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





  四月底五月初,本案陷入僵局。 

  七。人,男人,成年男人 

  5月7日傍晚,803刑科所法医室主任王德明在金山县出罢一个现场,正往回赶,接到副所长陈连康的电话,先别回单位,徐汇有一个现场,赶到那里去。 
  现场警车拉响警报,直奔徐汇区某新村。 
  这是一幢老式工房。工房外边有一个专排粪便的下水管道,为了清污方便,院里还有一个常年盖着铁盖的窖井。近日,本楼住户发现窖井盖子被什么东西顶起来了,一股难闻的腐臭,遂报告房管部门来清污。 
  当天下午,房管工人到了,掀开并盖一看,粪便污水上边浮着好多碎肉。 
  居民楼里哪来的这么多碎肉?房管工人心里不踏实,打电话给公安局,让他们来人看看,是什么肉?若是动物肉,你们走人,我们打扫;若不是动物肉,那——我们走人,你们收拾。 
  王德明法医和他的同事不嫌脏臭,一块块将那些碎肉打捞出来,肉块大都3X5公分和2X3公分大,同麻将牌、乒乓球大小差不多。凭着过硬的专业知识及多年的实践经验,仅凭肉眼观察,王法医得出最初的判断:是人体组织。因为人的脂肪是黄色的,而动物的是白色的。 
  在继续的打捞中,发现两块对个体识别极为重要的东西:耳廓和睾丸。 
  是人确定无疑了,而且进一步判断得出是:男人。 
  从皮肤弹性和毛发发育上可判断出,是成年男人。 
  人,男人,成年男人——这一结论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得出了。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还需将这两百多块肉块拿回刑科所做进一步检验。譬如化验死者血型。 
  一起重大杀人碎尸案当即立案。 

  八、确定现场 

  判定作案现场几乎成了手到擒来的事情:从房管所取来的图纸上看,这个下水管道只管本楼一个单元门六层楼12户住户的厕所马桶,一家一家察看访问,工作也做得过来。大大好过前些日子的大海捞针。有戏了!侦查员们兴奋起来! 
  管片民警被找来,里委干部被找来,挨家介绍这12户人家情况。一层人家有前科劣迹者,一楼张某有过抢劫罪前科,三楼谢某参与过偷渡,二楼关为有过多类犯罪前科。当然,按眼下作案规律,没有前科劣迹的人,初犯也可能犯下杀人重罪。一家家查过去,重点是这三家。 
  后来我在采访时间包志明:用什么理由上人家查?告诉户主有案子么? 
  明查。包志明说,就讲发生案子,看看你家厕所马桶,请协助配合。 
  第一家、第三家看过去,没发现什么问题及可疑迹象。 
  其余九家仔细看下来,也没有。 
  二楼是一个房门两间住房,住关姓兄弟两家。大哥在外开出租车,还没收车,嫂子和孩子在家。弟弟关为住的房间紧锁,嫂子讲他外出了,房门钥匙在他手里,旁人开不开的。据片警介绍,大哥人蛮正派,没有前科,弟弟关为38岁,单身无业,曾因扒窃、流氓犯罪囚次受到法律处罚。在他与哥哥家共用的厨房间水斗上取到微量血迹样物质。 
  顿时,关为的杀人嫌疑上升为重大。 
  侦查员问他嫂子,关为什么时候回家? 
  讲不好。有时早有时晏。反正家里无事,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专案组决定,先将大部分人撤走,不要那么多人那么多车子围在这里,万一重要嫌疑人回来了,看这架势,还不把他惊跑掉了?!留一部分人在这里守候,等关为回来,取到钥匙,上他家进一步检查。 
  车子关灯闭笛,黑暗中悄悄开走。 
  几路警员和里委干部把守好进出通道,屏心静气等待。 
  半夜12点,一辆出租车子停在弄堂口,一个中等个子瘦瘦的男人哼着小曲下了车子,朝这边楼走来。 
  黑暗中等候多时的里委干部对侦察员讲:就是他,关为。 
  几路警员悄悄收拢包围圈,但没有动手。 
  关为上了二楼,开了房间门,进了自家屋。 
  几乎在同时,里委干部敲响房门,对关为说,派出所有事情找侬,等侬好久了,请侬走一趟。 
  关为没多想,象他这样的老官司,进出派出所是经常事情。他同嫂子讲了一下,跟上里委干部走了。 
  侦察员趁机进入关为的住房,让他嫂子在一边看着,仔仔细细搜查这间房间。 
  侦察员在五头橱里翻出一条毛毯,上边有血样痕迹,沙发上也有量比较多的血样痕迹——按正常规律,这些东西上不该染血的。大衣柜上有一个砧板——砧板怎么会放在这么高的地方?害怕什么?想隐藏什么?——也有血样痕迹……刑科所的技术人员早将预实验的试剂带到现场,一验,是血! 
  技术员又将血样物质带回刑科所,做进一步检验。确定是人血,还是动物血,还有血型。 
  但此处是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几乎不容置疑了! 

