里,一位也没有。”胖女佣回答说。
  龙雄和田村面面相觑。
  …
  美浓路上的小镇
  1
  “先生,先生。”龙雄听见有个女人在悄声呼唤,睁开眼睛,田村在黑暗里打着呼喀。龙雄打开枕边的台灯。
  “先生,醒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