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电影
“你喜欢我吗?”伍月笑着用手语问他。
麻生一时语塞,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从来不会刻意去学手语,但这么简单的话伍月知道他是看得懂的。
伍月抬头看着他。突然坏笑了起来,两手猛摇椅背。麻生吓得哇哇大叫。
她知道他忘不了那个吸毒的女孩子,但她不在意,因为她并不是真心喜欢他。
麻生跟她说过他和那个女孩的事情。像跟多电视剧里描述的情节一样,他们是在夜晚寂寞清冷的公路上认识的。麻生在路边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虐待一台不听话的自动售货机。
“喂,喂!小姐,你这么砸它就能把东西砸出来吗?”麻生本想若无其事地路过,但走到旁边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多数自动售货机都是人为因素导致损坏的。
对着机器发狂的女孩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对这个好心人表示没有耐心。
麻生塞进去一枚自己的硬币,然后规范地按着按钮。这次机器听话地吐出了一瓶饮料。
“给,拿着,以后别再乱砸机器了!”麻生将瓶子递给女孩,看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快,但还是一手接过了那瓶东西,而且连个谢谢也没说。
麻生并不在意,转身接着赶路。
第二天晚上当他再次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个女孩在自动售货机旁等着他,并请他喝了瓶饮料。他们如同相识已久的朋友一样很自然地就聊了起来,并且一聊就是很长时间。
女孩说自己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打工,在一家夜店里做服务生。
她说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特别是在夜店里。这就是她那个晚上对着机器发火的愿因。
她说要在城里挣一笔钱,然后回家开个自己的小店,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行事了。
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聊天。那个女孩性情多变,心思比魔术还要难以让人捉摸。她可以在前一秒钟还和你无话不谈、有说有笑,下一秒钟又会变得多愁善感,甚至恼羞成怒。当你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极端的时候,她可能又会雨过天晴,转个身接着跟你开玩笑。
麻生始终无法掌握她这种瞬息多变的性格,直到无法克制地喜欢上她。
当他不厌其烦地向她表示关心与体贴的同时,她却仍然玩弄着忽冷忽热的把戏。
然而她越是这样,麻生对她就越痴迷。他多次尝试接近她,她却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
一直到女孩走了,麻生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自己。
那女孩死在自己的公寓里。直到现在,麻生始终不愿相信她是自杀。
就在回忆的这短短几分钟里,邻居已经把电闸修好了。他轻轻地从椅子上下来,然后将椅子搬回到原来的位置。
“真谢谢您,不然我还要继续点蜡烛呢!”伍月客气地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邻居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说,不要苦着自己。”
“嗯,多亏了您,不然我自己都懒得弄呢!”伍月说,“对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就叫我矢泽吧。”
“我叫伍月,请多多关照!”
当晚伍月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心情也不错。她简单打扫了一下房子,然后趁着去上班前的一点时间对着窗外看风景。邻居矢泽骑着车子的背影在小路上渐渐远去,伍月这次才发现车子前后都有邮局的筐子,原来这位年轻的邻居是个每天都要来回奔波的邮递员。
或许只有在这种偏远的小镇里还会有人写信吧,伍月想。写信似乎已经成为她那短暂的学生时代的遥远记忆。自从学生时代结束,写信也随之成为历史。
麻生只喜欢用嘴说话,书信对他来说就如同莎士比亚的剧本一样矫情。之前伍月曾尝试着给他发短信,但每次他都是打电话回来,对短信的内容一概不提,自顾自地侃一些天南海北的琐事。
她记得最后一次写信是给天野。写这封信的时候天野已经去了东京。他再也没有回来。