  九、崎型奇特的杀人组合 

  刑科所很快做出血迹检验的结果,并电话告知派出所里审讯的侦查员:人血,AB型。傍晚从答井里打捞出来的尸块也是AB型。 
  侦察员倍受鼓舞,加大了审讯力度——方才还同关为左左右右兜圈子,前前后后打太极拳,允许他抽香烟,喝水;问他水斗上的血是什么血?关为讲,杀鸡溅上的血。问他房间里为什么也有血,杀死的鸡又飞到房间里去了吗?关为装傻卖呆,讲,侬问的啥事体,阿拉勿清爽…… 
  现在有了证据,由不得你不讲,也不许可你不清爽了! 
  关为,你是杀人案的重大嫌疑人,你要老实交待自己的问题,不许耍滑头!香烟掐灭掉! 
  关为愣怔了片刻,片刻之间他掂出了利害:警方若不掌握过硬证据,也不会这样讲……承认不承认,只是个态度问题。与其扭扭捏捏不交待,不如好汉做事好汉当。 
  他灭掉手里的香烟,说,我杀了人。 
  哪天杀的? 
  5月4日下午。 
  在啥地方作案? 
  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就在我家。 
  为什么要杀他? 
  为了钱。我看他有钱,杀了他,钱就归我了。 
  如此简单的作案动机?要钱——取命;杀人——谋财。 
  杀掉的人呢? 
  碎掉了。 
  全部碎掉了?碎不掉的部分丢黄浦江里了。 
  以上交待还合乎逻辑。侦察员并不松口,步步紧逼。和谁一起作的案? 
  就我一人。 
  就你一人?侦察员不相信,一个成年男人杀死一个成年男人并碎尸,不要帮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手中不掌握更多证据,不好深问,何况关为是个老官司。此问题先打住。侦察员想起近三月来发现几起女性被杀并被碎尸案件,特别4月22日在闵行水库发现的阿英尸骨,会不会也是他作的孽? 
  关为,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除了杀这个人,你还有别的罪行,不交待,这个关不好过的。 
  关为沉默,十分钟后,他说,有。 
  有什么? 
  还杀过别的人。 
  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有。 
  时间、地点、杀人方式,一一讲清楚,不许有半点隐瞒。 
  关为交待了4月8日杀死并碎尸的又一起罪孽。从他讲述阿英的身体特点,证明是实话。 
  还作了几起案子? 
  关为直瞪瞪地看着审问他的侦查员。他以为警方已经掌握了他的全部犯罪事实。想想杀一人是死罪,杀更多人,也一条命抵了,索性全部讲出来——竹筒倒豆子,图个痛快。 
  我一共杀死五个人! 
  如炸雷轰响!此话使全体在场侦察员震惊。五个人,全部杀掉并碎尸,这可是解放以来上海没有过的恶性案子! 
  因为并不掌握其它更多线索。警方慎重了,而且凭经验,一个人干这么多人,要么吹牛,要么还有帮手。 
  换个角度再问,方才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周家湾。 
  周家湾谁家? 
  李梅家。 
  听话听音,李梅是个女人的名字。侦察员问:你与李梅是什么关系,这么晚在她家做什么? 
  打麻将啦,闲着无事找事做啦。 
  除了打麻将,还做什么? 
  没做什么。 
  经常打麻将。 
  差不多天天去吧。 
  侦察员三间两问,便将关为同李梅的关系问了个底儿掉,除了麻将搭子,他们还是不正当性关系的搭子:姘夫姘妇。 
  一路警员直扑周家湾李梅家,带她来做旁证。 
  熟睡中的李梅被叫醒带来。侦察员从她黑郁郁的脸色和冷煞煞的目光中看出,这女人不是省油灯。对于侦察员的询问,李梅除了交待关为刚从她家打完麻将离开,再不多讲。 
  凌晨3点,黑夜与曙色相逼最紧的时刻,人体生物钟最低谷的时刻。侦察员将李梅和关为因犯罪嫌疑被扣这里,正在反省并交待自己问题的信息分别向两人传递。 
  对对方的了解,引起对对方态度的怀疑。想想为谁坚守,自己守住而对方叛变,坚守已无任何意义——原本干涸坚硬的抗审外壳开裂了。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统统交待。 
  这是个畸型又奇特的杀人组合,姘夫姘妇与姘妇的丈夫联手作案杀人。 
  警方急忙派员去抓方才忽略了的李梅的丈夫富根,不光是忽略,按一般人思路,姘夫和丈夫是天敌呀,怎么能组合一起相安无事并干下可招致杀身之祸的罪恶呢? 
  好在富根不知不觉睡得正香。侦察员赶到那里,抓了个正着! 
  此时是8日凌晨4点,距离报案刚刚十个小时。 

