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





  没理由留住马伟民,放他回去。 
  警方又让有经验的老侦察员为杨国柱“搭搭脉”、“轧轧苗头”。两位老侦察员与他“三岔口”一般摸黑推拿了一晚上。老侦察员有时间话还要稍加斟酌,他的答话倒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又让技术员给他打指纹,他也毫不在乎。打你打好了。交过手后一些人认为,这个人太镇静了!要么不是他作的案,要么这个人心理素质不得了,作过大案! 
  也有人怀疑,是否抓错了。留他在这里毕竟没有过硬证据,总不能为他撒谎就扣住不放吧? 
  宋孝慈副局长坚持,此人一定有问题!谁说没问题,谁就对他这十五分钟总撤谎变来变去给我个解释,解释要有说服力,说服不了我不行! 

  七、后发制人,逼对手做最后的表演 

  9日白天,连夜赶往富阳的侦察员又赶回到上海。不虚此行,他们带回1990年11月30日在富阳某镇乒乓球厂厂长冀仁家发生的杀死母女二人并劫财案件的详细案情。 
  经侦察员比对分析,富阳案与天渲路的案于有几点相同或相仿。 
  进门方式相同,都是软进。 
  杀人方式都是用手捂、掐和用绳子勒颈。富阳案被害人的脖子上也有根绳子,绕颈两周后在右前方打结,打结的手法与张海涛脖子上的结惊人相似。 
  现场都遭破坏。张富根家是放水和放煤气,富阳被害人家是用酒揩抹地面、门窗、家具等。 
  搜财方式也相同,都是将柜橱、抽屉、箱盖打开,大面积翻动。 
  被害人都与杨国柱有关系。天渲路张富根家是梅娟的邻居,富阳乒乓球厂长的爱人是杨国柱老婆的亲戚,杨国柱去他家做过客,了解他家的经济情况。杨国柱向警方陈述怀疑自己老婆同别的男人好,那个男人就是乒乓球厂厂长冀仁。 
  据富阳方面介绍,案发三个月后,富阳警方根据被害人家的电话记录来上海调查过。电话记录,杨国柱28日在富阳给这家打过电话。富阳警察由当地派出所民警陪同找到杨国柱。杨国柱说,11月28日,他受人之托给富阳李家电子电器厂送一批材料。到李家电子电器厂后,给冀仁家打电话,得知他不在家,便没去造访。问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富阳。他讲得很清楚。28日晚上住电子电器厂厂长家,29日一早离开富阳去杭州,这些电子电器厂的人可以作证。当天赶回上海,他出示了富阳到杭州的长途汽车票和杭州到上海的火车票。他说,得知自家亲戚出事也很难过,他和老婆还给冀仁打过唁电,让他节哀顺变,多多保重! 
  又是离出事现场很近,又是个不在现场! 
  这些信息组合起来的意向让侦察员兴奋了。 
  他们再找当晚的麻将发起人梅娟访问,反复做工作后,梅娟讲了实话,当天晚上麻将的真正发起人是杨国柱。是他三番五次让梅娟请张富根打麻将,又让梅娟母亲和妹妹去叫的。这之前,他好有几晚上想打麻将,想叫张富根参加,张富根要么学驾驶回家太晚,要么不肯来,而杨国柱似乎除了张富根,对别人来不来兴趣不大。 
  这是案发第四天,警方老老实实扎扎实实工作的结果。并不见惊人手笔,也没有讨巧之处,就是把该访问的人都问到,该摸的底都摸到,所有工作做到家。把杨国柱撤的谎统统查实。看上去是被动的,杨国柱说一步,侦察员做一步,杨国柱出牌,侦察员跟,先查海涛的舅舅,又查有无修电灯的,再查杨是否回家大便,再查他与老婆离婚签字的事……等把这所有工作做到做细,杨国柱已予警方深刻印象;此君与本案有关!一张网也在调查访问中经纬绵密织成,杨国柱已没有多少跳腾的余地,他由舞台中间被逼到台边,只能做最后的表演了! 

