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
我在嘴里嘀咕着“是那样吗?”然后便沉默下来。阿让却又唱起了跑调的RAP。到了理科实验室之后,我们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组里。阿让很干脆地离开了我,这立刻使我安稳下来。
由于新的班级才刚刚开始一个月左右,因此,阿让似乎还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在女生当中好像颇有人气,但是和所有的男生却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我当然也知道,由于阿让想当一个既会唱歌又会跳舞还会演一手好戏的喜剧演员,所以,大家都想无视这个爱出风头的家伙。
的确,那么出色的人,肯定会让大家感到不舒服的。
星期三的第四节课刚刚结束,阿让就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意气风发地走出了教室。作为当值正在派发食物的阿大惊叫起来:
“怎么回事儿啊?哲郎,原来你是那家伙的朋友啊?”
我急忙慌慌张张地摇头否认,一连串拨浪鼓式的摇头差不多抵得上上百次的否认了吧。
“只不过是前一段时间去理科实验室的路上说了几句话而已。”
阿润透过眼镜用一种冷漠的目光看着我。
“那么,那个家伙都说了些什么呢?”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说:
“他说,今天的校内广播是RAP专集。而且还说,他选的是最好的曲子,所以希望我能欣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完全变成了在为并不是自己朋友的阿让进行辩护的口吻了。教室里摆放着近四十个白色的塑料饭盒,开始派发食物了。饭菜是黑椒意大利面条、菊苣和火箭菜的色拉、本地鸡胸脯肉香草烧。最近一段时间提供的配食都是比这一带餐馆里的东西正宗得多的意大利食品系列。
刚刚吃到一半的时候,吊在黑板上方的扩音器里就传出了维瓦尔第的《四季》。这个众所周知的春天的快节奏是校园广播开始的前奏曲。
“月岛中学的各位,大家好!想必你们正在享受丰盛的午间美食吧?今天我们广播的内容是,‘关本好小子’B…BOY阿让主持的日本RAP音乐专集。”
这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从旋律狂乱的录放机里流淌出来的播音一样。我用叉子尖儿一边搅拌黑椒意大利面,一边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无可名状的、无地自容的羞耻。阿大嘴里塞满了本地鸡的肉块儿,还来不及咽下去,就连忙说道:
“什么B,是傻B的B吧?”
教室的每个角落都发出了冷冷的笑声。还好,阿让没有说出年级和班级的名称,我们班级的名誉总算是保住了。目前就是这样一种氛围,只有播音委员独自一人还在痛快淋漓地继续着。
那么,广播节目特酷的开场白就到这里,我们先来说一下今天的第一个曲目吧。当然是“金翅三头龙”的《永无休止》。这一首很像我关本的主题曲呐。不管别人在说些什么,我们是不可能被阻止的。”
我的叉子差一点儿就要掉在满是奶油调味汁的盘子上了。主持人用自己的姓氏来称呼自己,这一点很像《早晨姑娘》那个节目。随着腹部震颤的低音旋律,拼命的或者说是歇斯底里的、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混浊声音的RAP音乐开始了。
阿让的广播终于停歇下来了,这时候教室里才出现一点比较安稳的气氛。还是阿大说道:
“没有什么人能让他老实一点儿吗?”
“是啊,就因为这个家伙一个人的缘故,惹得咱们全班都不得安宁啊!”
阿润在一旁接茬附和着。平时比较老实的直人这时候也开口说话了: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关本君这么让大家伙儿不高兴呢?”
阿润回过头去,回答道:
“还不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吗?尽管他说过要当喜剧演员,但自己都已经很失败了,却还浑然不知呐。要学会看懂周围的形势嘛!对绝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还大吹特吹的家伙,真是烦死人了!”
