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灵 (背后灵系列之一)(完结)作者:水虹扉
穿中山服的男人显得有些犹豫,却还是摆着沾着油彩颜料的手,一步步朝安奇陵走过来。
在他距离安奇陵半米左右的时候,身体忽然化做一道红光,钻入安奇陵的摊开的右掌心。
在红光钻入的瞬间,安奇陵将右手蓦然握拳。与此同时,他张开左手,一道半透明的蓝烟涌出,在林坤身旁幻化为人形。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身着明代文士服饰,意态悠闲,眉眼间一股淡泊之气。
那老年人的形象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在空气中。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安奇陵拍拍手,转过身,走进安齐眉身後的那片泛着波纹的空间内,“这位客人的命运会变成什麽样,真令人期待。”
随着安奇陵的离开,安齐眉身後的空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安齐眉垂下长而浓密的眼帘,用深黑的眼珠望着林坤,唇角上翘。
这个时候,店内明明不可能有风,悬在天花板上的牙白色风铃,却不知怎地,开始滴溜溜转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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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坤走出那家店时,已经是傍晚了。
一整个白天的暑气缓解下来,西方天空中残留着的落日余晖,将浮云染成瑰丽的金红色。
街道上,虽说仍旧车来车往、人来人往,然而人们的脸上,却少了白天的烦躁疲惫,多了安详喜乐。
这个时候的城市,比起白天来要显得温柔了许多。
林坤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苦笑了一下。现在已经快要七点,恐怕赶不上回去做晚饭了,还是在外面随便买点什麽带回去好了。
他一边想,一边朝快餐店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他经过一家店铺,眼角的余光瞟到店铺外、玻璃橱窗内所展示的商品,慢慢停下了脚步。
那是家文具店。展示的商品,是套仿古的文房四宝。
硬毫、软毫、兼毫,笔架,铜镇纸,松烟墨,上好的宣纸,端砚……
林坤在美院时就专攻油画,国画虽说也学过、画过一些,却始终不是他心头好。
然而此时此刻,他仿若魇着了一般,被这套文房四宝所吸引。
啊……真想捉住润滑的竹杆毛笔,於端砚内蘸饱了墨,在那雪白的宣纸上绘出浓淡深浅……
文具店的店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见林坤站在店外发呆,於是从店内走了出来,来到林坤身旁:“请问,您想要什麽东西?”
“那套文房四宝……要多少钱?”林坤这才回过神,转身望向店主。
“一整套的话,要二百三十块。”店主回答。
林坤翻遍了全身上下的兜,只翻出来一百八十六块。
他解下腕上的手表,和钱一起递给店主,急切道:“我身上钱不够,但我真的很想买。这块表先放在你这里,作为抵押。”
不知为何,他想要这套文房四宝,不顾一切的想要。
店主怔了片刻之後,接过他的钱和表,嘟囔了一声:“……好。”
然後,店主走进店内,将那套文房四宝包好,交给林坤。
林坤接过纸包,心里荡漾着某种说不出的激动,朝家的方向走去,完全忘记了要带吃的东西回去。
(待续)
背後灵之换灵(二)
二
林坤回到家中之後,便抑制不住想要创作的情绪。
他居住的阁楼十分窄小,屋内能铺开画纸、摆放笔墨的地方,只有那张餐桌。
於是他在餐桌上铺开画纸,化了笔锋,研好墨,准备作画。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驾轻就熟,动作如行云流水,仿若前生就做过无数次相同的事情。
就在这时,凌晓菁推门进来。
林坤抬起头,和凌晓菁四目相对。
凌晓菁将手里的小包放下,看到屋里这副阵仗,轻轻拧起眉毛。
林坤连忙直起身,将手中的笔搁下:“对了,晚饭……我这就去买,应该还来得及……”
凌晓菁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注意到林坤的左腕:“林坤,你的表呢?”
