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
而此时升荣家亲友若再加上回来的两个涉案嫌疑人,力量大大超出警方。没办法,只能咬着牙坚持!
时不我待!
要与对象面对面交手,尽快将他们抓捕归案。
静安分局周正副局长做何云工作,请她协助警方将毛丁拘留。何云这女孩倒是聪明,她看出此事非同寻常,毛丁不管犯了什么事,事大事小,总之不是好事。警方既提出要求,推不掉,也不好“淘浆糊”,索性痛快答应,早点看到水落石出,免得隔着布袋摸猫,好奇心痒痒。
好吧。
周正问她,平时怎样与毛丁联络?打哪个电话?
打我家附近的公用电话,我Call他,他按公用电话号码复机。
一切照旧,免得引起他怀疑。
此时需一名女警察陪同才好。正要出门,看到刑侦支队副队长方士敏的爱人,方队长的爱人是治安科民警,那天正好值班在局里,周正向她讲明情况,她二话没说,跟着何云上车就走。
雨声浙沥,雨雾迷蒙。警车停在何云家附近公用电话亭边。周正让何云呼毛丁,等着复机的工夫,他又教给何云怎样与毛丁对话。总之像没发生任何事情,语气轻松自然。
叔叔,侬放心好了。何云眨着大眼睛点点头。
电话铃响了,何云抓起话筒。
阿拉小云啊,阿拉今朝下班早,依有啥安排?
设想那边受宠若惊他说:(看依有啥安排,阿拉随何小姐。)
少来呀。下雨天,到哪里都泥泥泞泞的,不好玩。
(那就到啥子地方吃晚饭吧,晚饭后如果雨停了,再商量去啥地方玩。)
有啥好吃的?上海就那么几家中档餐厅,吃得来都不想吃了。再说人家正减肥,晚上只吃水果不吃饭。
(吃海鲜好了,海鲜吃了不会发胖。)
海鲜介贵的,依请得起?
(别用老眼光看人,阿拉今朝手头宽裕,请侬吃海鲜笃笃定定没问题。)
何云又哼哼卿卿了片刻,看到周正局长点点腕上的手表,才赶快转入正题。那好吧,就去吃海鲜。侬讲去啥地方?
(钻石楼。)
周正在手上写字,字朝着何云。
钻石楼在啥地方?太远阿拉不高兴去的,天下雨,路嘛蛮难走。
(十六铺码头,是钻石楼分店。菜味道蛮好的。依打车来,阿拉把依报销。)
哟侬今朝真地“大”了!好唉好唉,阿拉晓得了。十六铺码头,啥辰光?
(7点半钟。)
阿拉尽量啊,阿拉怕堵车子,会迟到一歇歇。依一定等啊不见不散。噢对了,还有啥人一起,两个人老没趣的,毕竟过年么。
还有升荣和他的女朋友。有数了。依一定等阿拉。
顿时手机、呼机响成一片。分局领导调动所有能调动警力——兵布钻石楼。
韦探长、陈探长、警官小周和方士敏上了一辆出租,先行奔了十六铺码头的钻石楼餐厅。
周正副局长跟着何云,带十来个警员随后赶到。周正让方队长他们先去勘察现场情况,圈定嫌疑人,等周正带着何云赶到,把人认准,再动手抓捕。
此时,一是觉得人手不够,二是觉得车子不够。
案情十万火急,不管人手够不够,车子够不够,如箭上弦,弓拉圆,所有警力扑进细雨靠靠、节日灯火难瑰的大上海之夜。
先遣小分队乘坐的出租车在禁行标志前停了下来。前边不好走了。司机回头说。
我们是公安局的,有紧急任务,开过去再讲。方士敏等掏出证件给司机看,司机硬着头皮开,开到看见钻石楼招牌的地方,再也开不动了。道路大窄,车子大多,连调头的地方也没有了。
四位警官扔出一张钱票,推开车门,冲进雨地,直奔钻石楼。临上楼前,他们定定神,摸摸别在腰部的手枪。
四人上了二楼。四双眼睛对整个二楼厅堂做环绕扫描——靠窗一张桌上坐着两男一女三个人,还有一个位子空着。他们用眼睛余光扫视座位上那两个男青年,与脑子里看到案发宾馆电视监控系统显现的两个男青年对比。很像!