我尽管一直沉默着,但是却非常理解阿润所讲的这番话。大多数的初中生都对自己的将来有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既有考试竞争,又有现实社会如同牢狱一般的铁的事实,这些无疑都作为现实摆在了我们每个人的面前。阿让的钝感神经在无形当中刺激了全班同学的不安心理。
扩音器里飘出的音乐已经从“金翅三头龙”变成了RIPSLYME组合。大家默默地吃完了配餐,与轻松愉快的RAP节奏正相反,渐渐的,教室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凝重起来。穿插着简单的介绍,“麻波”与“踢馆高手”的曲子在飘扬着。我仔细地听了听,似乎阿让的选曲只是把最近进入了畅销排行榜的RAP音乐适当地编排了一下而已。不管哪一首都是大家极为熟悉的畅销单曲。二十五分钟的午间广播就只剩下最后五分钟了,阿让或许是感觉到这是最后的广播机会了,因此又有些自顾自地兴奋起来。
“那么,在向大家告别之际,我把我的珍藏版歌曲放给大家听一听吧。那就是岚的《我们生命中的一天》。”
阿大又开始发表议论:
“这是什么呀?最终还是日本佬啊?”
紧接着,从播音室里传来了炸弹般的说辞,并且传遍了整个月岛中学的所有教室。RAP音乐就是我‘关本好小子’B…BOY阿让!大家跟着唱啊!”
这时,岚的歌曲前奏开始了。简直就像卡拉OK的曲调一般。过了一会儿,根本不会英语的阿让用日语读音的方法竟然迸出了几个英文单词,开始狂吼起不合旋律的RAP来了,而且还到处加入一些完全驴唇不对马嘴的插话和过门儿。〃OHYEAH〃!狂喊吧!”每当阿让喊出一声的时候,我们的教室里就仿佛是在北冰洋一般沉寂到了冰点以下。如此寒气逼人的校内播音还真是第一次,所以阿润和阿大的意见基本上取得了一致。尽管没有表决,但这几乎是我们全班的集体意愿了。虽然平时大家之间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对立,但是一旦涉及阿让的事情,大家的意见就变得出奇地一致了。
“如果可能的话,想从班级里把阿让的名字除掉!”
“如果更加理想的话,希望阿让不要再做初中生了!”
在一个民主的教室里,一匹被人们所讨厌的狼是没有安身立命之所的。
播音的那一天放学后,在换拖鞋的地方,我正在穿鞋,阿让在后面叫我。我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去看着他。
“你觉得今天的RAP专集怎么样啊?我自己倒是觉得还蛮不错的。”
我实在无话可说,只是暧昧地点点头。阿让好像把我的动作当成了一种正面的反应。于是,他又显得极其高兴地对我说:
“那就是啦,下一次播音的时候,最好咱俩能组成一组,再唱一回吧。北川君的歌声是特别棒的啦!我们以流行的无伴奏的方式来合唱吧。我敢保证,要是咱俩一起唱的话,整个学校的女生都会蜂拥到咱们班里来的!”
我慌慌张张地摇头以示拒绝。
“你饶了我吧,请你还是稍稍观察一下周围的气氛,好不好?”
已经先走到了校园里的阿润替我解了围:
“喂,哲郎,你和阿让还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就过去。”
我趿拉着运动鞋跑到了校园里。阿让仍然站在拖鞋箱前,脸上显出十分遗憾的表情,但还是朝着我喊了一句:
“下周我计划放些别的内容,一定捧场哦!”
因为不想在下星期的计划里充当配角,所以我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快步走出了校园。阿让的新计划在下周的一开始就公开化了。因为在教室后面的软木白板上非常醒目地张贴出了一张宣传画——能吃大比拼。
的确很像阿让的做法,又是电视节目性质的大吃大喝。在用粗的紫色万能笔书写的题目下面写着:征求挑战者!而且还说什么,如果能够战胜冠军阿让,可以得到奖金三千日圆!
抱着胳膊望着宣传画的阿大说道:
“凭什么他阿让就是冠军呢?”
看来阿大是极不服气的。阿大在吃东西和体重方面拥有绝对的自信,所以感到不服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在这时,阿润说话了:
“阿让这家伙,我们应该彻底地整治他一下。阿大可以给那家伙来点儿颜色看看吧?”
我比较了一下阿大和阿让的体格。阿让身材并不高,而且身上也没有多少肉。与阿大相比,体重相差五十公斤,身高则有二十五厘米左右的差距。有阿大在,阿让竟然还敢说自己是能吃冠军。直人低声说道:
“不过,所说的‘能吃大比拼’,使用方法错了啊,因为这种胜负的比赛应该是一对一的比赛吧?”
