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人
一心急便用力撞门,只一下,门居然就开了。我站在门口,握着一串钥匙,喘着粗气,心跳不止。屋子里很静,气味芬芳,期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鸽粪臭,朦胧中家具都在原来的位置,每一样东西都不曾改变,这个家好像一切正常。透过窗户,我看到外面遥远的地方有车队行进。我定定了神,在钟声滴答响中迈进家门,打开灯,明晃晃刺目的光线使人眼有些不适,我眯起眼睛,扫视屋内的情况,正像气味所显现的那样,熟悉的每样东西都未曾改变。我关上门,倒坐在沙发里,长长的深呼吸,似乎已把所有恐惧关在了门外。
在墙根站了一天,人相当疲倦,也很饥饿,我在厨房翻出些冷饭吞下,并给朱华单位打电话,居然有人接,语气颇为恶劣的说加班正烦着呢,找人明天再说。然后就挂掉了。
我倒了杯凉开水,靠在沙发里,全身酸痛,从肌肉深层泛出拉伤般的痛楚。我放松身心,对自己说没事了,朱华只是加班。我要先休息会,然后再去接她。这样想时我几乎已要睡去,却又忽的惊醒。我告诫自己不能睡,起身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美国九一一事件的专题报道。我木然的看着听着,在世界的那一头死伤惨重,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甚至幸灾乐祸的笑了声,面部肌肉有种陌生的抽动。我不确定那是笑,正如我不确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希望那全都只是一场梦,在梦里恐惧懦弱不是件可耻的事情,人总有脆弱的一面,但我希望它从未示人。
记得就在不久前,也就是昨天,朱华对我说起她的梦,她说梦里有我给她生存的勇气。其实这样的梦我也做过,那是在小学到中学期间,那个时候算是我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连跳两级进重点中学,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我记得自己甚至还狂妄的想不能总这样,人要经历些挫折才会更加不凡。如果我知道所有不凡的人都是在十七八后才经历挫折的话,我就不会急于想着结束短暂的不凡,挤进永恒似的平庸。在骨子里,人人都渴望着不凡,但不凡却只属于少数人。很显然,我不在其中。
现在见到我的人,无人能想像出十岁时我的模样,我自己也不能。那仿佛是两个时代,隔阂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用现在的我的目光重新审视那些重复不断的梦境,我发现它们在对我暗示什么。其中有一个梦的场景是这样的,我与一个女孩也就是现在的朱华,我们两个人在迷宫一样的林间小径上走,转过一弯又一个弯,眼前永远是灰褐色的碎石小路,总也走不到头。路两旁的树是绿的,高大挺拔,在头顶上合拢,把天空遮拦在外,使得小径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光线,直线般链接着天空与大地;草是碧翠如玉般剔透,一棵棵连成片铺盖着大地,那些光又像是从地面升起的般,一根根细碎的光柱捅破林荫,直冲苍穹,在那里与明亮的云汇合;在树与草之间,密林中还弥漫着芬芳的雾气,很淡,只有在经过那些光柱时才会被人发现,它气味飘逸着绿,像是一个答案。我在梦中总是兴高采烈,追逐着那气味的源头。可每次朱华都会哭,说咱们怎么还没走到头啊?于是梦便会醒来。
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寻找什么,那就是我亢奋的源泉,是它给我以生活的动力,使我看起来像个神童。本来我应该告诉朱华这些,但是我没说,因为在那纷繁荒诞的梦里还发生一件事,我找到那气味源头,知道了答案。这可能是我唯一记得完整的梦,却从来也未明白它预示着什么。
…鹊桥仙
回复'13':那是一片白桦林,落叶铺满道路,一眼望去是干净的树与大地,宽阔的天空在头顶上,没有风,树叶静止片片垂下,并不时飘落,叶柄断裂的声音轻脆仿佛音乐。大地上看不见道路,也看不见一个人,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嘈杂的声音。鸟儿也不见踪影,我独自一人满怀喜悦的踏在落叶上,追逐着那淡雅的气味,走近一间用干净木板钉成的小屋,原色的木头,有着好闻的香气。那所有芬芳的气味都是从这间小屋里飘散出来的,我伸手推门,笑容满面,仿佛是要见到圣诞老人般开心。然后门开了,我见到了什么,但却刹那间醒来。醒来后的我更加喜悦,却不知为何喜悦。我心中飘着淡淡的惆怅,手上附着着淡淡的清香,欢喜的保守着这个秘密。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我猜,我看见了一个人。