伍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弄得有些不安。她不喜欢回忆就像现在这样不打声招呼就随意钻进你的脑子。她离开窗户,整理了一下东西,快步离开了小木屋。
这天伍月下班比较早,走上回家的那条小路的时候刚好黄昏。她看到自己的邻居父子就走在前面。父亲推着自行车,儿子在旁边又跑又跳,好是活泼。伍月觉得这个画面好美,在两边绿草蔓延的小路上,一对父子并肩走着,不说话,很平静。这画面多么幸福。
伍月在路上快跑两步想要追上去。矢泽听到紧凑的脚步声,回过头,正看到她笑着跑过来。他扶着车把不方便打手语,只能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伍月亲切地跟小孩子打招呼。
小男孩熟练地用手语回应。
伍月一愣。她用手语告诉那孩子自己能听得见。
小男孩用手语说:“阿姨,我是聋哑人,我只能用手语和人们交流。”
伍月侧头看了看矢泽。
矢泽点了点头。
伍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邻居会是一对地道的聋哑人。她着实地为这对父子感到不幸。
她以为自己之前用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这对淳朴的乡下父子安静地生活在有如世外桃源的美丽山村,平静而温馨。但先天的不幸就如同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影,将他们硬生生地与正常人的天伦之乐区分开。伍月觉得他们很可怜,也从心底里同情他们。
伍月搬来后不久便迎来了端午节,也就是传统的男孩节。头一天她刻意在镇上买了漂亮的鲤鱼旗,男孩节一大早便敲开邻居家的门,笑着把鲤鱼旗送给了矢泽的小儿子。
小男孩很高兴,矢泽也向她表示感谢。他们一起动手把崭新的鲤鱼旗挂在了房前。
之后的生活如同拨云见日一般。逐渐习惯了仓库里繁杂忙碌的工作,因为她可以在一片小山村里收获自己的宁静。她与唯一的邻居始终保持着友好的礼貌往来,这对她来说实在难得且出乎意料。之前她总是不屑与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打交道。她不喜欢在路上或楼梯上遇见邻居。别人的小孩凑过来腆着脸一脸稚气地喊她姐姐,如果大人不在,她会置之不理。
正文 打破平静
不过这种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被麻生的一通电话打乱了(这里所说的“一通”可不是一个,而是一连串)。那天伍月正在仓库里工作,叉车隆隆作响,还有很多搬动货物和人们大声喊话的声音,一直到忙完,伍月坐下来擦汗休息的时候,无意中查看手机,才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清一色都是麻生的。伍月当时就觉得郁闷,这小子又有什么事儿?干嘛打这么多电话!她当即利用休息的空当回了条短信。如果是平日,伍月根本不会理睬,不接电话就是告诉麻生,有事儿发短信!而且麻生通常也会隔不久就来短信。而这种一连打好几个电话的情况,伍月知道,麻生一定是有时要跟自己说。这时伍月通常会回一条短信问问,即使一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短信发过去,伍月又休息了会儿,便站起身来接着去忙了。之间她刻意偷空归来看看手机,一直没有回音。伍月也没在意,心想大概又是麻生闲着没事儿想跟自己聊天。快下班的时候,伍月换好衣服准备走人,就在这时电话又响了。伍月拿起来,不由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他。伍月不耐烦地接听电话。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在忙什么?”麻生在电话那边问。
伍月烦躁地用指甲敲敲话筒,让麻生少废话,有事快说!
“我今天又去她家了,是为了查案去的。”麻生说。
伍月心说我管你啊,你自己爱怎么查怎么查去,不怕折腾自己的脑细胞就尽管折腾呗!
“我去过她家好几次都没有什么明显收获,本来都不想再去了。可是这次我在她家里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你知道是什么吗?”
伍月知道他说的是吸毒女孩的那个案子。那个女孩死了以后,他就不断地查,想弄清楚她死亡的真正原因。这并不在他正常的业务范围之内,因为那个女孩生前根本没买保险,而且就算买了,警方的调查结论也是自杀。伍月知道麻生忘不了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孩,而且始终对她的死耿耿于怀。既然她不能也不想劝阻麻生,就由他去吧,反正他这个自封的业余侦探肯定也查不出什么来。不过她懒得跟麻生猜谜,又敲了敲话筒告诉他有话快说!
