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去捉鬼
最后一句话可谓刺中了金大爷的痛处。他急忙拉住爷爷道:“那就拜托马师傅你帮忙啦。我们的钱虽然都是儿子寄的,但是我们两个老人都是吃老本的,能省的地方都要尽量省。您帮我问问鬼吧,我给您三分之一的木床工钱,不不,给你一半的木床工钱!”
我在旁讽刺道:“不用您的工钱,以后多敬烟给别人,少把别人的烟往自己口袋里装就好啦。”
金大爷脸色羞红。爷爷拍拍我的肩膀:“亮仔,别乱说。”
爷爷问坐在旁边半天不说话的易师傅:“你知道许易的坟在哪个位置吧?带我们过去看看。”
我连忙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爷爷问道。易师傅也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我从易师傅家里出来的时候看了后面的山,茶树丛里有一处黄土很显眼,应该是许易的新坟。”然后我转了头问易师傅,“是吗?”
易师傅此时有些不在状态了,他用满是茧子的巴掌抚摸自己的脸,像要瞌睡了似的回答道:“应该是的吧。”然后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爷爷走到易师傅身边,弯下腰用大拇指按了按易师傅的额头。易师傅打了个激灵,顿时精神多了,如梦中惊醒一般,侧头左看右看。
爷爷直起腰来,深沉的说道:“易师傅,过些天,很多人会陆陆续续的来找你,说你学徒做的木床有毛病。”
“是么?”易师傅惊道。
这次爷爷猜错了。不过这不怪爷爷,因为爷爷虽然想到了那个许易纠缠易师傅不只是一天两天,但是没有想到所有请易师傅做木匠的人跟金大爷有着最显著的区别。
爷爷说:“你不觉得最近很容易犯困吗?”
易师傅点点头。
“金大爷说了,你在给他家做木床的时候,天天坐在椅子上打呼噜,而那个你并不知道的学徒毫无怨言的包办了所有的木匠活。你在其他人家做活时也很容易犯困吧?”爷爷盯住易师傅的眼睛问道。
显然,易师傅对爷爷的说法有些不信。“不会吧?做木匠也是个细致活儿,老打瞌睡怎么能刨木雕花呢?弹墨线的时候把墨线弹歪一点,整块木料就要报废。我哪里能打瞌睡咯?”易师傅摇了摇头。
“不相信?过几天你就会相信了。”爷爷笑道,“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等天色稍晚,我们几个一起到你屋后的那个新坟上去看看。我问问许易,看是不是他帮你给金大爷做了木床。”
金大爷的老伴立即抢道:“别!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反正你们也都刚好在。我现在去做菜。”
爷爷笑道:“急什么呢?现在连午饭都还没有吃呢,别急着弄晚饭了。”我和易师傅都被逗乐了。
金大爷忙起身给爷爷和易师傅敬烟,一边敬烟一边说:“各位那就先回去吃午饭了再来吧。主要是一时间筹不了那么多菜,要不连午饭也一起在这里吃了。我的新木床就拜托您帮帮忙了。”
我们几个从金大爷家出来。晨雾已经散去,远处的太阳如鸡蛋黄一般,不发出任何光芒。易师傅指着那个“鸡蛋黄”笑道:“马师傅,你说,我们是不是住在一个鸡蛋里面啊?”