如果我对朱华说给我以生活动力的人不是她,她会怎样想呢?我不敢设想,这样的伤是致命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秘密,是秘密就应该保守。
作者:聊聊A回复日期:2003…07…17 11:23:00时间过的飞快,已是十一点四十分,我起身关闭电视机,上了趟厕所,开着灯出门,手里握着手电筒。在楼下我回望家的方向,那里亮着灯,玻璃透明不反光,却又似乎是张网,把屋里的光线拦挡住不溢出。我站在胡同口,用手电筒向黑暗照去,冰冷的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黑暗把手电筒的光线挤压成一道光柱,由此端伸向彼端,中间照不亮任何东西。那黑暗勾起我恐怖的联想,使我裹足不前。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惧怕黑暗,一定是潜意识里还在思索白天的事,那些没有理由的怪事一件一件的发生,难道就没有过预兆吗?我退靠到坚硬没有生命的水泥墙上,关掉手电筒渐渐微弱的光亮,强迫自己回忆。
回忆是件痛苦的事情,因为有太多的断章。可我一定要回忆,因为未来隐藏在过去之中。
一切的恶梦都是从下岗开始的,与朱华吵架,甚至还打了她一耳光,虽然她也打还了我,而且事后我也道过歉,但心中却还是有了裂痕。说不清那是怎样的隔膜,仿佛金刚石般坚硬,并疯长不息。
就是从那时起,我渐入平庸的生活突然间全面下滑,到处碰壁,所有用人单位都对我说不,甚至不给个理由。我是一名有执照的会计师,居然找不到工作,沦落到在大街上与民工抢零点工的活,我不懂出了什么事,是我的问题还是社会的问题。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未上过大学,也从未考取过什么会计师证,再或者那些证件是我从贩子那买的假证,不然无人能解释得了一个注册会计师竟然找不到工作,要扛着毛刷给人刷家赚苦力钱。现在想起来,我忽然察觉出命运女神正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把我推向西陆公司。她想要干什么?再或者是我真的精神崩溃了,因为找不到工作,被生活的压力压垮,成了精神病人。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像我这样已习惯两点一线生活方式的人,骤然改变生活模式,多少总会有些不适应。但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诡异,决不是用幻觉就可以解释了的。可能还有别的线索,被我忽视了东西存在,散落在回忆里。
夜色漆黑,胡同口的梧桐树忽的哗哗做响,起风了。丝丝寒意扑面而来,刀削般刮过面颊。我噤若寒蝉的立在风里,等待着朱华的归来。
许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时,有一天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在荒山野岭。那天我兴奋异常,连自己都觉得反常,像在在表演给什么人看。我们找到间破败的庙,里面没有神像,窗棂都被卸了,可是却还立着庙旗,旗子是新的。伙伴们说这里有鬼,那鬼被庙旗镇住,不能动。据说是清朝的鬼,是他们的爷爷奶奶说的。他们越说越像真的,我却不信,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鬼这样的东西存在呢?我爬上庙旗,仰望着天,云是白的而且透亮像白色的丝绸迎着光,底色也湛蓝得仿佛一整块大玉盖在上面。我望了很久,眼睛都有些酸涩,然后我一伸就把飞虎图案的旗子扯了下来。低头看,他们还在争论谁的话更可信,已抬到老师了,再抬就该抬出毛主席他老人家了。我向他们大喊:“嗨!”顿时,他们都哑了般惊诧。我至今还记得他们跑散的样子,像是真的见了鬼。一群胆小鬼。这世上哪里会有鬼啊?当我下来时只有一个女同学没跑,她笑嘻嘻的模样让我感到陌生,因为她平常从不笑。她问我上面风大吗?我说没有风,在上面能看见树顶的叶子,是墨绿的,新叶子长出来像嫩绿色的兰花一样,这样的景象仿佛一片兰花的海洋。我不停的说,并不时比划着,她就一直浅浅的笑,目光迷离。我感到一种冲动,要永远让她微笑,每一天都有温柔的目光,和好闻的气味,因为她的微笑好看,很美,整个人就像是天堂里的花,让人情不自禁的喜欢。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人性的觉醒,知道爱了。