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上部)





,使足了力猛地一甩,蛇身打在老树干上,只听咯咯几声,一条大脊全散了架,碎成一小节一小节的。
  就在关成章对付这条蛇的当儿,另一条顺著他的裤管滑进去,专往他两腿间看不见的地方钻。关成章瞅准它露出来的尾巴使劲一掐,迅速把它从裤子里扯出来。
  那蛇狡猾得要命,在刚露头、还没来得及被人捏住七寸的时候霍地曲起身子,往关成章胳膊上结结实实咬了一口。
  关成章的神色刷地变了,平时波澜不惊的脸上隐隐显出杀气,他“操”了声,腾出另一只手,一头一尾揪住蛇的两端,啪啦一声就把它从中间活生生扯成两截,内脏肚肠流了一地。
  关成章把碎得稀烂的蛇远远扔出去,从衬衫上飞快撕下一条布紧紧绑住胳膊大动脉,面不改色地从伤口中吸了几口血吐掉,又用随身携带的矿泉水漱了漱口。干完这些後,他拉住贾清说:“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贾清目睹刚才的一幕,已经呆了,虽然以前就隐隐觉得关成章是笑面虎,可亲眼瞧见他暴戾的样子,还是很不习惯。贾清脑子懵懵地被关成章扯著向前飞奔,直到跨进了秋儿家的大门,他才回过神,一想就觉得後怕,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了。
  秋儿正好送走一个犯了哮喘的女人,看见关成章嘴唇乌青皮肤蜡黄地冲进来,脸色立刻也变了。他手忙脚乱从几只斗屉里抓出四五味药,混合磨碎了敷在关成章胳膊伤口的四周,一边揉捏一边轻轻拍打,不一会儿就见一绺黑血从牙洞里流出来。
  秋儿一边做这些,一边用责怪的语气说:“怎麽跑到那片林子里去了,我早就告诫过你去不得,那儿地气阴寒,毒物滋生,长年罩著层瘴气,简直就是天然的毒沼,亏你命大,这回只是遇上了不足岁的小黑钱,要是再大些,你当场就毙命了。尽管如此,你再晚来半刻,就没命了。”
  关成章呵呵一笑:“我一向命大。”
  这时坐在一旁的贾清已经恨不得挖个坑把头埋进去。
  等那股黑血慢慢转红,关成章蜡黄蜡黄的脸色也恢复了大半。秋儿又施了几根针,把一种莹润洁白的膏药抹在他人中和太阳穴上,就无大碍了。
  “以後千万别再去那儿了。”秋儿顿了一下,“遇到毒物还是小事儿,至少有药可医,要是遇上王家那对双胞胎兄弟,恰好又在他们玩耍的兴头上,就是我也帮不了你们。他们把那片林子当作自己的乐园,常常闲逛的。”
  秋儿用很小很小、关成章和贾清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句:“他们是魔鬼,是疯子。都疯了,这村子里的人都疯了。”
  另一头,严志新找贾清找得快成了疯子,等二人回到赵叔家,天色已经一片漆黑。
  严志新发现关成章脸色有些异常,衬衫也烂了,上面还沾著黄黄绿绿的药汁,当下眼神一冷,将他的胳膊一把抓过来,看见上面四个红红的小洞,就知道他被蛇咬了。
  “成哥。”严志新严肃地问,“这怎麽回事儿?”
  关成章笑笑:“没什麽,我去东北边儿的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不小心遇上蛇了。”
  “不对。”严志新脸一暗,“不可能,就你的身体素质而言,绝对不会轻易被蛇咬。”他突然想到什麽,两束犀利的目光箭一样射向贾清。
  贾清一直紧绷的神经终於断了,哇啦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讲了来龙去脉。
  严志新差点被气死,劈头盖脸骂了贾清一顿,被关成章拦住:“算了算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儿,至於麽。”
  严志新大吼:“还不过来给成哥说声谢谢,要不是他你现在还能在这儿站著麽!你不是还怀疑他偷你的东西麽!成哥要是因为你有什麽三长两短,得,咱散夥算了,就是你我也不原谅!”