阿润耸了下肩膀。
“阿让他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只是觉得热闹好玩儿,而且很有派头,这就OK了。阿大,你还是要把他彻底打垮才行哦!
好像是在说“看我的吧”,阿大拍了拍胸脯,于是,他那像隔壁班的图书委员那么硕大的胸脯颤悠悠地晃动起来。看来阿大的确是信心百倍!阿让真的不会出什么事情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心里替阿让担心,尽管他并不是自己的好朋友,而是那个得意忘形的播音委员阿让。
对决很快就定下来了。这也在情理之中。除了阿大以外,再没有一个人向阿让提出挑战。在刚开始的时候,被三千日圆的奖金吸引,曾经有几个男生提出了挑战,但是一旦知道了阿大是认真的,就早早地打了退堂鼓。
胜负比赛定在下星期三午休的时候举行。班里所有的人都提供了一片午间配餐的吐司,配食箱里剩下的那部分也都被集中起来。阿大和阿让的书桌被并列着摆放在教室的中央。这是他们面向观众席进行能吃比赛的固定席位。在他们面前堆积着二十五片吐司。茶色的“墙壁”大约有四十厘米那么高。一直把它们摞起来,就光是那些吐司就让人感觉到一定的厚度了。即使是人高马大的阿大坐在那里,也到了他眉毛以上的位置了。
即使是坐在体重远远超过自己的挑战者的旁边,阿让也毫不在乎,就像是一位电视节目上英俊的能吃比赛冠军一样。他的眉毛形状显得非常漂亮和整齐,一定是昨天晚上修过了吧。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停下了正在吃着的午餐,屏住呼吸注视着他们俩的比赛。因为有一些零花钱当做奖金,所以双方都认真了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据预测,大家都认为阿大具有压倒性的优势。问题并非是哪一方取胜,而是阿大能够以多大的优势战胜对手。先决条件是阿大要让十片吐司。即便如此,站在阿让一边的人数也是屈指可数。我就是这些少数派当中的一员,我节省出购买一个月《自行车杂志》的钱,对我来说是金额很大的五百日圆,都压在了阿让的身上。阿润说这是一次大的赌博。阿让看上去是那么自信,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太差吧。
作为裁判员出场的阿润用中指向上推了下眼镜说道:
“比赛时间一共二十分钟。可以喝下去的牛奶只有三瓶,在这段时间里,不管是哪一方,只要多吃一片吐司就算胜利了。听清楚了吗?”
阿让和阿大两个人沉默着点了点头。
“预备——开始!”
阿让不慌不忙地环视了周围一遍,然后喝了一口牛奶,拿起一片吐司像平常一样开始吃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慌张的样子。阿大斜眼看了一下这种情形的播音委员之后,活动了一下脖子。他从堆积起来的“茶色墙壁”上拿起了三片吐司,用双手快速地把它们卷起来,卷成个罐装咖啡那么粗的圆筒。阿大将压缩纸浆般的吐司卷塞进嘴里,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大嚼特嚼起来。
吃掉最初的三片吐司仅仅用了一分半钟。阿大用牛奶轻轻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口腔,马上又以严肃的表情拿起了另外三片。这一次也是仅仅用了九十秒就吃完了三片吐司。直人在我耳边嘀咕道:
“看来胜负的结果要出来了啊。”
我默默地点点头。在阿大已经吃了六片吐司的时候,阿让仅仅吃掉了一片半。这样的比法哪算得上能吃大比拼啊。
比赛的胜负很快就要决出来了,因此全班同学从最初的兴奋一下子转变为失望。就像校园广播在播放着RAP音乐的时候一样,教室里的气氛渐渐地冷却下来。大家都知道,这次阿让又只是耍了嘴皮子而已。他就像是可以什么都不管,只要适当地掀起一个既有趣又古怪的活动,而且自己能够处于活动的中心,就心满意足了。地地道道是个极其随便地希望成为艺人的人!我看着即将决出的胜负,渐渐地感到悲伤起来。大抵上,我们看着什么人在吃着东西时,总不免会有些悲凉的感觉。在电视的旅游节目当中,当我们看到一个已经过气的女演员在某处的温泉山庄吃着堆积如山的晚餐时,都不免会感觉到一种人生的悲哀吧?
十五分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