既然没到动手时间,不能总这么大眼瞪小眼四处乱看。四位警官不约而同走向嫌疑人旁边的桌子,落座。
方士敏边随意翻着桌上的菜单,边小声布置,他和韦探长对付一人,那两个警官对付另一个,方士敏背对着那张桌子,正前方有一面镜子,可清楚看见那一桌人的一举一动。那桌人显然还没开始正式晚餐,点了一些西餐小吃、酒水、饮料随意用着。边吃边说笑边朝楼梯方向张望。其中一人突然伸了个懒腰,这桌的四位警官清楚地看到他伸出的左手戴一副黑颜色薄质地的手套——尤剑达法医曾指出一个凶手与被害人搏斗时左手受伤,就是他了!
服务小姐走过来,问他们点什么菜?
原以为糊弄一会儿就动手,没有在这里吃饭的打算,更何况囊中羞涩,也没有在这里吃饭的实力。可是小姐殷勤站在旁边,打开本子,擦牢笔,四警官仿佛听见霍霍地磨刀斩人声……没办法,点吧。
他们点了四个凉菜,要了两瓶啤酒。小姐一边巴巴地不走,等着他们点热菜,并主动为他们介绍该餐厅的特色海鲜菜。
先上凉菜,我们吃着,一会儿还有别的客人,等他们来了再点热菜。小姐撇撇嘴走了。四位警官轻舒一口气。他们哪里有心思吃凉品热?旁边坐着杀人案疑凶。他们留神着那张桌上的西餐餐具,刀刀叉叉在那两男青年手里舞动。一会儿动起手来,先打掉那些劳什子。怎么周局长和何云他们还没到?
一会,那张桌上的一个男青年起身,到服务台上打电话。厅堂里生意红火,人声嘈杂,听不清他讲些什么,只见他打完电话又朝外边走去,这桌的韦探长坐不住了,起身跟上他。原来他去上厕所,韦探长跟着他厕所里兜了一转,又回到餐桌边坐下,却看见桌上原本浅薄的盘子已经见底。
这时他们听见一阵响动,很多双脚踏楼板的杂乱震动——根本不像一般食客随意悠闲,透着一股紧张的逼迫弹压。周局长他们来了!
四位警官知道不能再等,这么大动静会惊了正吃饭的两位犯罪嫌疑人。在何云上楼转身朝着那桌人走去的同时,四位按捺不住的警官猛虎样扑了过去。周局长一群人也泰山压顶样冲将过来——宣告最后的晚餐结束。
二楼厅堂里大乱。食客们慌不择路,没头没脑乱跑乱撞。一楼又有爱看热闹的食客拼命往上探头探脑。
我们是公安局的。不知什么人大吼:我们有任务,不相干的人让开!
厅堂里一下子清浊分明。战斗几乎不对等,对手太弱了。五分钟不到,两位犯罪嫌疑人已被扭麻花样扭进KTV包间。分头开始审讯。
你叫什么?
田磊。
叫什么?
田磊。
到底叫什么?
田升荣。
毛丁早被何云指认的清清楚楚,无处躲也无处逃了。此时是2日晚7点45分,距报案刚刚36小时。
七、“孽债”故事新编
静安分局后勤部门已为侦查员做好宵夜点心,烧热洗澡水,为大家接风洗尘。
侦查员们不能松心休息,他们还得连夜审讯,搜查赃物,使案子“打井见底”。
没见过此阵势的田升荣脸色发白,他哆哆嗦说,只对周局长一人讲,人多了他什么也不说。
周局长留下一个记录员,让其余人退出,关上审讯室房门。
侦查员们不放心,毕竟是杀人重案的嫌疑人啊!
半个钟头后,房门打开。田升荣并没有讲出更多。方才只对周局长一人说,是个借口,缘于恐怖害怕心慌意乱险些休克,此时他心情稍微平静,准备就此案的所有一一道来。
边审讯边取赃。一个通宵下来,水落石出。
升荣、毛丁和何云都是上海知青后代,共同的出身使他们相识相交相熟相伴。父母曾经的苦难不知是否他们经常话题,还是他们不愿回顾的以往;总之他们会比别的出身的子女多一些同命相怜吧。
都市对他们最强烈的诱惑是物质,是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到手的商品,当然你若没钱别说到手,连看一眼都不容易——譬如住在这些星级宾馆里的人五花八门的消费方式,者百姓又知道多少呢?
这些知青子女的父母大多数是工薪阶层——有相当一部分人处在下岗待业的行列,养活他们吃饭穿衣上学已属不易,哪里有多余钞票供他们高消费。
没有高消费的条件,并不能扑灭高消费的欲望,没准越得不到越渴望呢?