  八、致命的侥幸心理 

  杨国柱已经好几晚睡不踏实了。 
  这是什么地方?警察对怀疑有问题的人“搓澡”的地方。不褪你几身污泥,不折腾你个“脱皮掉肉、灵魂出窍”,就别想出去。当然能出去还是好的,万幸的!出不去这里也不让长住,要么转监狱,要么直接送上刑场,用粒“定心丸”让你彻底定心。想到“前途”晦黯,还能夜夜高枕无忧除非搭错神经。 
  杨国柱眼见那晚上的麻将搭子一个个放了出去,只留下自己,心里很有些不踏实。他对看守所可走来走去的嫌疑人说,公安局现在还让家属给我送饭,许可我抽香烟,可见他们没拿到我什么东西,只是还需要时间查一查,就让他们查一查,查清楚了大家日子好过。得知那人快出去了,杨国柱又对他说,出去帮我找一下梅娟,让她来公安局看我,不要自己出去了,就不管我。两人毕竟有交情的。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不止做了一夜夫妻,不要太绝情。让她来看我,我有话对她讲。 
  (这个人把杨的话都告诉了虹口警方。) 
  杨国柱那时若有后来的恍然大悟,或许事情还结束的早些。 
  他的思路总是高估自己,低估警察。他们没抓住我的问题,他们也不好就这么放了,抓了几个人,什么问题没查出来,案子真凶也没抓到,就放人,这几天他们不是白忙了么?台阶怎么下得来?就给他们两天时间搭搭台阶补补面子。杨国柱将打麻将那天情况过电影样在脑子里过了一百遍,应该说没有失手的地方。自己保证没有,警察没证据。除非那两个小子做得不严密?现场自己看过的,都处理了,又是水又是煤气,警方按说什么也找不到。除非那两个小子事后漏风,花钱上或者销赃上被警方发现,可是自己交待过的,没我的安排,东西半个不能动,钱一分不能花。他们应该听话的。以往听话,有福同旱,万一不听话,也是有难同当,谁也跑不掉的…… 
  十月的夜风有了凉意,从看守所的高窗中吹进来,那窗上有铁的护栏,很粗糙的护栏,将天空分割得条条块块,很难让人把视线放开。 
  同样一个天空,有的被玻璃幕墙隔绝,一般人看不见里边,但里边花天酒地的人可以随意看见外边,而不被外边人看见。那代表一种心情一种档次一种派头。还是这个天空,被铁格子分割,住在里边的人看不见外边,但外边人可以看见里边,你拉屎撒尿都躲不开都能被人看见,这又一种心情一种档次一种落魄的处境。同样的人,怎么就会有人为前者,有人当后人。为什么? 
  杨国柱做梦也想做前者,可怎么还是住到这种地方,当了拉屎撒尿都要受监督的后人?他不解不悦不甘心,因此他夜不能寐。 
  前半夜还能听见风送来娱乐场所的阵阵音乐,平常觉得很噪音,嫌吵闹,现在听去,真像是天堂仙乐那般悦耳。那声音代表自由,自由的天地自由的呼吸自由的走动自由的拉屎撒尿自由的一切,在外边并不珍惜的所有。自由的声音后半夜也听不见了,只有墙外卿卿的虫鸣,和一片叶子两片叶子被风吹落的声音。秋天了,落叶了,都是不发不旺不吉不利的象征。 
  睡吧,明天不知是福是祸,还得按既定方针办:跟他们玩,玩到现在不玩也不能出局了,只能硬着头皮玩到底。 

