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协奏曲





  “老天爷蛮懂得我的心事哩。”望着雨后的晴空,小野原油然生起了一种解放感。前些日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躲得他身上都要长霉了。
  “行了。雨过天晴,该轮到我抻抻腰啦!”从心底涌上来一股斗志。小野原身上那种不逞之徒的自尊心,决不允许他吃了败仗之后善罢甘休。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那台联通隔壁秘书室的电话。
  “经理,您的电话。”
  “谁打来的?”
  “这人怎么问也不告诉姓名。”
  “没礼貌的东西,就说我不在!”
  小野原平时尽欺压乡里,时有户津井的市民打电话向他抗议,他一概不予理睬。这回他以为又是那一类的电话。
  “他说有紧急重要的事情和您商量。”
  “那是找借口,把电话给他撂了!”
  “他说什么,一提‘蔷薇’和‘家’的事,经理就能明白。”
  “‘蔷薇’和‘家’?”这句黑话无疑指的是蔷薇之家。小野原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他竭立控制着激动,“给我接过来吧。”
  “你是小野原先生吗?”不清晰的男人声音传进耳鼓。可能用的是假嗓子,要么就是拿手帕捂住嘴说的。
  “是我,你是谁?”
  “先别问这个。你我是单独对话,不便让别人听到。告诉我你的直通电话号码。”
  “搞不清你是谁,我肯告诉你吗?”
  “哼,这样做只会对你不利。那么开谈吧。那天晚上你们三个人大约在十一点钟的时候进了那间俱乐部,对不?然后老板把你们带到了靠墙的坐位上……”
  “等等!换个电话。”
  当晚的事这家伙知道的太细了。为安全起见,小野原再不情愿也得屈从一下。
  对方按小野原告诉的号码拨通了外线直达的黑色电话。
  “我不想扯用不着的了,谈正事,你马上准备一亿元。”
  “干嘛?”
  “交给我——!说实在的,本来应该向你要二个亿的,都怪我们有一个人太笨,把好歹搞到手的钱叫你抢回去了。现在只不过是旧帐新要……”
  “你,你这个混蛋……”小野原接着想说:“胆敢拿我开心!”但他喉头梗塞,气得说不出来了。
  “从那以后,我们有两个伙计报销了,因此钱数也打对折,这是我的一番好意,你可得领情哟。”
  “……领情?你他妈的胡谄八咧!”
  对方完全无视小野原的气急败坏,非常沉静地说下去,“钱要匀成四份,转存到我指定的四家银行。现在我告诉你帐号,你拿笔记下来。”
  “你疯啦?你,敢这么放肆……,我小野原也是好让你敲的?”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执行我的指令喽?”
  “你是不是差不多就行了,别仗着我看不见你就硬说大话!”
  “转存的时间我不想限制得过紧,不过越晚越对你没好处。我只提醒你…件事,你手下不是有个叫卷村真平的小子吗?你可以查问查问寄存在他那儿的来福枪。旁的事以后再谈。”那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小野原手握话筒,好一阵子发呆。直到眼前一暗——太阳又被一大团云絮遮没了,才清醒过来。他马上翻阅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号码簿,拨了卷村的号码。
  卷村真平是在东京市内负责替小野原办金融业务的人,暴力团出身,脑子有点淤,却足够凶悍。
  “是,就来。”卷村象军人那样回答,小野原的每句话,对于他就是圣谕。
  小野原挂完电话,头直发晕,他靠在沙发上,用手指搓揉着太阳穴。
  “嗯?那小子怎么晓得卷村有来福枪的?”他忽而想到。腋下象有汗珠顺着侧面的肋骨凉丝丝地淌下去。
  那可是小野原帮伙讳莫如深的隐密。起初为着能在户津井市扎下营盘,他们和别的暴力团组织拚抢得异常激烈,手里备下了各种长短武器,当然都是通过非法渠道购买的。后来,他们战胜了对立组织,稳固了根基,手头就不必常备那么多的枪支了,便把它们交由部下分散保管。卷村处藏有一支来福枪和五支手枪。
  “怎么搞的?我们的内情,那小子一点儿也不含糊,真他妈的神了!”