这都是我在案发后采访时的联想,肤浅简单也不用担责任的联想。每个知青家庭都有一部不平常的故事大约不错。
毛丁与升荣四个月前才认识,毛丁也差不多从那时开始“追”何云。何云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和自顾温饱的收入,而毛丁和升荣没有。十八九岁,心比天高,几乎没有挣钱养活自己的像样本领,对工作还挑三拣四,想轻轻松松挣大把铜钿,求职的经历成了一串碰壁的记录。
两个“孽债”四个月的交往是怎样的?怎样从一般青年变成残酷夺命的杀人犯?因为与案情无关办案时无人多问我在采访时也便不知,只知他们在1994年最后一天的作为——一那也是他们在这个世上身心自由的最后一天。
自由,并不保证善良和美好。
他们已决定那天要杀人越货——过年了,满大街霓虹闪亮的橱窗,各大商家隆重推出的新年营销策略……强烈地刺激着他们的困窘,他们不甘心困窘,他们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困窘。他们选中大款云集的五星级宾馆。
31日中午,也就是刘民住进宾馆的同时,毛丁与升荣见面了。他们先到“张小泉刀剪店”买了两把木把单刃刀具,又到另一家百货店买了一根领带、一只旅行袋。看看尚早,两人又到繁华街市的“顶呱呱西餐店”喝了两杯咖啡,边喝边自嘲他说,今晚过后,他们的餐饮将不会这么简单。
日落楼隙,夜幕垂降,黑夜总是给恶人壮胆。两个小恶人加紧行动了。
他们来到星级宾馆密集的静安区,并无指定目标。哪家宾馆里有他们看上认为有“货”的人,就“造访”哪家。
他们先是跟上一位日本老太太,看那老家伙身上皮毛光亮,耳朵上珠钻点点,想必房间里藏金纳银。日本人一般有钱,不像西亚中东人比中国人还穷。今晚就干她了,干巴老太太,一吓唬就掏钱,好办!
他们跟进老太太住的宾馆,又一直跟上楼层,跟到客房间。谁知老太太房间里一房间人,足有四五个……毛丁和升荣灰悻悻乘电梯出宾馆,又去了另一家五星级宾馆。
另一家也没有得手机会。
时已深夜。旧一年即将过去,新一年即将到来。各宾馆都开始了隆重热烈的元旦晚间节目。俩小恶人更显得形单影只。
时间一个钟点一个钟点过去。俩小恶人等得不耐烦,什么新年不新年?兜里没钱,都是旧年穷年破年。何况旅行包里雪亮锋刃弹弹跳跳,那是一股恶的胁迫,胁迫他们飞刀夺命!
10点45分,他们进了刘民住的这家宾馆。首先到卫生间藏好刀子———人腰上别了一把,物色到一位住15层的外籍客人,随后乘电梯上到18层,准备从18层消防楼梯走下15层作案。谁知15层消防门是锁着的,进不去。两人又沿消防楼梯走上18层,把旅行包扔在18层消防门处。升荣拿出一个印有公安字样的工作证——是升荣父亲的工作证。升荣父亲是东北某省铁路公安处的技术干部,不知他是怎样搞到手的——借查房为名寻找作案目标。
他们连着去了四间客房,不是人多——象那个姓董的台湾客人,就是客人警惕性高,总之他们没有得手机会。
此时他们被接二连三的失败惹“躁了”,“毛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不管不顾了。
11点45分,他们比划着那张证件,闯进1706房间,他们看见刘民的大哥大,呼机,及露在外边的钱财,互相用眼睛示意:就是他了。
趁刘民回身找护照的时间,俩小恶人动手了。升荣在刘民前面,用刀威逼他交出钱财,毛丁在他身手,不时用刀尖点划刘民背部。刘民突然动作,夺过升荣的刀子,与之搏斗。升荣左手受伤。此时,毛了从背后猛刺两刀,刘民摔倒床上。两人用领带捆住刘民双手,用毛巾塞住他的嘴巴,又上前猛捅猛扎,直到刘民血肉模糊倒地死亡。
完事后,两人共抢得价值五万元的钱物。从衣柜里翻出刘民的衣服换上,逃离现场。为了转移视线,他们乘出租车将作案工具丢弃虹桥机场,将自己身上的血衣丢弃某公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