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






    “服与不服,试试看嘛!
    男人伸过手去试图要扭阿润的右腕。就在我要用身体猛撞过去的那一刹那,玲美飞速地离开了餐桌向客厅的墙壁飞跑过去。
    “不要啊,不要再打啦!
    玲美浑身颤抖着把手伸向了墙壁上的内线自动电话机。男人冷漠地喊道:“你要干什么?玲美!
    “不要再打了,我也非常看不起你!
    “别开玩笑了,你竟然还模仿这个臭小子的说法!
    男人更加狠劲地猛扭阿润的右手腕。阿润紧咬着嘴唇,仿佛是在尽量使自己不叫出声来。玲美按下了内线自动电话机旁边的红色按钮。于是,整个房间里骤然响起了电子警报声。就连外面走廊里都响彻了这种声音。整幢高层大厦都好像是在这个警报声中震颤着摇晃着。从内线自动电话机里传来了嗞嗞啦啦的声音,随后是一个焦急的询问声:“这里是管理事务所,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要不要紧?”
    玲美对着墙壁大声地呼叫着:
    “我按错了按钮,请关掉警报吧。”
    几秒钟后,刚才还好像是在大脑里响个不停的铃声突然消失了。突然的寂静使得耳朵有些不适应。然而,玲美的食指依然放在红色的按钮上面。
    “如果你再对阿润君使用暴力,我就再按这个按钮一次。这一次我就要请保安上来了。请你不要再打了。”
    男人放开了阿润的手腕,却突然涕泪交流地号啕大哭起来。
    “不要按了,我不会再打他了。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对这小子发狠的呀。对不起啦,我不会再打他了。”
    这时,玲美的声音里反倒充满了喜悦似的。
    “不,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并不是因为爱你才和你在一起的。而是因为我太怕你了,所以才没有办法离开你的。不过,我现在已经无法认可你了。哲郎君,你来替我摸着这个按钮,等我十五分钟就行了。我要去收拾一下行李。”
    我代替玲美来控制报警器。男人在最初的五分钟里一直跟在玲美的身后乱转,哭哭啼啼地央求着,又好像是绝望了一样在嘟囔着什么。而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他用攥紧的拳头狠劲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部和胸部,还反反复复地嘟囔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那种自己敲打自己骨头的声音,令我终生难忘。最后的五分钟,男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灰色的窗前,已经茫茫然不知所措了。
    在两个包里装好了化妆品和换洗衣服之后,玲美对着男人的后背说了一句:“再见。”
    我和阿润也迅速地离开了这个房间。在电梯里,玲美好像十分的愉快和兴奋。“七年来都没有做成的事情,今天只用三十分钟就做到了。人啊,只要想做就能做到啊。”阿润用舌头舔着破裂的嘴唇冲我笑着。
    “真的,我被别人打,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呐。一开始的时候,我还真惊呆了,可是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玲美一下子抱紧了阿润,阿润显出心满意足的样子任凭玲美抱着他,自己却并没有伸出手去。
    在大厅里,阿大和直人一直在等我们。直人看了阿润脸上的伤口,不无担心地说:“要不要紧呢?被人家打得很惨呐。”
    阿大也问道:
    “阿润被打得这么惨,那个男人怎么样了呢?”
    阿润尽管嘴唇疼痛难忍,可还是回答说:
    “那家伙倒没受什么伤,可是这里应该比我受的伤更大吧。”
    阿润用纤细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脏部位。之后,我们四个人把玲美送到“有乐町线”的月岛车站。据说,玲美是要回到自己的娘家冰川台去,然后认认真真地考虑自己今后的人生。我们在火车站前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罐装咖啡,一起举行了非常简单的庆祝仪式。直人几次三番地想听一听阿润直接面对玲美丈夫时的经过。到了傍晚,乌云散去了,好像打开窗帘之后的光线在一刹那照亮了整个填海造地地区。
    我们约好了,星期一在学校见面,就各奔东西地分手了。与第二天肯定要见面的朋友说“再见”,稍稍会有些伤感的意味,但也的确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进入暑假后我才知道那以后的事情。游泳回来后,在月岛社区中心的一楼大厅,我们喋喋不休地谈论着什么,也就有人问起阿润最近的情形来。
    “玲美好像要和他丈夫离婚呐。协调事宜完全交给律师了。她说她根本不想和她丈夫见面了。她在发给我的电子邮件里说,那一天,看着被暴打的我,她才知道平时她自己是怎样被虐待的。她还说,只要无所畏惧,而且能够勇敢地去面对,那样的男人也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
    从沙发上探起身来的阿大急不可待地问道:
    “已经没有阻碍了,你们两个人交往得还好吧?”