  贾清抽抽噎噎对著关成章鞠了一大躬:“谢……谢谢成哥。”
  关成章笑:“举手之劳,做男人不能见死不救,这有什麽好谢的。”
  严志新还在吼:“你欠成哥一条命,你以後要是还把他当敌人看,我跟你没完!”
  ……
  吵吵闹闹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三个人坐在床边。
  “对了,贾清。”严志新说,“你下午没事儿一个人去找梅爷干什麽。”
  贾清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记著你跟我说的话呢,我想早点把鱼石给他算了,也好快点回家。可是他关在屋里不见人,给秋儿我又不放心……”
  严志新脸色缓和了点儿:“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啊,不是说好了做什麽事两人一块儿的麽。”
  这时关成章突然说:“等等,志新,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调查鱼石没结果。”
  “对。”
  “其实并不是什麽线索都没有。”关成章压低声音说,“这石头的背景估计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据我所知,它牵扯到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千百年来不见光的真相。这是我通过拼凑各种文献的残词断句、从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中发现的,具体是什麽秘密,我也不知道,所以当时没告诉你。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这石头的归属地真的是这片村子的话,那麽离解开它的时候就不远了。咱们不能当被人牵著的畜牲,把鱼石交给梅爷,就等於失去了主动权,他未必会放咱们走。相反,如果解开这个谜,没准儿就破了这村子邪门的障法,说不定还能找到出路。”
  严志新早就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床说:“对啊,这石头八成是老头儿的死穴,死穴在咱们手上,还怕他个屁。”他摩拳擦掌:“成哥,你说该怎麽办,有没有头绪?有了咱们立刻开始。”
  贾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啊,那……”
  严志新说:“等咱们出去了,再把这破石头扔给他,到时候他要把它蒸了煮了、当死後带进棺材的塞肠物还是压口钱,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关成章摆摆手:“不急,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鱼石,要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它绝对不只是一块石头那麽简单。一旦发现什麽,我立刻告诉你们。”
  因为毒蛇事件,贾清已经完全把关成章当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听他这麽一说,很快把木头盒子掏出来,说:“原封不动的,摸都没怎麽摸过。”
  这时窗外远远的又拔起一声凄厉的号哭,风呼呼吹过,把窗帘子刮得吱哇乱叫,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抖,神情都严肃了。前不久还觉得待在这儿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经过关成章差点被蛇咬死的虚惊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一个巨大的阴谋正慢慢朝他们逼近,刀子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丧命。
  关成章怀揣鱼石从正门走出赵叔家时,突然感到赵叔和他女人黑漆漆的房门口、靠近半敞的帘子旁的垃圾簸里,有样东西在渗进房顶的微弱月光下闪闪发光,他悄悄凑过去弯腰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簸箕里躺著个二十厘米左右的木头人,一张木讷的脸赫然是前两天暴死的王宝川,雕得惟妙惟肖,由於没有融入艺术感情,像具失去了灵魂的干尸。
  那木头人身上长长短短钉了几百根银针,一张黄白的符咒插在上面,滴了几滴黑乎乎的液体,像是人血。
  浑身戳满针的、毛刺刺的木头人在夜里看起来分外狰狞。
  关成章想起那天赵叔死死盯住王宝川的双眼中燃烧著炙热的仇恨,突然明白了,原来赵叔那些堆成小山的木雕,全是拿真人当模特。每一张生活在这村子里的脸都被他凿成了木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感到毛骨悚然,谁知道那些木雕里,有没有他、严志新和贾清呢?



人鱼山村 24 编号5913和5914
建档时间: 3/24 2008  更新时间: 03/25 2008


  这个夜晚,同鱼村每个已逝夜晚一样,很平静,又很不平静。
  秋儿送走关成章以後,仔细洗干净身体,换了件素白的长衫,恭恭敬敬站在里间西屋紧闭的门外,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子时就要过半了。
  去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心里默默向观音菩萨如来佛主玉皇大帝祷告,前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大前年,也是。
  他仿佛听见了爷爷房中的西洋锺摆发出哢哢的声音,那声音这麽小,却像一把千斤的铁锤砸在他心上,砰!砰!
