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牌 (单文档版)
?br /> 埃蒂看着那边,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满地的贝壳和灰色砾石,一模一样的景致。他回头看着罗兰,想嘲笑他,可是在他脸上看见的却是宁静和坚定,他又朝着那边看。斜起眼睛看。他举起右手遮在脸上,挡住西边晒过来的日光。他竭力想要看清楚什么东西,任何东西都行,狗屎,哪怕海市蜃楼也好。却什么也没看见。
“你是在跟我胡说八道吧,”埃蒂慢声慢调地说,“我得说这可别是一场该死的骗局吧。我在巴拉扎的办公室里就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给你这一路奔波了。”
“我知道的。”枪侠微笑了一一罕见的微笑在他脸上稍纵即逝,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闪过的一道阳光,“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公正发牌的原因,埃蒂。就在那儿。我在一个小时前就看见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海市蜃楼,或是什么意念之物,但它确实足在那儿,真的。”
埃蒂又朝那边张望,一直看到眼泪都从眼角边流出来了。最后他说,“除了海滩我什么东西也没看见。我的视力可是正常哦。”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真要有什么能看见的东西在那儿,我一定能看得见!”但埃蒂说着又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枪侠那神情坚定的蓝眼睛看到的能比他远多少。也许比他远一点儿。
也许远很多。
“你会看见的。”枪侠说。
“看见什么?”
“我们今天到不了那儿,但如果你要像你说的那样看得见,你会在太阳照射到海面之前看见它——除非你只是站在这儿闲聊天不动身。”
“命运。”埃蒂用一种好玩的声音说。
罗兰点点头。“命运。”
“命运,”埃蒂说着笑了起来。“快点,罗兰。我们开路吧。如果在太阳照在海面之前我还什么都看不到的话,你就欠我一顿鸡肉餐了,或者一份麦当劳的大号汉堡,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只要不是大龙虾就行。”
“来吧。”
他们又上路了,在太阳拱起的影子碰到地平线之前他们整整走了一小时,这时埃蒂·迪恩远远地看见一个物形了——影影绰绰,时隐时现,但肯定是在那儿,是一个没出现过的新的东西。
“好啊,”他说。“我看见了。你准是有一双超人(指好莱坞同名影片中的主人公)似的眼睛。”
“准?”
“别管它了。你确实有一种赶不上趟的文化时差症,你知道吗?”
“什么?”
埃蒂笑了。“别管它了。那是什么?”
“你会看见的。”没等埃蒂提出别的问题,枪侠已经开始往前走了。
二十分钟后,埃蒂觉得自己真的是看见了。又过了一刻钟,他确信这是真的。海滩上的那个目标物还在两英里,也许是三英里开外的地方,但他已经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一扇门。是真的。又是一扇门。
那天晚上他俩都没睡好,他们起身后,趁太阳把群山模糊的身影廓清之前又走了一个小时。他们抵达门前,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射到他们身上,使他们显得格外庄严,格外安详。阳光像灯一样照亮了他们满是须茬的脸颊。枪侠在晨曦中又像是回到了四十岁光景,当年罗兰带着那只名叫戴维的鹰去跟柯特决斗,而埃蒂一点不比他那时显老。
这扇门和第一扇几乎一样,除了镌在上面的字:
影子女士
“原来是这么回事,”埃蒂打量着那扇门慢吞吞地说。门耸立在那儿,铰链连接的那道形迹无觅的侧壁似是世界的边缘,从那儿划开了此岸与彼岸、这一空间与另一空间。耸立的门上铭刻着先知的预言,真似磐石,遥如星汉。
“是这样。”枪侠肯定地说。
“命运。”
“命运。”
“这就是你要抽三张牌里的第二张的地方了?”