爷爷抬头看了看圆溜溜的太阳,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那一刹那,我感觉爷爷就像一个洞穿世界的哲学家,那双深邃而不缺乏温情的眼睛让我无比羡慕。
“谁知道呢?”爷爷微笑道,“晚上早点过来吧。”
回到爷爷家的地坪里,奶奶正拿了一个衣槌打被子,被子上的灰尘把奶奶的袖子粘了薄薄一层。远远看去,奶奶的手仿佛刚从泥土里拔出来。
这是一个不好的念想!我立即晃晃脑袋,把这个不好的想象挥去。那是我第一次预感到奶奶的灾难。当时我认为那只是我一时的胡思乱想,等到奶奶真出现事故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一刻的感觉是多么的灵验。可惜在事情真正出现之前,很少人会百分之百相信感觉。让我欣慰的是,爷爷把人生的生老病死看得很淡。在奶奶去世的那天,爷爷扶着奶奶的棺材说,活着也是痛苦,去了未必不是好事。但是当他转过身去,我看见了难以言表的落寞。我要强调说,那不是悲痛而是落寞,或者说,落寞绝对超过了悲痛。。
作品相关 呼唤坟墓
。 有时候我就想,爷爷脸上的皱纹不只是时间的刻画,更多的是沧桑的打磨。。
吃午饭的时候,爷爷再一次提到了《百术驱》,可惜我没有分身术,不能立刻赶到学校去看那本书到底还在不在我的床下。如果《百术驱》真的被“魍魉”偷走了,那可就麻烦了。正在我发愁的时候,爷爷拍拍我的肩膀,慈祥的笑道:“不要想了。先把金大爷的木床的事情弄好了再说吧。一口吃不下一个饼,一锄头挖不了一个井。”
吃完饭,我本来想跟爷爷学点关于天气的知识。我想,如果我可以做到爷爷那样准确的预测第二天的天气,那么肯定可以引得所有同学的羡慕与崇拜。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稳重,最爱在同学和伙伴中显摆。
但是筷子刚刚放下,就有村里的人来找爷爷了,说是家里的鸡几夜没有回笼了,要爷爷帮忙掐算一下鸡走散到哪里去了。我只好自己出去找玩伴。
到了傍晚,爷爷找到我一起去金大爷家吃饭。
易师傅早就到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帮忙洗菜。金大爷则在往灶里添火,金大爷的老伴正挥舞着锅铲炒菜。我一进门便被满屋的辣椒味呛得咳嗽不断,眼睛汪汪的流泪。
爷爷也仍不住打了个喷嚏,抹着鼻子喊道:“在做辣椒炒肉吧?你家的辣椒还真是好啊!”
饭菜很快就弄好了。金大爷的老伴利索的把所有菜摆上桌,然后端起酒敬爷爷:“马师傅,今天晚上问鬼的事就全拜托您了。”
爷爷也端起酒,扫视一周,说道:“也不能全拜托我啊。我还需要各位的帮助呢。如果我把许易的魂魄招出来了,金大爷就要注意看,看是不是你见过的做木床的那个人。如果是的,你也不要说话,只点点头;如果不是,你就摇摇头。易师傅带我们去了许易的坟头后也请不要说话。”金大爷和易师傅点点头。金大爷的老伴不跟我们去,所以爷爷没有说她。
我以为爷爷把我遗漏了,急切的问道:“爷爷,还有我呢。”
爷爷笑道:“你就没有事了。你跟许易差不多大,讲话他也不会怕。”说完,爷爷嘬了一小口酒。
金大爷连忙殷勤的给爷爷夹菜,说些恭维的话。
吃完晚饭,爷爷立即出发。易师傅问道:“马师傅,您不带些东西吗?”
爷爷拍了拍胸脯,笑道:“带着一颗心去就可以啦。”说完带头跨出了大门。我们几个连忙跟上。
出门来,外面的晚霞铺满了天,映得人脸也红彤彤。爷爷只喝了几小口酒,被晚霞一衬映,脸上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像喝高了似的。
看看远处的天边,云朵如被点燃的棉絮,熊熊的燃烧了起来。房屋,树木,牛羊,鸡鸭,都沉浸在这漫天的红色之中,享受这难得的安详,不鸣不叫。我虽没有喝酒,走在这样的景色中也觉得有了几分醉意。金大爷和易师傅不见得肚里有多少墨水和文雅,却也安安静静的跟在爷爷后面一声不吭,似乎生怕打破了这美好的宁静。
静,非常静。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静的自然景色。也许,并不是以后就没有静的景色了,而是我的心情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爷爷的心似乎一直就处于静的状态,如当时的晚霞,如当时的云朵。爷爷在别人面前夸耀他有一个上重点大学的外甥时,我却只希望有爷爷那样一颗静的心。
爷爷的心太静了,静到不会随着时间改变。他还以为现在的大学就如古代的太学,结束了十年寒窗就是一举成名。这也难怪他会以我为荣,一个并不可靠的荣耀。
每次我从遥远的东北回到家乡,爷爷总会问我外面的世界,问东北是不是吃不到大米只有馒头,问北京是不是金光闪耀。爷爷可以预知变化莫测的天气,可以测算玄妙无边的人生,可是,他的脚步却从来没有跨出过湖南,一生就在洞庭湖附近。
我跑了半个中国,却一心只想回到家乡,多在他老人家身边呆呆,听他讲过去的岁月,听他说祖辈的事迹,只愿跟着他走在乡下宁静的小路上。
可是,我知道,这些都只能在脑袋里想一想,不可能真正实现。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像爷爷会方术就不能对乡亲们的琐事袖手旁观,而我,读了大学戴着了虚假的光环就要在外面奔波。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那晚的晚霞实在是宁静,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