  十、冷血 

  往下的文字有些不忍目睹,笔者需要有坚强的革命意志贯注才能尽量平静地陈述。 
  在法制新闻这一行当从业十几年,可能比别的行业记者更多接触黑暗,更多贴近丑恶。总是在“见一恶,长一胆”之后,以为再不会一惊一乍。可是,错了。现实发生的总能穷尽你对恶的想象——小恶之后,还有大恶,大大恶……于是在心灵屡震之后,不禁发问:人,怎么会罪恶若此?人心,怎么会冷酷若此?他她们还是人么?! 
  李梅、关为、富根的确是一个十分奇特的犯罪团伙。 
  李梅得知富根在外边拈花惹草后,不是以嫉妒、怨恨来反抗,而是采用了“你搞你的,我搞我的”对等方式报复,勾搭上关为。于是这个家不再成其为家,虽然有家的屋顶,家的户籍,但却没有一个家庭正常的伦理支撑。 
  以恶制恶,使这个家维持平衡,倒也相安无事则个。 
  “民以食为天”,“食色,性也”,衣食生存,什么时候也得排在“那个”之前。 
  富根没有正当工作,靠用摩托车非法拉客,难有固定收入。何况“泡妞”更是件赔本买卖。 
  李梅基本有工不做,好逸恶劳,搭上关为做姘夫,还时不时想用点小礼物“加深感情”。 
  关为从服刑部门出来后,一直没有正当职业,但他不会有一天停了三餐,也不能缺少四季衣服。 
  这些都需要钱——钞票。 
  钱从哪儿来? 
  富根曾于1992年到1993年期间在公园、影院用麻醉抢劫方式夺人钱财。他的路数大致如此:到医院以精神疾病为名,购到高效麻醉药。然后把药片研碎,放进眼药瓶里。他装做舞客到中低档舞厅搭识——请注意这个词,活灵活现又简单明了——中青年女性,把她们诱骗到人稀灯暗处,给她们喝掺有麻醉药的饮料,等她们昏睡过去,劫财易如囊中取物。 
  这样的案子富根一共做了十起,警方接报八起,后电视台做了一台《东方110》节目,由于见过富根的人较多,上海铁路公安处民警张欣的模拟像画得十分像。富很从电视荧屏上看见“自己”,害怕了,往后的多半年内他收手,没再做恶。 
  劫来的钱有出无进,很快花光光。 
  此时阿霞“送”上门来,她紧逼富根和李梅拿出4000元钱,否则告他强奸时,也把自己逼上死路。 
  富根和李梅起了杀心,并经详细预谋。他们骗阿霞去跟关为“搞”,讲关为有钱,一次拿出四千五千不成问题。阿霞也是“有钱就搞,不问其它”——轻易上钩。3月5日下午,富根先骑摩托到关为家,阿霞和李梅乘出租车到徐汇区那幢老式工房,上了二楼,进了关为家——阿霞才发现,关为不就是常在一起打麻将的搭子么? 
  此时富根夫妇已经悄悄退出房间,到外面把风。 
  房间里边的阿霞喝了掺有麻醉药的饮料,很快昏昏睡去。屋外的富根夫妇进来,李梅用被子捂住阿霞的头脸,另两个男人用电饭堡的电线勒阿霞的脖子,阿霞很快过去了。 
  当天,他们并没有分尸,而是将尸体在床下放了一夜,事后他们交待说,放一夜,可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