“好像是。”
枪侠对埃蒂的心思比埃蒂自己还明白得快些。在埃蒂想要做什么之前他就看见埃蒂的动作了。他完全可以不等埃蒂回过神来就转身给他两枪打断他的胳膊,可是他一动也没动。他由着埃蒂悄悄从他左边枪套里抽出左轮枪。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让别人未经他允许拿走自己的武器——这件武器问世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的事儿。他没去阻止这举动。他转过身心平气和地看着埃蒂,甚至是一脸温煦的表情。
埃蒂青灰色的脸绷得紧紧的。那双眼睛睁得老大,眼珠子周围一圈眼白格外分明。他用两手端着左轮枪,枪口左右摆动着,他调整着朝中心瞄准,忽而挪开枪口,然后又朝中心瞄准,随之又挪开了。
“打开它。”他说。
“你是在犯傻吧,”枪侠的语气依然温煦平和。“你我都不知道这门通向哪儿。它不一定是通往你那个世界的通道,你那个世界就让它去好了。我们都知道,这影子夫人没准会有八只眼睛和九条胳膊,就像苏维亚。就算打开的是通向你那个世界的门,那边的时间很有可能还在你出生很久以前,要不就是你死了很久以后。”
埃蒂紧张地笑笑。“告诉你吧,我想要从那个二号门后面得到的可不只是橡胶鸡(是美国一个著名的卡通形象,有可笑、幽默、恶作剧的意味。同时因为橡胶鸡是不能吃的,所以也常被用来指无用之物)和狗屎的海滨假日。”
“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那不碍事。把他妈的门打开。”
枪侠摇摇头。
他们站在晨光里,门的斜影投向正在退潮的海面。
“打开!”埃蒂喊道,“我和你一起过去!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和你一起过去!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就不回来了。也许我会的。我是说。我可能不回来了。我觉得欠你很多情。你一个守法的规矩人跟我趟了一回浑水,别以为我不明白。不过在你找到那个什么影子女孩的同时,我也要就近找一份快乐鸡餐,我还得来一份外卖打包带走。‘三十碗家庭装快餐店’应该有这样的服务。”
“你留在这儿。”
“你以为我说着玩玩?”埃蒂这会儿几乎是在尖声喊叫了。枪侠觉得他好像已看到自己坠入飘忽不定的永灭境地的命运了。埃蒂把左轮枪古老的扳机朝后一扳。风随着拂晓退却的海潮吹动起来,埃蒂把击铁扳到击发位置的声音分外清晰。“你想试我一下吧。”
“我想是的。”枪侠回答。
“我要毙了你!”埃蒂吼道。
“命运。”枪侠不动声色,转身朝门。他伸手拽住门把手,但他的心在等待着:等着看他是生还是死。
命运。
第一章 黛塔和奥黛塔
去掉那些行话,其实阿德勒(奥地利精神病学家,个体心理学奠基人)说的意思是:这是最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可能是女人也可能是男人,不仅不了解自己的另一副人格面貌,而且对自己生活中哪儿出了差错也一无所知。
阿德勒真该见见黛塔·沃克和奥黛塔·霍姆斯。
1
“——最后的枪手。(前文中多次用gunslinger指代罗兰以及他的同类,译作”枪侠“。这里以及后文中的几处指的是枪杀肯尼由总统的凶手。译作”枪手“)”安德鲁说。
他已经唠叨了好一会儿了,安德鲁一直唠叨个没完,而奥黛塔则一边听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让这些唠叨从自己的意识中流淌过去,就像淋浴龙头的热水冲过头发和面庞一样。但是这句话却让她很上心;说到这儿他卡了一下,好像被一根刺鲠住了。
“你在说什么?”
“噢,只是报纸上的什么专栏,”安德鲁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我没在意。兴许是哪个政客吧。没准你知道的,霍姆斯小姐。
我喜欢他,他当选总统那天晚上我都哭了——“
她莞尔一笑,不由自主地被感动了。安德鲁那些喋喋不休的闲话扯起来就刹不住,说来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他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恼怒,大多无关紧要——叽叽咕咕地谈论她从来都没见过的那些亲戚朋友罢了,还有就是闲聊各种政治见解,加上不知从哪儿搜集来的稀奇古怪的科学评论(说到稀奇古怪的事物安德鲁兴趣尤甚,他是坚定的飞碟信徒,把那玩意儿称为“U 敌”)——他这话让她受到触动是因为他当选的那天晚上她自己也哭了。
“我那天可没哭,就是那个狗娘养的儿子——原谅我的法语腔,霍姆斯小姐——当那个狗娘养的奥斯瓦尔德(被控为枪杀美国总统肯尼迪的凶手。据称,他于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在达拉斯市的一座建筑物内向肯尼迪射出三发子弹,致使肯尼迪身亡。事发后他又被别人枪杀,以至刺杀肯尼迪一案至今未明。肯尼迪死后,副总统约翰逊即宣誓就任总统)枪杀他那天,我一直没哭,一直到——多少天?两个月?”