  不待他重新投入行动,人家就抢先发动了袭击,而且就象他自己肚里的蛔虫似的知道自己。小野原憋闷得心口隐隐作痛,跳起身在室内团团乱转。他一把扯开那条使他感到窒息的领带。
  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是卷村打来的。
  “经理,出事了!”话筒里听得出卷村的喘息声。
  “怎么说?”
  “来福枪被人偷走了。藏在一块儿的手枪没动,只少了那支来福枪。”
  “你不会搞错吧?再好好找找。”
  “……藏枪的衣柜让人撬开了,还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借来福枪一用’几个字。”
  卷村说,藏枪的衣柜放在天花板上面,可能是开春全家外出旅行的时候被盗走的。
  “说准确点,到底是什么时间?”
  “那可说不准了。我亲手把枪擦净用油纸包上,又用玻璃纤维布卷好……”
  “混蛋!没问你是怎么保管的,从什么时候起再没查看过?”
  “是!最近的一次是在三月,……是三月。因为没啥必要拿出来,所以……,实在对不起。”
  “你……,这事决不能和你算完!”
  小野原痛斥了道歉不迭的卷村。那失窃的来福枪,幻化为一条喷吐着舌芯的毒蛇,把他联想到的一系列祸端串联到一起。来福枪肯定已经落到了打来黑电话的人手中,他怎能不派用场呢?
  一小时后,卷村蜷踞在经理室的沙发上,任由小野原骂了个一佛出世。现在,小野原骂累了,他也听累了。卷村等主子不再咆哮了,方才敢偷偷地瞟过去一眼,心里嘟哝道:“干嘛象要吃人似的,不就是一支枪嘛。”
  他哪里知道,他的主子刚才接到过黑电话呢?
  蓦地,桌上的黑色电话机的铃又响了,小野原一把操起话筒。
  “小野原先生,别上火,那支来福枪,我替你保管着哩。嘻嘻……”——还是那小子!
  “你到底想干啥吧?”
  “请稍安勿躁。你一定知道前不久报纸上登的无尸杀人案吧?就是被孩子们在足立区废工厂发现的那个案子。”
  小野原耳中尖厉地响起了蛇的丝丝声,永坂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恍若在冥冥中直勾勾地瞪着他……
  “实在讲,现场发现的来福枪子弹,就是本人用你的枪打出去的……”
  “是你打死的永坂?”
  “哎,听我说完。永坂的尸体里还有一颗,而且,我注意到保护你们过去留在枪上的指纹,要是警察追查来福枪的出处,足下的大名也就要家喻户晓了。所以,杀害永坂的是你们。这完全讲得通吧?”
  “你,我要……”
  小野原找不出恰当的语汇发泄羞怒、仇恨和那么多的积怨。他的燃眉之急是,警方一旦根据枪膛擦痕侦悉枪的出处,他即便混身都是嘴也无法辩解了。
  “妈的,跳进黄河冼不清啦,好在永坂的尸体不翼而飞了,啊?莫非是他……”
  “小野原先生,怎么不说话呀?永坂的尸体……你该明白过来了吧?哈哈……”
  “也是你干的!”
  “不错,还是聪明人好说话。只需要补充一点,你们偷埋尸体的时候,我顺便拍下几张红外线照片,好留个记录。”
  “连照片都拍了……”小野原呻吟道。他猛然醒悟了,“给警察写告密信的,也是你喽?”
  “难得你这么聪明啊!那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想借助警察让你们心中先有点底。”
  “真不是人……”小野原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他觉得自己的意志正在垮下去,甚至出现了浓重的倦意。
  “索性再让你清醒清醒吧。你忘没忘城木公寓的杀人事件?那个倒霉鬼也是死在你那支枪下的。”
  “那和我没关系!”
  “说的倒轻巧。枪是你的。说话不通过大脑怎么行呢?”
  唉,一步一落陷井,让人家当狗熊耍啦!深深的绝望死死地钳住了他,小野原的眼前赤橙黄绿,尽是飞舞着的圆圈。
  “事到如今,还是早点把一亿元转存过来为好,那样,咱们就一了百了。现在我告诉你账号,你记下来……”
  “做你妈的梦!”
