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花三月





    沈淑贤的手细细的,握着手里软绵绵的跟小孩的手一样,康渺渺的手比较肉,肉上有四个可爱小坑,是很明显的区别。女人和女人关灯了并不就是一样的,手有胖瘦、胸有大小、洞洞有松紧。男人关了灯也不会一样,弟弟有长有短,屁屁有白有黑,以及有狐臭和没狐臭感觉永远都不会一样。
    宁兴国有点尴尬,把手松开道,“你躺着,我到食堂给你弄点喝的。”
    沈淑贤红着眼睛,手忽的又把宁兴国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要走,先生,先生我现在很害怕,请不要离开我,求你。”
    宁兴国坐在床沿,抓了被子盖在她身上笑道,“又做噩梦了,怎么如此可怜的,告诉先生,你梦见了什么?”
    一阵风忽然吹进来,大约窗户插销没有关好的缘故,砰的一声响,窗户被吹开了。房间里的纸屑顿时飞起,书本哗啦啦的飞快被翻开。
    “啊!”的一声,沈淑贤钻到被子里,“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不要找我。”
    宁兴国起身去关窗户,回到床边,拍了拍沈淑贤的背,“你不要怕,先生在你身边,出来吧。”
    自己所爱之人的坚定、温和的声音,对于恐惧中的人而言,无异是救命稻草。
    沈淑贤抱着宁兴国哭,“不要让她进来,不要啊先生,先生不要离开我,我不是故意的。”
    宁兴国这才发现她是真的可怜,这才用力的抱着安慰,“好好说,不要哭,先生的干净衣服都被你鼻涕泡泡弄脏了。”
    沈淑贤这才停止抽泣,抬着头似乎要把眼泪憋回去。
    “你做了什么梦了?我来帮你解。”宁兴国象对待小女孩一样耐心,扶着她靠着床,在她背后放了枕头,让她坐的舒服点。
    “先生,我梦见周慧娟索我的命。”沈淑贤的手紧紧抓着宁兴国的手腕,害怕得一阵发抖,“先生,你说人死了会不会变成鬼啊?”
阴花三月 正文 第20章
    (二十)
    宁兴国听到周慧娟的名字颇为意外,这个学生好像没有参加祭孔典礼就私自回家了,而且到现在也没有给学校消息,这样等开学的时候会有很严厉的惩罚。
    “你为什么怕鬼呢?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宁兴国的手腕被抓的有点痛了。
    “我看见她了,变成鬼站在窗户那,就在那。”沈淑贤手往窗户边一指,却不敢看,头低低的。
    “她没有死,怎么会变鬼。”宁兴国笑着,心想这女学生就是胆小。
    “她死了,先生。”沈淑贤憔悴的脸突然扭曲,嘴唇一抖一抖的说出这五个字。
    “什么?”宁兴国大惑,“她怎么死的。”
    “ 是被我杀死的。”沈淑贤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睛布满血丝轻轻道,“先生,我现在很害怕她变成鬼来害我,但先生你过来我就不怕了,因为有一次我梦见狼吃我,都吃下去了,也是你过来救了我的命,今天又是,周慧娟本来就站在窗外,你一来,她就怕了。先生你不要离开淑贤……”
    几句仿佛呓语的话让宁兴国大为疑惑,发烧真的可以让一个正常人说糊涂话吗,顺口问了句,“你怎么杀她的。”
    雪花似掌难遮眼,风力如刀不断愁。这个下雪的黄昏,宁兴国听到一桩如此荒谬的事情:两个女学生为了使他的秘密不被泄露而杀害了另一个女学生。手段极其残忍。
    天,这是怎样的世界。
    宁兴国说道,“我们一起去找校长。”
    宗秀玉正在办公室想着那笔费用该怎么花,见二人过来,问了情况,脸色惨白,颤抖的说道,“你们太冲动了。”
    沈淑贤紧张的发抖,“这下怎么办啊,我会不会被抓起来处死。”
    宗秀玉的头发已经花白,她拿起大衣往沈淑贤身上一披,“你这孩子,冬天才穿这么点。走吧,现在带我们去找她。”
    因为快到晚上,学校的师生又大多回了家,留守的都是几个自己人,大家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后院,沈淑贤忽然觉得熟悉的场景又袭来,几乎要晕倒在宁兴国怀里,只是被他搀扶着,手紧紧的握着。
    到了入口,宗秀玉问道,“你们都到过里面?”