    阿润十分遗憾地摇着头说:
    “相差二十岁的年龄,还是很难的啊。她说了,就算把我看做是一个可爱的男朋友,也没有办法把我当成一个男人。”
    然而,奇怪的是,阿润的声音里好像充满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直人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他捅了捅阿润的肩膀,问道:
    “那么请问,你们两个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呢?”
    阿润优雅地张开了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的嘴巴,说道:
    “也就是初级阶段。你们知道吗?人妻的嘴唇是非常非常柔软的,舌头也会动来动去的哟!”
    阿大喊了一声“郁闷”,就开始乱抓乱挠起自己的前胸来了。直人却害羞得满脸通红。而我的反应应该和阿大的心情更加地接近吧。正因为如此,那一天回家的路上,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购物的所有费用就由阿润买单了。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第五章  点燃盛大烟火的夜晚
    可能是刚刚从游泳池里上来,皮肤的感应器因为冰冷的水而有些失灵吧,三十五度的高温也没有感觉到有多热。白衬衫紧箍在身上,就像光着身子穿粗毛线衣一样,我们就这样走出了月岛中学的校门。尽管还不到正午,可是太阳却已经高悬在正中央了。在柏油马路上,投落下虽小却坚硬而浓重的影子。影子分四个部分,是阿润、阿大、直人和我。影子在道路上移动着,仿佛正发出一种焦渴的声音。其中最为粗大的那个影子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说道:
    “快点儿去冷饮店吧,我都快融化了。”
    “阿大跟雪人一样啊,只要冲着太阳放上半天,体重肯定就会减半呐。”
    阿润趁机冷嘲热讽。这就是我们习以为常的拿肥胖做笑料相互攻击对方的一种调侃。大家谁都没有对阿大的提案提出反对意见。我感觉身体还是很冷,并没有觉得怎么口渴,或许是刚刚从游泳池爬上来的时候喝了清凉饮料的缘故吧。
    我们穿过朝汐运河,朝着清澄大街走去。在月岛车站的一个有滚梯的出入口,又新开了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便利店的蛋卷冰淇淋和刨冰都很好吃,而且街边上有很宽的人行道和树阴,所以这里就成了我们聚会的场所了。我们经常坐在瘦削的山毛榉树下,边喝着冷饮,边让从东京都中心跨过隅田川吹来的热风吹着我们的全身。剩下的时间里,我们看着不知穿着哪一家私立中学校服的美少女飘然从我们身边走过,或者就是听着阿润那些比较尖刻的玩笑。总而言之,暑假的一个午后就这么悠然自得地度过了。
    便利店内,许多人站着阅读各类杂志,很是混乱,我们各自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就围坐在便利店外的山毛榉树下。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直人的手上。“没事儿吧?喝那样的东西。”
    直人手里拿着的并不是低糖可乐,而是普通可口可乐,还是半升的大瓶装。对于患有糖尿病的直人来说,这是被禁止的饮料。直人向街道那边转过脸去说道:
    “可以吧。我实在是不能在游泳之后不喝可乐啊。我尽量不吃下午茶的点心不就行了吗?”