但年纪小,还不懂得珍惜。当我们在庙门的朽槛上坐下聊天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从林中走来,远远的向我们笑着招手,他说:“小朋友,怎么跑到老道的家里来啦?”我对他笑,挥了挥手里的旗子,老道一笑,只说淘气,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签筒让我摇,我让女同学先摇,是下下签,道士说真是个顽皮的小东西埃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子,都坐在门槛上,又怎谈得上顽皮呢?然后我摇签筒,只一摇,一支签便跃出签筒,老道拾起看,脸色顿时惨白。那天的天很蓝,我凑上前去看,是无字签,再抽,还是,老道脸色蜡黄,有点抖。
他说:“碍…碍…”我问怎么啦,老道士自言自语似答:“无字签,没有未来。”这意味着死,可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些,也就无从惧怕。我只看见,天阴了,有一团云飘来盖在破庙上空。
…鹊桥仙
回复'14':我说咱们走吧,然后拉着女同学的手往来时的路跑,回头看时老道士还站在庙旗下望着我们出神。出了树林,女同学松开了我的手,又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好看的微笑不见了。于是,我明白到,那莫名的欢乐消失了。
大学时再去那个地方,庙已重建,道士也还是原来的老道。但当我说起那件事时,他却说不可能,因为他是九四年才到这里的,之前一直在武当山,更何况那时已是老道士,现在该有多老啊!他还查出最近的庙祝也是在民国时死去的,之后这间庙便荒废了,根本不可能会有道士住过。所以,毫无疑问,我是见鬼了。我哈哈大笑,几乎笑死。交了钱后,我去抽签,还是只一摇,一支签便跃出签筒,道士拾起看,脸色也还是顿时惨白,不用凑上前去看都知道,是无字签。我说:“无字签,没有未来是吧?”道士越发惊讶,甚至有些惧怕的神情,我说:“你看,天一会会变阴,有一团云会飘过来。”道士跑出去看,一会大叫着像个疯子似的跑回来喊:“变啦,真的天阴啦!”我嘿嘿一笑,说:“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看来的确不是一个人,可哪一个说的是真的呢?还是真的没有未来?”那个时候的我还年青,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没想到过自己也会恐惧。道士已在身后拜神祈祷,我大步离开那个地方,走回我的世界。
我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但实际上是一切看透了我。
那么,我又是怎样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似乎从中学后我便一直受挫折,不论任何事情都不遂愿,像是有人在暗中与我做对。我倒希望有这么一个人,那样至少还有一个目标。可是事实上无人与我做对,整个社会到处都密不透风,我像是在大海中与巨浪搏斗,微弱的不能站稳脚根。这样说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法是我在与正统的文明社会为敌,不自量力,其结果也只能是处处碰壁。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太晚了,很多事都已无法改变。
我站在墙根胡思乱想,可我怎么会想起这些事的呢?怪诞,又像寓言。既然是寓言就一定有寓意,可我又看不出这件跨越十多年的事有何寓意。但这样荒诞的事情又怎会没有寓意呢?我被这个问题缠住,乱了思绪,忘记了其他。
现在已是下半夜,冷的要命,我呵气搓手原地跺脚,所以纷乱的思维渐渐收回,我想,打开手电筒,一道光射了出去,照亮我脚下的蛋丸之地,我向前走去,走进那黑暗之中,我要去接我的妻子回家。?br /> 不能逃避时,只能前进。?br /> <七>精神分裂
黑暗,眼前便是黑暗,仿佛一堵墙压在我的眼睛上,分不清远近,只觉四面都是黑色的墙,要把人压进这黑暗,变成砖瓦,毫无生命;又仿佛无数深黑色的幕布,从四面包裹来,空气被隔绝,呼吸都变得艰难;却又仿佛站在深渊的边缘,每移动一步都有可能坠入更加黑暗的空间。生命被黑暗吸吮,转瞬即逝……我从梦中惊醒,发觉这一切都只是梦。我靠在沙发里睡着了,身上盖的毯子滑落在地上。电视机早已是一片雪花,我眯起眼望向滴答做响的挂钟,刚好零晨三点。我努力回忆今天是星期几,但想不起来。看寻呼机,今天是星期天,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