    沈淑贤道,“是,当时我们在里面把她打晕了,我们其实并不想杀她,是她说要在散学典礼上告状,要拿八千大洋的。”
    宗秀玉点点头,面色严峻。
    从西边的小门绕到小河边,尸体已经不见,天慢慢的黑下来,雪已经停了,脚趾冻得已经没了知觉。三人沿着河边的路往下走,这条小河并不长,到前面就是下游了。
    看来沈淑贤这个学生有着天生的勇敢和正义,而秘密已经被她知道了,可以考虑她加入。宗秀玉看了她一眼。
    不知走了多久,河水被几块大青石栏住,上面结了一层薄冰,一个人形模样的东西横着躺在青石板上。
阴花三月 正文 第21章
    (二十一)
    不知走了多久,河水被几块大青石栏住,上面结了一层薄冰,一个人形模样的东西横着躺在青石板上。
    宗秀玉从怀里拿电筒一照,差点没叫出来。
    昏黄的微弱的光,青黑色的腐烂的脸已经看不出五官,只有头顶上的长发还能依稀看得出那是个女的,衣服象壳一样硬邦邦的附在乌黑的身体上,手脚也是全黑。
    沈淑贤弯下身体去讴吐,河水缓缓的带走她吐出来的污物,打个小漩涡复又不见了。
    宁兴国打了个冷战,心里一阵难过,怪自己不小心,之前跟宗秀玉谈话的时候也没想到隔墙有耳。
    “现在怎么办?”宁兴国看着宗秀玉。
    “让她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宗秀玉毫不犹豫的肯定道。这个纷乱的世界,为了不被敌人消灭,就要消灭敌人。
    宁兴国把尸体拖到岸边,有点沉,又找来几块大石头。宗秀玉把周慧娟的围巾从嘴里扯了出来,上面却还带着几块冻僵的脸上的肉丝。围巾是绒线的,被撕成几缕弄成麻花,石头绑在她身上。一起抬到下游的深潭,手一松,咕嘟咕嘟,冒了几个泡泡,尸体往下沉。
    三人面对面的看着,不说一句话。
    “革命总是免不了要牺牲。”宗秀玉蹲下,把手放在冰冷的河水里洗。抬头对宁兴国道,“为了安全,咱们分头回去,你带淑贤往下走,去镇上再绕回学校,我从原路返回。”
    沈淑贤趴在宁兴国背上很幸福,她实在是很轻,因为有雪光,路看的清楚,听得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这条路变得非常安静,还有两人的呼吸声。
    宁兴国的脖子感觉到沈淑贤额头的滚烫温度,小声安慰道,“你不要紧罢,再坚持一会就到了。”
    “嗯,我没事的。”话刚说完就昏昏的睡过去。
    忘了走了多久,终于看见远处依稀的灯光,穿过小树林,就到大街的入口了,宁兴国把她放下来休息,找到一片草地,又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汗。
    “你杀她的时候不害怕吗?”宁兴国打量着这个瘦弱苍白的女子,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能量。
    “为了你,我不会害怕,如果我们不杀周慧娟,她会告密,那你就要死。康渺渺是帮凶,她心慈手软,差点坏了事。是我,一铲一铲把她拍死,保住我们的秘密。”沈淑贤坚定的说,心却是砰砰直跳,全身开始冒汗,“先生你知道吗,并不是康渺渺一个人喜欢你的。”
    沈淑贤坚持站了起来,认真的看着宁兴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我,也,很,喜,欢,先,生。”
阴花三月 正文 第22章
    (二十二)
    宁兴国在原地站着,感觉却是在旋转,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沉默中,宁兴国又把她放在背上,估计这丫头发烧发迷糊了。到了诊所,把她放在里屋的床上,看老中医给她把脉然后开药房。
    沈淑贤浑身无力,心里却是欢喜的,不管结果怎样,喜欢一个人,已经被对方知道了,至于以后的事情,那是老天安排好的。
    老中医一边抓药一边对宁兴国说,“夫人得的是寒包火型的风寒,回去马上就煎好药,直到发汗为止。”
    用的是灸麻黄5g,杏仁10g,生石膏30g,生甘草5g,柴胡10g,黄芪10g,银花15g,苏叶10g。用黄色草纸包好,绳子一系,有点象鼓鼓囊囊的豆腐干。
    这边沈淑贤喝了碗诊所厨房熬出来的热姜汤暖和了许多,也可以下床,对大夫道了谢,跟宁兴国一同出了诊所大门。
    临近过年,夜生活又刚刚开始,街头巷尾十分繁华。沈淑贤牵着宁兴国的手,心里无法言喻的喜悦,这样的情景,也算是单独陪着自己逛街罢。
    有卖发卡的摊,摊主见沈淑贤留恋的眼神,招呼道,这位姑娘哦,人长的美眼光也好,买个发卡更漂亮哦。过来看看,不买不要紧,看看嘛。
    宁兴国看着沈淑贤,意思是你要不要去试试。
    沈淑贤兴高采烈的走过去,她是学生头齐耳,本来发型就没什么太大变化,除了披着还是披着,学校又不希望学生留太长头发。选来选去,挑了一个玫瑰红的发箍,往头上一戴,反过脸对宁兴国笑道,“先生你看好看不好看?”