林坤开口道:“啊,我今天买这套笔墨纸砚,要二百三十块,当时我钱没带够,差几十块,就把表押给文具店了。你放心,我去买吃的,顺便就给赎回来。”
凌晓菁重新又走回原位,拎起小包,看着林坤:“你有没有让店主写收据?”
林坤茫然摇头。
凌晓菁沈默片刻之後,叹了口气:“那块表,你应该是要不回来了。”
林坤急道:“不会的,我和那个店主讲好的……”
“你知道那块表值多少钱吗?”凌晓菁摇头,“将近四千块,而且是限量发行。”
还是他们热恋的学生时代,家境并不富裕的她,攒了近一年的钱,只为了买这块手表送给林坤,作为生日礼物。
那个时候,她那麽爱他,只想竭尽自己所能,给他最好的东西。
林坤听她这麽讲,心里也着了慌,连忙换了鞋,就朝门外跑去。
凌晓菁跟在他身後。
……
林坤和凌晓菁一起,来到那家文具店,找到了店主。
“这里是五十块钱,把我押在你这里的那块表,还给我吧。”林坤从兜里掏出一张钞票,递给店主。
店主看了看林坤手里的钞票,没有伸手去接,面无表情:“你说什麽表?我不明白。”
林坤急了,挥着钞票在店主面前比划,说话也开始有些结巴:“就是、就是我在这里买了套笔墨纸砚,然後钱不够,我就把表押给你了!”
“你记错了吧,我不记得有这件事啊。”店主抬眼,望了望天。
“怎麽可能?!”林坤大叫,声音高上去,“这是一个小时前的事情!反正、反正你必须还我表!”
“你不要在这里闹!”店主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你说你把表押在我这里,有证据吗?!你再闹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林坤的脸涨得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
凌晓菁望了林坤一眼,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麽样的心情。
然而事情还是需要解决,於是她向前一步,直视着店主:“Heritage的第二款限量版自动手表,表上有独一无二的号码,证书和发票都在我这里。而我现在离开,就会去报案。”
“如果你把表放在家里,藏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我自然不能拿你怎麽样。”凌晓菁叹口气,“但是,如果你把这块表戴出去,或者卖出去,相信你就脱不了干系……你是生意人,要是名声坏了会怎样,你最清楚。”
店主垂眼思考了片刻之後,一拍脑袋,朝凌晓菁咧开嘴笑:“是了,你瞧我这记性,我倒忘了。一个小时前,他是在我这里押了块表,我这就拿给他。”
说完,店主走到林坤面前,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张五十元钞票,然後将手表以及六元找零,递还给凌晓菁,笑得谄媚:“这样的话,我们就两清了。”
凌晓菁接过表和零钱,点头道:“你放心,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麻烦。”
接着,凌晓菁走到林坤面前,将手表和零钱塞给他:“我们回家。”
林坤点头,不敢看凌晓菁,和她一起并着肩,朝家的方向走去。
此刻华灯初上,人流和车流仍旧如白日般汹涌。这个大都市就连夜晚,也带着繁华和喧嚣。
而林坤和凌晓菁,不过是这大都市中并行的两粒尘埃,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凌晓菁微微侧过脸,望了望身旁的林坤。
他的脸庞清瘦,皮肤被路旁黄色的灯光,映得橘黄。他的身形微微佝偻着,他低着眼,他不敢看她。
她忽然间很不明白,她从前为何会爱上这个男人。
那时候,她一定是发了疯、着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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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凌晓菁很平静的和林坤共进晚餐。
晚餐虽说是叫的外卖,却非常丰盛,熏鸭、铁板牛肉、豆鼓菜梗、番茄丸子汤……满满摆了一桌子。
两个人面对着面,默默无言的吃着饭。
林坤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不安,因为在他和凌晓菁相处的日子里,两人间有这样的沈默气氛,还是第一次。
比起现在,他宁愿凌晓菁像平时一样,指责他,或是跟他吵闹。
现在,他完全弄不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麽,他心里没有底。
就这样,两人一起吃完了饭。
凌晓菁放下碗筷,望向林坤:“林坤,我们分手吧。”
林坤错愕了片刻之後,垂下眼帘,嘴唇神经质的轻轻颤抖着,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
没错,他其实对现在的状况,早就作好了准备。但是,准备是一回事,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
半晌之後,他才轻轻的笑了一下,眼睛却仍旧盯着地面:“你找到……合适的人了吧?”