走到老河旁边的时候,爷爷突然站住了。我们几个都跟着站住,不知道爷爷怎么了。
爷爷没有动,我们都不敢动。
爷爷忽然侧了侧头,对老河旁边的一条田埂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着,别再跟来了!”那条田埂上没有任何行人。
“不要我们跟着么?”金大爷迷惑道。
“不是说你!”爷爷的声音仍然很大。
爷爷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好了,它走了。我们接着走吧。”
“谁走了?”金大爷问道。他环顾四周,这里除了我们几个没有其他人。
爷爷说:“一个孤魂野鬼,刚才跟着我们走了好远。”
金大爷和易师傅立即缩头缩尾,怕冷似的紧紧靠近爷爷。爷爷说:“你们不用害怕它,它已经走了。再说了,这种游魂就像山里的蛇一样,你不碰它,它不会无端攻击你的。”
顺着老河走了一段,终于到了易师傅家门前。但是我们没有进易师傅的家门,而是从旁边绕了一道小路,直往山顶上走。金大爷的身子有些发胖,爬山路的时候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易师傅比较瘦,走路比较轻快,但是他的脸色凝重,若有所思。爷爷则目光直盯山顶上,虽然茶树遮住了山顶,但是爷爷的目光似乎透过了茶树与杂草,早已看到了那座土黄色的坟墓。我跟在最后面。
听着金大爷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又走了一段艰难的路,最后到了山顶上。那座新坟就静静的伏在我们跟前。墓碑上刻着“爱子许易之墓”,左下侧刻着“许父马母泣立”。看着那个隶书字体的“泣”字,可以想象到许易的父母亲扶着他的棺木时悲痛欲绝的样子。
许易似乎感觉到了我们的到来。一阵清凉的风轻轻扑面而来,茶树叶发出沙沙的微鸣。荒草也在脚边轻轻摇摆抚弄。那个只有骨架的灯笼还插在这里。送葬的灯笼跟一般的灯笼是不一样的。平时用的灯笼是南瓜般大小,用一根细绳悬挂的。送葬的灯笼则只有平常灯笼的三分之一那么大,并且它不是由细绳悬挂的,而是由一根细竹竿撑起。其形状与古代冷兵器中的长柄锤有几分相似。
当亡人出葬的时候,举办葬礼的人家要请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举起这些灯笼一起送葬。送出的灯笼不能再拿回来,一般留在坟头。
这种纸和竹篾做成的灯笼经不了风吹雨淋,这个灯笼能保持到现在,不能不说本身就是奇迹。这时候晚霞消去了一些,虽然头顶的云朵已经不那么红了,但是天边还有一点红色没有褪去。整个天空看起来就像一块洗毁色了的蓝布。
“许易。”爷爷对着那个冷清的坟墓叫唤道,仿佛在叫一扇里面有人的门。坟墓里的人不可能回答一声“诶”。回答爷爷的只有呜呜的哀鸣的轻风。金大爷哆嗦了一下。易师傅则冷冷的看着坟墓。我按照爷爷的吩咐,默默的站在一旁。
“许易”爷爷这次拖长了声音,像曾经妈妈给我喊魂那样呼唤坟墓里的人。坟墓还是静静的伏在那里。只有轻风的呜呜哀鸣稍微加强了一些。金大爷忍不住跺了一下脚,双手藏到了袖子里。易师傅咬了咬牙,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我的感觉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感觉到身边的荒草更加有力的抚弄我的小腿。
“许……易……”爷爷把声调降了下来,声音拖得更加长了。那声音低沉到不能再低沉,声音似乎也变得有了重量,沉沉的往地下坠,直坠到地面,然后像水一样渗入干裂的土地。金大爷更加冷了,他挽着袖子蹲到了地上。易师傅的牙齿开始打颤,牙齿碰撞出咯咯的声音。我突然打了个冷战。
“许易……”爷爷对着坟墓笑了笑,声音恢复了正常跟人打招呼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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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一个懒洋洋的回答从对面的坟墓里冒了出来,如一个睡熟的人翻身的时候发出的一声叹息。。
金大爷吓得立刻站了起来,如灯笼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易师傅的牙齿立刻停止了打颤,眼睛也不眨动一下。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呼出来,这样有缓解紧张和恐惧的效果。就连刚刚呜呜低鸣的风,此刻也停止了。茶树和荒草也静止了。
爷爷低了头去掏衣兜,弹了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掏出火柴划燃,将嘴边的香烟点上,动作娴熟。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将烟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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