三个月零两天,她想。
“好像是这样,我想。”
安德鲁点点头。“然后我就看到了这篇专栏文章——在《每日新闻》上,也许是——昨天吧,是关于约翰逊怎样处理这事儿的,但这不会是一码事。这人说美国见识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枪手的旅程。”
“我觉得约翰·肯尼迪根本不是那回事,”奥黛塔说,她的腔调比安德鲁听惯了的声音来得尖利,(很可能是这样,因为她瞥见他在后视镜里吃惊地眨了一下眼睛,那样子更像是皱眉头,)这是因为她感到自己也被打动了。这是荒诞可笑的,却也是事实。在这个陈述中有某种含义——关国见识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枪手的旅程——一这句话在她心底鸣响着。这是丑陋的,这不是真实的——约翰·肯尼迪曾是和平的缔造者,不是那种快速出拳的比利小子(原名威廉·邦尼,美国边疆开拓时期的著名牛仔人物,因一八七八年在新墨西哥州林肯县的一场械斗而名声大噪),戈德华特(美国参议员,任内大肆抨击肯尼迪政府的各项政策。一九六四年作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在与民主党候选人约翰逊的竞争中落败)一派人更像这回事一一也不知怎么地让她冒起了鸡皮疙瘩。
“嗯,这人说世上不会缺少射手,”安德鲁继续说下去,他在后视镜中看到了她不安的神色。“他还提到了杰克·鲁比(达拉斯一家夜总会老板,是他枪杀了奥斯瓦尔德。他被捕后在案件审理过程中死于癌症引起的凝血症)作为例子,还有卡斯特罗,还有那个海地的家伙——”
“杜瓦利埃(一九五七至一九七一年任海地总统,依恃名叫”恶魔“的私人卫队和将其神化的巫术实行独裁统治,一九六四年宣布为”终身总统“。其早年行医,有”爸爸医生“之称),”她说。“那个爸爸医生。”
“是的,是他,和迪耶姆——”
“迪耶姆兄弟已经死了。”
“是啊,他说过杰克·肯尼迪(杰克(Jack)是约翰的昵称)就不同了,整个儿就那样。他说只要有弱者需要他拔枪相助,他就会拔出枪来,只要没别的事儿碍着他。他说肯尼迪非常明智,很有头脑,其实他明白有时唠叨太多压根儿一点好处也没有。他说肯尼迪知道这一点,如果弄到口吐泡沫的地步,就得挨枪子儿了。”
他的眼睛还在疑虑地打量她。
“再说,这只是我读的那个专栏上说的。”
轿车滑进了第五大街,朝着中央公园西边开去,凯迪拉克的徽标在汽车发动机外罩上方劈开二月凛冽的寒气。
“是啊,”奥黛塔温和地说,安德鲁的眼神松弛下来。“我能理解。
我不同意。但我能理解。“
你是个说谎者,一个声音在她的意识中蹿起。这是她经常听到的一种声音。她甚至还给它取了个名字。把它叫做“激辩之声”。你完全能够理解,而且十分同意。如果有必要,不妨对安德鲁撒个谎,但看在上帝分上别对自己撒谎,女人。
但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却抵触着,害怕着。这个世界已成了一个核子火药桶,成千上万的人们正坐在那上面,这是一个错误——也许这里包含着一种自杀比例——去相信好的射手与坏的射手之间的差别。有数不清的手抖抖瑟瑟地举着打火机靠近数不清的导火线。这已经不是枪手的世界了。如果曾经有过他们的时代,也早已过去了。
不是吗?
她闭目养神,揉揉太阳穴,感到一阵头痛正在袭来。这头痛有时就像炎热的夏日午后迅速聚集起来的雷雨云砧,来得快也去得快……那些唤雨挟电的不祥的夏日云霾有时只是朝一两个方向溜开去,而雷声和闪电却砸在方向不一的地面上。
她想,不管怎么说,这场暴雨是一定要下来了,这是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风雨,砸下来的会是高尔夫球那般大的雹子。
第五大街一路亮起的街灯显得格外明亮。
“那么牛津镇怎么样呢,霍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