“也不能完全说是这样。”凌晓菁站起身,“你知道的,我们公司,一直有个男人在追我。”
林坤点点头,艰难的开口:“好……那麽,我明天去找房子,等找到房子以後……我就搬出去。”
凌晓菁却摇头:“不用,你就住在这里。我们公司有单身宿舍,条件比这里好很多,我打算搬到那儿去住,现在就搬过去。”
说完,她离开饭桌,开始收拾她的东西。
林坤无力阻止她的决定,只有僵直的坐在原位,看着她收拾东西。
她放进皮箱里的每一件东西,他都熟悉。
她的毛巾、牙刷、杯子;她的衣服、化妆品、饰物……这些东西,曾经是和他的东西并放在一起,而现在却要随着她,离他而去。
林坤的心底,如刀割般剧痛。
凌晓菁收拾完东西之後,提着皮箱,朝门口走去。
林坤这时才如梦初醒,站起来,拦在凌晓菁面前:“等一等!”
凌晓菁停下脚步,仰头望向林坤。
此刻的林坤,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直直凝视着她,眼神里似乎有什麽东西在灼热的燃烧。
看着这样的林坤,她的心,不规则的跳动了一下──
已经有很长时间,他没有用这样的眼神凝视她了。
如果、如果这个时候,他要求她留下来的话,她该怎麽办?
然而,林坤却从裤兜里掏出那块失而复得的表,递给她:“这块表……还给你。”
她错愕了片刻之後,心底有一瞬间的难过,继而笑笑:“留下吧,做个纪念也好。你送我的东西,我也没有还给你,是吧?”
林坤垂下眼帘,几乎要落泪:“对不起……我什麽东西,都没办法给你。”
他是送过她东西没错,衣服饰物都有。但他一直没钱,送她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便宜货。
他无法阻止她的离开,就是因为他无法给她物质上的保障,他无法给她幸福。
他,现在什麽都没有。
凌晓菁摇摇头──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这并不是她离开他的真正理由。
没错,她是会因为钱财窘迫的关系,朝他发脾气。但她真正受不了的,是他那种小心翼翼的温柔,以及对她、对世事畏缩的态度。
他就是那种男人,生活在自己的绘画世界里,不知世事……其实,她在学校的时候,也是和他一样,不知世事。
但是,即使出了校门之後,他仍旧拒绝改变。
而她,在接触社会的过程中,却已经改变。
於是,两人再也无法携手并肩。
……
尽管想说的话很多,不过到了最後,凌晓菁还是什麽也没说,只是提着皮箱,和林坤擦肩而过,离开了家门。
她觉得,这时候说再多也没有用,徒添感伤。
林坤握着那块表,背朝着她离开的方向,默默矗立。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他都站在那里,没有移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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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晓菁离开之後,林坤很是消沈了几天,每天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啤酒,哪里也不去。
其实,原本还有一大堆事情等待着他,比如说下个月的水电房租,比如说他放在画廊里寄卖的画。然而此时,他都完全不愿去想。
深夜,他窝在沙发里喝得半醺时,醉眼朦胧中看到了堆放在墙角处,他没有来得及使用的那套笔墨纸砚。
不知怎地,他放下手中的酒瓶,来到了那套笔墨纸砚面前。
那种奇异的,想要挥毫洒墨的冲动,又自他的血管中沸腾起来。
他着了魔般研墨,在餐桌上将雪白的宣纸铺开,开始绘画。
这一次,没有人推门进来,将他所做的事情打断。
……
当林坤在宣纸上画完最後一笔时,淡白色的天光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