  不!小野原决不屈服。或鱼死,或网破,他要背水一战。
  “好,有种!往后保证有你好瞧的。”对方挂断了电话。他大概是嘲弄够了。
  “经理,那一头……是谁?”卷村怯生生地问。
  “我还想让你告诉我哩,给我滚——”
  事隔两天,一封匿名信寄到了蔷薇之家杀人事件搜查本部。
  水泽警部拆开一看,里面有一页便笺和一张名片。
  便笺上写道:今年四月间,我在空地上散步,偶然由草丛中拣到这张名片,当时随手带回家扔进了抽屉。最近我从报上知道了轰动一时的足立区废工厂无尸杀人案和你们办的案子有关,而这张名片是在足立区现场附近发现的,或许对你们有点用处,所以寄上。这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帮忙,我又不想与警方发生联系,恕不署名。
  名片上印着:不动产一般·永坂良司·东京都内户津井市
  每逢发生了案件,以匿名信方式提供情报的人为数不少,但几乎都没有多大的用处。其中有的纯粹是想拿警察开心。这回仅仅是寄来一张从现场附近拣到的名片,称不上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从字面上看,投书人自己好象也意思到了这一点。水泽对此没抱任何期望,例行公事地让部下去核查一下了事。殊不知,偏偏是这张平庸无奇的小小名片,捩转了乖舛不前的侦破工作。因长时间无从破案而削减了人员的搜查本部,重又恢复了活力。
  起先是一名警探很顺当地便查明了名片的主人正是业已报案追寻的失踪者永坂良司。警方虽于发现无尸杀人案时核查过失踪者的花名册,水泽一班人也结合蔷薇之家案查找过,但终因没有确切线索,调查对象太滥而来见成效。这次是专程去户津井市核对永坂良司,一查即明。接着又在永坂家属的协助下,弄到了他失踪前的头发丝,经对照化验,和废工厂的发丝绝无异处,血型也是一致的。
  水泽随即率侦察班驰往户津井市,进一步弄清了永坂“出走”的前前后后。永坂的妻子也从秋田县的娘家赶回来了。
  在户津井市警署的调查室内,水泽警部和吉泽道子对面坐着。道子以前是永坂办公室的女职员。大致听取她讲述了永坂的一些情况后,水泽在桌面上摆出了五张男子相片,“请看看这些相片,里边有你认识的吗?”
  五张相片中,四张与案件无关,只有一张是大室悦史的。
  “这个人我见到过。”正如水泽所期待的,道子一眼便认出了大室。
  “他和永坂有过接触,对吗?”水泽平静地问。
  “对。可是好象怕被人撞见,是偷偷摸摸地碰的头。”
  “请详细说说你看到的情况。”水泽溜一眼在旁边记录的井户刑警。井户也正用兴奋的目光看他哩。
  比水泽和道子谈话错后四十分钟,小野原经理室的内线电话铃响了。
  迹部拿起话筒,他告诉小野原,“是收发室打来的,说有客人求见。”
  这是个星期六的下午,正门已经关上了,只留着楼后的小门出入。连日来,小野原和他的三个亲信一直在潜心研究全线出击,挽回危局的行动计划,但苦思暝索,计无良出。
  小野原只是恹恹地对迹部一摆手。
  “喂,告诉客人经理不在。”迹部的脸颊突然痉挛了一下,“什么?警视厅侦察一课的……”


  

第23章 哈罗德·关山
   小野原听说侦察一课的人来了,当即意识到警方的目标已经转移到了自己头上,回避不见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加剧事态恶化。他命令三个部下躲进隔壁房间,由他单独出面周旋。
  来访者是水泽警部和井户刑警,水泽自称负责蔷薇之家杀人案件。
  “二位找我有何贵干?”听完警察的自我介绍,小野原问。他尽管装得颇镇定,但水泽注意到他指间夹着的雪茄烟在轻轻地哆索。
  “有个叫永坂良司的失踪者提到我们的工作日程上来了。他过去长期生活在本市,所以登门拜访。”
  “是为了永坂呀,我们也和他有过业务上的来往。”
  “在调查永坂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贵公司的职员高室曾有过令人不解的活动。永坂失踪后,高室搞了不少调查,目的似乎是要探听一个和永坂有秘密关系的人。”
  小野原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不敢轻易开口,面对正在搜捕他们的警官,一句话不慎,就可能铸成大错。
  “而且,高室查出了大室悦史。过不多久,大室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