  没啥。他安慰自己,都是缘,缘尽了还是未尽,都不是他能左右的,要靠上天的安排。
  可是他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时间一分一秒挨过去,终於,屋里的铜锣当地响了一声,爷爷读圣旨般抑扬顿挫念了句“月至中天,开墨揭监,无灵为圣,有灵为先”,接著一张白毛毛的宣纸从门缝里飘出来,落在地上,被月光照得惨亮惨亮。
  秋儿的喉咙已经干哑得能冒出火,但他还是高声念了句“收监”,把纸捡起来平举在面前。那纸上用黑黑的浓墨写了四个大字:
  “伍玖壹三”。
  秋儿看清那几个字後,一道惊雷在他内耳道里轰地炸响,仿佛要把他的脑袋活生生从正中劈成两半,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所有东西都长出翅膀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向他飞过来、飞过来……
  他瞪著血红的眼,把那四个字又看了一遍,“伍玖壹三”,再看一遍,还是“伍玖壹三”,清清白白的,一个字不错,一个字不差。
  这时屋里传出一声厉喝:“孽畜!还不快念!”秋儿猛地回神,全身筛糠一样抖起来。
  照规矩,他该念完“收监”後再把纸上的数字念一遍,然後就能退下去充当爷爷的口信了。可他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声音,喉头咕噜咕噜的,像溺了水一样。
  他死死盯著那四个墨字,它们一只只全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劈头盖脸扑过来。
  “混账东西!你要气死老子麽!”屋里的声音又拔高了些。
  秋儿全身过电般一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扑通一声跪下去,用头撞开爷爷的门,手足并用向里爬,一边爬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爷爷您饶了他罢!爷爷您饶了占祥!”
  昏暗的屋内,仅两只鲜红的蜡烛燃著,照亮了案几上一尊七彩斑斓的神像,供的是一条银身金鳞的大鱼,尾宽如扇、须长五尺,栗子大的眼球像夜明珠一般亮,端的是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
  梅爷盘膝闭目坐在案几後一张蒲团上,枯黄苍老的脸被烛火映得血红,煞是狰狞。他听见秋儿闯进来,豁地睁开眼,勃然大怒道:“孽畜!此等圣地是你能闯进来的麽!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你方才已经犯了大错,难道还想做出扰乱神灵的丑事麽!”
  秋儿趴在地上,疯了一样磕头,前额一下一下撞在清灰的石板地上,发出沈闷的咚咚响声。嘴里不停喊:“爷爷您放了他罢!您放了他罢!”
  梅爷气得浑身发抖,指著秋儿骂:“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孙子!梅家没你这种孽障!”
  秋儿洁白的额上已经鲜血横飞,血印砸在地上,将那片石板砸出一片斑驳的猩色。可他浑然不觉的痛,像个上了发条不知疲累的傀儡。
  梅爷拿秋儿没办法,两根枯瘦的手指抖抖指著他,沙哑地说:“秋儿,我的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已经被妖人迷惑了心智,要速速警醒才好。你们之间的那些丑事,难道我不明了麽。我已经留尽了情面。他打死村民、打伤李叔的小儿子李员良,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他妄图逃走,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他一把火烧了粮仓,理该论罚,你向我求情,我准许了……这回我是说什麽也不许。这是天意,秋儿,神灵挑中了他,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他的命尽了,你们的缘分也尽了,回头罢,莫要再执迷不悟。”
  秋儿惨惨笑了:“说什麽神,说什麽天意,您真把我当那些愚昧的村民麽,根本没有神灵,您才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罢!爷爷,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麽,也不知道您心中有多深的仇多浓的恨,我只有一个念想,我唯一爱过、也将用一辈子去爱的人正受著苦。我曾经欺骗了他,毁了他,我的余生都将在惶惶的不安和良心的折磨中度过。如今我想陪著他,跟他一起活下去,用我一生的光阴去赎罪。这微弱的愿望也不得实现麽?以前我告诫自己,让这一切成为宿命,成为神旨,闭上眼,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看。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就算是神,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他!爷爷,您已经毁了自己的儿子,如今想连亲生的孙子也一起毁了麽?”
  梅爷的脸上露出极度吓人的表情,惊恐地四处张望,像是怕刚才的话不慎被神灵听去了,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吹胡子瞪眼地喝道:“胡说!你个混小子,竟说出这种辱蔑神灵的大不敬语,你是想把整个村子陷入灾难麽!若是神灵知道了你怀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