“手机!”麻生说,“我之前去的时候竟然忘了,这次我在她家找到了她的手机!”
伍月心说也好啊,就当留个纪念吧,初恋情结,红颜薄命,留个遗物作为怀念吧。
“我查了手机里所有的东西,”麻生接着说,“通话记录,短信来往,相册……”
伍月心说你还真够仔细的,有没有看到什么让你怀念或是吃醋的东西啊?
“内容很多,我得一一排查。”麻生说,“不过我最后找到了一样东西,应该很重要。”
说到这里麻生顿了顿,似乎在等伍月的反应。伍月正在思考,不过没做声。
“是录音!”麻生重重地说,似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通常人们录音都是有目的的,所以我预感,她手机里面的录音肯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五月没有做声,不过她已在心里大致赞同了麻生的想法。
“我大概听了一遍,有些长,里面有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的说话声,很有可能是她死亡当晚的录音!不过手机录音的声音很小,还有很多杂音我听不清楚,你能帮我听听吗?你的听力比我好,说不定能听出一些我听不出的东西来!”
伍月考虑了一下,说实在的她并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因为所有努力肯定都是白费劲,这么一直走下去不是会撞墙,就是没有尽头。
“好吗?你就帮帮我吧,我感觉这真的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伍月虽极不情愿,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不好拒绝。于是敲了两下话筒表示同意。
他们随即约好在各自的地方同时去网吧上网,麻生把录下的音频资料传给她。
正好下班的时间已经到了,伍月步履匆匆地走出大卖场,就近找了家网吧上网。
麻生已经在上面等她了,见她上来,就立即发给了她一份音频文件。
文件看上去不算小,等待上传的功夫他们又聊了几句,麻生给她讲了讲案子的其他细节。待传完了,伍月打开看了看,一个半小时还要多呢,差不多是一部电影的时间。
她没有时间在网吧里把这份音频频文件听完,因为最后一班公交车不等人。于是她将文件又传到自己的手机里,跟麻生说自己会回去仔细听听,有什么发现会第一时间告诉他的。
回去的路上伍月并没有马上打开来听,因为路上人多声杂。回到家天还没黑,伍月收拾了一下,洗了几件衣服。出去晾衣服的时候正看到邻居父子从小路上走回来。她微笑着挥挥手跟他们打招呼。小路上的父子俩看到她,也友好地挥手致意。他们这几个没有语言能力的人,在逐渐的相处中慢慢形成了一种默契,挥手就是其中之一。伍月站在晾衣绳下,觉得那两边长满青草的小路好美,这小山村的黄昏好美!
天黑之后伍月打开灯在屋里看了会儿书,因为她觉得夜深人静才是听东西的最佳时间,即使这偏远的小山村在白天也很安静。这段时间那该死的手机又响了一回,伍月理都没理。她已经习惯了这破机器每天准时准点的抽风了。书看到暂告段落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伍月清洗了一下自己,便关灯上床躺了下来。为了听得更清楚,她插上了耳机。
此时夜已经比较深了,周围异常寂静。她趴在被窝里,在黑暗中打开麻生给她的录音。
一开始很安静,录音明明播放着,却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伍月以为是自己的耳机接触不好,检查了一下插头,使劲往里面按了按,发现已经完全插进去了。她屏气凝神,仔细听着,过了好一会儿,耳机里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声音。那好像是一声女人的叹息,又似是一声短暂的抽泣。或许两者皆是吧。伍月没想太多,而是继续聚精会神地往下听。但仍未听到什么明显的声响,只是偶尔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走动。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伍月几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而且她趴着用两只胳膊支撑身体时间长了很不舒服,于是打算换个姿势翻身躺下。就在这时耳机里响起了明显的声音。
手机录音的声音很小,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还是把松懈状态中的伍月吓了一跳。
是敲门声!五月一个激灵,立马来了精神。也不顾改变姿势了,集中精力仔细去听。
敲门声响了好几下门才被打开,似乎房间的主人对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