    坦白地讲,直人家是非常有钱的。他就住在佃岛上空大约一百米左右的超高层高级公寓里。每当我们下午去他家玩儿的时候,他那长得十分漂亮的母亲就会给我们倒上奶茶。阿大问道:
    “那是什么呀?如果是我的话,平时总是在三点钟左右的时候,吃既经济又实惠的油炸脆酥薄饼干哦。”
    “是那种边上有豁口的吧,那种薄饼干的确很好吃呐。因为豁口的边儿里有酱油的味道浸入了。反正,阿大和英国式的下午茶没什么关系啦。”
    由于光线晃眼,阿润眯起镜片后的眼睛进行反击。即使是不晃眼的时候,阿润也是眯着眼睛,一副很酷的样子。阿大毫不理会阿润怎么说,将一升装的瓶子垂直竖起来,一直往嗓子眼里灌着麒麟柠檬饮料,简直就像是在清洁下水管道,气势异常凶猛。这时直人转移话题说:
    “我的病倒没什么,我们大家还是商量一下后天的事吧。”
    擦了一下嘴角之后,阿大点了点头。
    “真是的,这一年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一转眼又要到盛大烟火晚会了啊。觉得去年才刚刚上初中,谁知现在都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
    阿润和我对视了一下。八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就在附近的晴海码头将要举行东京湾盛大烟火晚会。这是我们暑假前半期的高潮节目,也是东京一半以上的人都会参加的盛大烟火晚会。以彩虹桥为背景,将会连续发射烟火,这是一种叫做“尺玉”的烟火在八十分钟内不停歇地连续爆炸的豪华的声光表演。
    “咱们在那里的特等席,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用了。哪个家伙最近去看过呀?”阿润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逐个审视每人的脸。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阿大就说:“今天傍晚稍微凉快一点儿以后,咱们要不要一起去看一下呢?哲郎和阿润都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直人,你怎么样呢?”
    阿大非常担心直人,因为他很容易就会感到疲倦。直人回答说:
    “那样的话,我今天就早点儿午睡,你们去之前往我手机打个电话吧。只要响一声就可以了。我会马上下楼来的。”
    “嘎恰——”
    阿大模仿着电视台在宣传活动中使用的广告拟声词。这时,就快要到正午十二点了。在我们各自的家里午饭应该准备好了。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和别人吃相同的饭菜,当我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整个日本的人家都在吃着与别人家里不同的饭菜吧。也就是说,应该有数千万这种天文数字般的多姿多彩的午饭吧。
    我们站起来后都先忙着拍打自己的校服裤子,然后把空瓶扔进专收塑料瓶的垃圾箱里,朝着十字路口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那是什么呢?”
    我边说边用手指着立在十字路口拐角处的电线杆。在钢筋混凝土的电线杆上缠绕着凹凸不平的不锈钢,上面满是灰尘,很脏,那上面贴着一张白纸。那张纸十分干燥,右下角还掀开了,被风吹得上下翻飞。阿润和我走近电线杆的海报。我们飞快地阅读A4复印纸上的内容。
    最后用两根万能笔那么粗的笔迹写下了移动电话号码。可以看到在寻人启事的下面有一张病人在床上欠起上半身的照片。好像是在医院病房里拍摄的彩色照片,就那么原封不动地拿来复印。更像是拙劣的漫画一般,照片上只有白白的光线和漆黑的阴影。以窗子为背景的面部几乎模糊不清,所以根本不会知道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他那很像小鸡破壳时的绒毛般的极短的头发,
    寻人启事
    赤坂一真(AKASAKAKAZUMA,六十二岁)
    身高体重将近一米七,五十二公斤。
    失踪时的服装条纹睡衣的外面穿着白色的浴衣,脚上穿着拖鞋。
    昨天,在筑地国立癌症治疗中心前面乘上出租车之后,在月岛车站附近下的车。由于患有重病,如果不加以及时的治疗,那么在数日之内将会陷入极其危险的状态。如有发现者,请及时与下列电话号码联系。二十四小时可随时致电。佛光般朦胧地围绕着光光的脑袋。我们刚刚看完,阿润就说话了。
    “啊——啊,还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啊,估计现在恶作剧的骚扰电话肯定已经打爆了他家的电话线呐。”
    认认真真地看着海报的直人回过头来用强有力的声音说道:
    “我比你们都明白医院里的事情。那里自杀啦逃跑啦这样的事情特别多。所以,我多少比较理解这个人的心情。要死也不愿死在医院这种钢筋混凝土的盒子里,而是一定要死在自己喜欢的什么地方吧?”
    这种说法仿佛是在说,逃跑的患者已经死了。气氛似乎变得有些过于认真了。阿大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说:
    “是啊,现在又是夏天,所以还是在外面心情会好一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