  九、他只改了一个时间 

  10月10日,星期天。除了日历上的红颜色,这个日子对破案兴头正足的虹口刑警没有任何意义,没的说,案子未结,星期几都是星期一,所有日子都是工作日。 
  采访时,我惊讶他们还记得这个不休息的星期日,一定是之前之后有家事“骚扰”,又被他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统统抵挡回去——他们才有这星期日红色的记忆。 
  警方信心十足,已做好让杨国柱开口招供的准备。要利用他没有直接作案,性质不同的侥幸心理,让他供出同伙。当然,富阳的案子半点口风不能漏。 
  上午9点到晚上6点,第一堂过下来,杨国柱还是打太极拳,跟警方软磨硬泡,那15分钟做什么去了,天上地下地胡编,但听得出来灵气不足胆气锐减,有那么点背水一战黔驴技穷的味道。杨国柱感觉到警方态度的强硬,跟这样强硬的对手——那不是一个两个人,那是一个集体,集体的体能和智慧——苦斗困斗,他还能坚持玩下去么?能玩多久呢? 
  10页纸的笔录交到他手里,让他看,杨国柱仔细看过,字句问系着他的身家性命。看过,他提出改动一个地方:6日晚他到梅娟家的时间由20点45分,改成20点15分。他说记得没有那么晚到梅娟家。 
  其他旁证材料都证明他是20点45分到的梅娟家,他为什么要做此修改?他又在跟警方玩什么把戏?先是15分钟讲不清,后又是30分钟难编圆,自以为无缝的天衣已经撕开大的口子,要趁隙突进,加大力度,不给他编残补漏的时间空隙。 
  侦察员们到外边吃了点面条,给身体加加油。他们从杨国柱渐退渐颓的神色中,看到破案的曙光。接着干! 
  是7点45分,审讯接着开始。杨国柱情绪一落千丈,他觉得自己很难熬下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他欲语还休,内心斗争十分激烈。 
  这时,郭建新支队长再三给他交待政策,使他明白,警方掌握了不是他直接作案,他不在现场的情节。再不交待是过不去的,警方下决心弄个水落石出,他一天不交待,日子一天不好过,性质还会升级。孰轻孰重,你是聪明人,自己掂量吧。 
  再笨的人,也掂量得出此时此刻不同寻常的利与害,一边是死,一边是生。何况杨国柱自诩聪明,唯其聪明敏感,才痛苦尤甚。 
  此时,虹口分局副局长宋孝慈走进审讯室,经旁人介绍其身分,杨国柱又是一重压力临头。领导亲自督阵,表明警方的决心。他有些承受不住,低下头沉默,15分钟后抬起头,困乏得眼泪汪汪,他对郭建新提出要抽支烟。递给他一支烟。抽这支烟的过程,整个房间没有一个人讲话,只有杨国柱口边的烟缕孤寂地上升上升,他企图攀住这上升的烟缕逃脱困境么? 
  警方默默吸着烟,喷出的烟缕从四面八方聚拢来,与四壁一顶合围。 
  杨国柱的支撑力瘫掉了,他说:我会讲的。主要考虑母亲和妻子,她们又要失望了。你们不要催,再给我吸一支烟。 
  警方默默地又给了他一支烟。他贪婪地吸着,边吸边若有所思。 
  破坏他的若有所思!谁出的主意?宋局长出其不意扔出一句。 
  我出的。杨国柱脱口而出,讲完神情大惊大愉大悔大恨,方知电光火石瞬间,板上钉钉,大错已铸成。 
  又半个小时,杨国柱神情平静后,开始了他对“10·6”案的交待。 
  张富根太能张扬!他家有货几乎是每一个认识的人都知道的。杨国柱那天到他新买的房子看看,看见张富根顺手从楼上抽出一万元钱给装修工人付款。张富根还逢人必讲,投资100万没有,50万还是拿的出来的。干他一票的念头片刻成形。杨国柱早策划好,自己搭线头,让别人去做,事成后分赃。他找到狱友马伟民,讲好一起干。极仗义的马伟民二话没说,答应了。国庆节前杨国柱带着马到张富根家看过地形,详细商定如何接头如何动手如何撤退。只等把张富根调出家,就可以动手实施了。为了干得利落,杨国柱让马伟民再找一个帮手。马伟民找到一个河南来上海打工的宋创业。宋创业是个孤儿,长年浪迹江湖,会武功,讲义气,头脑简单,指东不打西,正适合做此事的同伙。 
  国庆节假期后的几天,杨国柱试着把张富根调出来,并通知马伟民和宋创业在家待命。但都未能成功。 
  10月6日,终于将张富根调到梅娟家。 
  杨国柱在笔录上修改的30分钟,就是到马伟民处通知他,今晚可以动手及联络时间方式。安顿好马伟民,调来张富根,杀机四伏的麻将局开始。 
  约好当晚9点钟,马伟民和宋创业到19路车站天渲路站牌下等候。杨国柱从麻将场子里借口大便出来,把马宋二人带到作案现场,杨国柱又回到牌桌上。没想到张富根当晚约人有事,BP机不停捣乱。响第一回时,张富根要走,杨国柱拼命拉住他,说,正打这局,打完再复机不迟,轮他出牌,他又尽力拖延,给那边留足作案时间。直到实在拖不住了,杨国柱陪着张富根一起回他家,想着万一这边没完,就帮他们连张一起干掉。 
  后来的情况你们都清楚。杨国柱说,情况我都讲了,线头是我搭的,人不是我杀的,东西我连见也没见到,一点没沾。没想到我一进来就出不去,也没想到你们会抓住这15分钟不放,让我无法做手脚。 

  十、抓马审马又抓宋 

  连续四天四夜的办案,人困马乏。10日晚,分局领导放侦察员们回家休息。这边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