    她笑的时候跟康渺渺不一样,她是小家碧玉的、羞怯的试探的笑,带着讨好、祈求和哀怜,病后的美态,宛如雪中的牡丹,我见犹怜。这一刻,宁兴国对着这样的笑,有些动摇。也许自己心里该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隔壁是茶馆,有女子在唱:从来,如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玉减,须信道、扫迹难留。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
    正呆着,沈淑贤推了推他,“先生你倒是说句话。”
    宁兴国这才从幻想中醒来,“哦,哦,好看,好看,发卡我送给你好了。”
    到了学校,大门紧锁,从侧门叫张晓平开门,交换了下眼神,估计她也是知道了这件事,问校长是否已经回来。张晓平道,“回来了,天气太冷已经休息了。”
    “那我倒是放心了。”宁兴国松了一口气,坐在校门内的收发室里烤火,沈淑贤的脸红红的,嘴角藏不住的笑,在极力忍耐着,因此表情特别怪异。
    张晓平探了探她额头,“还在发烧。”
    宁兴国道,“抓了中药,等下给她煎了喝去大约就没有这么烧了。”
    张晓平看着沈淑贤道,“委屈你了孩子。”
    沈淑贤摇摇头。
阴花三月 正文 第23章
    (二十三)
    学生放假,少了平日里的闲言碎语,沈淑贤在校门口到宿舍的路上象只小麻雀,完全不似个生病的人,一会踩着宁兴国的脚印,一会抓起雪在手里玩。宁兴国只得在后面象个大人一样叮嘱着,“别乱跑,地滑,摔跤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沈淑贤脚下一滑,身体顺着台阶往前扑,额头渗出血,手掌也擦破皮。这下乐极生悲,在地上哭着不肯起来。
    宁兴国赶紧过去扶着,又带她回自己宿舍躺下。因为沈淑贤宿舍连个炉子都没有,更别说煎药的东西了。
    药在罐子里冒着奇异的香气,火炉把屋子里的温度烧得暖洋洋。宁兴国又架了个鼎锅,烧了开水,撒了一把小米进去,放了些绿豆、玉米和几块切成丁的地瓜。这些东西都是宗秀玉特别嘱咐学校食堂的人定期送过来的。
    沈淑贤半躺着,额头上敷着一块冷水浸泡过的毛巾,一来镇痛,二来消热,刚才那下还好没把门牙摔出来。
    手里拿着本在书桌上的《警示钟》,作者署名陈天华。一边不自觉的翻开读道: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
    腥风血雨难为我,好个江山忍送人!
    万丈风潮大逼人,腥膻满地血如糜。
    一腔无限同舟痛,献与同胞侧耳听。
    正在忙乎的宁兴国听到这熟悉的句子,走过来问道,“你也喜欢天华的著作?”
    沈淑贤点头,“我以前是略知一二,并未有多少机会细读,今日在你这里才看见他的完整著作,真是很荣幸。陈天华先生真是让人敬佩,读着他的诗句,我竟觉得心里热血沸腾。”
    宁兴国赞许道,“难得你小小年级有如此爱国热忱,读,继续读,我爱听的。”
    沈淑贤终于知道一个道理,接近自己喜欢的人,关键的是要投其所好。于是继续读道,嗳呀!嗳呀!来了!来了!甚么来了?洋人来了!洋人来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贵的、贱的、富的、贫的、做官的、读书的、做买卖的、做手艺的各项人等,从今以后,都是那洋人畜圈里的牛羊,锅子里的鱼肉,由他要杀就杀,要煮就煮,不能走动半分。唉!这是我们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苦呀!苦呀!我们同胞辛苦所积的银钱产业,一齐要被洋人夺去;我们同胞恩爱的妻儿老小,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