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旅人





不咬你。〃
  〃这家主人,未免太过殷勤了。〃
  〃你怕了?〃
  〃无事献殷勤,小心点儿总不会有错。〃
  〃一个乡巴佬而已,你也别太往心里……〃
  百里清突然截断话头。〃嘘!〃一个箭步,轻轻跳上炕来,俯身于窗边。杜铭吓了一跳,他本就坐在炕上,离窗边较近。这时也便侧耳往窗边靠了靠刚好外边金五根以低得不正常的声音说道:〃你可千万别坏了那两位客人的性命……〃
  杜铭与百里清对视一眼。百里清冷笑道:〃如何?'别坏了性命',那就是'只要别砍死,其他随便砍'喽?这年头,死人都不可靠,何况乡巴佬!〃
  〃住进黑店了?〃
  〃谁知道。〃百里清冷笑着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反正'那两位客人'肯定就是咱俩了。咱们这趟,可是来对了地方了。〃
  〃要打么?〃杜铭一向杀伐果决,一旦发觉这事不简单,立时发狠,〃虽然没有趁手的家伙,可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的宝刀在梁王墓里断成碎片,可是这些日子对体内青魂的操纵渐渐熟练,有人找上门来,心中不由充满跃跃欲试的豪情。
  〃你急什么呀?有你这打不死的英雄,就怕他们不敢来呢。〃杜铭〃哼〃了一声。百里清一肚子花花肠子,和他说话实在费力。
  〃那个和金五根说话的人可不简单。〃百里清突然说,〃金五根说话间断,应该是他有过回应。可是咱们没听到那么全神贯注都没听到那人至少已经到了传音入密、凝声一线的境界。〃
  黄昏前的阳光,从窗户纸的破洞里洒进来,照出满屋灰尘飞舞。光影轻斜,门发出〃吱呀〃一声低鸣。
  杜铭反应很快,马上去看并没有人,风过后,门又关上了。百里清却突然坐起来,喝道:〃谁?〃
  杜铭吓了一跳,皱眉道:〃没人……〃
  〃嘘!〃百里清狠狠做个手势。
  两人绷紧身子,屏住呼吸。百里清单腿屈膝侧跪在炕沿上,整个人如同感受到了危机的豹子,而杜铭则半躬着腰,叉腿握拳站在炕上。寂静之中,他们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第三个人的呼吸,压抑而悠长的呼吸。可是当他们再次打量这个屋子的时候,却看不到那个人。
  看不见的敌意,让他们一下子紧张起来。
  门。门关着。
  屋角。几丝残破蛛网。
  梁上。斑驳褪色的一道红绳系在大梁上。
  炕下。杜铭左一只右一只的破靴子。
  墙根。扫帚苗留下的刮痕。
  百里清戒备。杜铭戒备。
  整间屋子的情况被一再确认可是没有人!
  难道来的人,是像蔡紫冠那样,会土遁的人?百里清稍微挪动身子,往炕下看去……猛然间,百里清身子一震,整个人离炕而起,〃砰〃的一声撞在身后的墙上。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杜铭急问。〃小心!〃百里清后背离开墙,失去支撑后几乎站不住,〃对手是男子,没有杀机或者没有兵刃,擅使右手,体型比我略高,掌法走刚猛一路。〃
  杜铭瞪着眼睛,双手捏着拳头,全神贯注突然劲风扑面,来势之快,竟让他拆挡不及。〃砰〃的一声,肚子上挨了一拳,再一下,背上被铁肘击中,杜铭〃扑通〃趴倒在炕上。
  拳风呼啸,百里清已经赶了过来,两臂展开,二十四式通臂拳狂风暴雨一样打了出去,方圆一丈之内,尽被他的掌风笼罩。可是七八招过去,别说打到那个人,连那个看不见的敌人的衣角都没摸到一片。
  〃高手!〃杜铭狠狠咬牙,〃好快的拳头!〃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来,百里清护着他:〃会隐身术的家伙妈的,自从见过那个盗墓贼之后,这种神呀鬼呀的东西,一下子见得多起来了。〃
  他俩背靠背站在炕上,头顶半尺就是房椽。
  〃妈的。〃杜铭挨了打,反而镇定下来,〃不过,他碰上了我们,算他倒霉。〃〃得先逼他现身!〃〃没问题!〃
  杜铭大喝一声,往前一步,站在炕沿中点上,凝神一振,十三道青魂一起从他体内射出、拉长。其中八道钉进屋子的八个角,剩下的五道,则攀梁、穿墙,一瞬间将屋子里有限的空间切成了更小的缝隙。
  每道青魂都敏感无比,想要不被它们感知到,除非那个人在偷袭他们的时候,钻高爬低,完全不碰到这些影子。
  百里清大笑:〃行啊,活死人,这主意都能想出来!〃
  杜铭嘿嘿一笑:〃别以为只有你反应快!〃当初在军中带兵,他也一向是以果决机敏著称,这一两年虽然被蔡紫冠百里清之流比下去不少,可是偶一发挥,也每每出人意表,令人赞叹。
  〃朋友,这个时候了,躲不了了吧?现身吧,咱们好好聊聊。〃
  〃给你台阶你不下,等会儿让老子把你揪出来,别说老子手黑。〃
  屋子的东北角上突然发出声音:〃阿弥陀佛,你们既然会这般邪术,看来贫僧果然没有来错!〃
  百里清飞身扑去,喝道:〃和尚!〃三拳两脚攻出,仍然没碰着人。回头来问杜铭:〃活死人,人在哪里?〃
  杜铭凝神感受那人穿过青魂的路线,心中骇然,面容抽搐,叫道:〃在……在在在在在在……〃
  在哪里?他说不出!因为那个人动得好快!杜铭感受青魂被穿过的信号,完全是应接不暇,似乎所有的青魂都在同一时间报告那人就在自己这里,让杜铭比刚才更加不知所措。
  那人像旋风一般,卷过屋内任何一个角落杜铭张嘴欲叫,却已经晚了,〃啪〃的一声,他的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这一掌的分量甚至比刚才的一拳更重,杜铭五内俱焚,大叫一声,青魂尽散,往窗户飞去。
  〃咔〃的一声,他撞裂了窗格。可是杜铭的个性本就是越战越狠,居然就在这一刻大张手脚,力贯肘膝,以手腕脚腕死死卡住窗台窗沿。墙崩砖裂,可他硬是没有飞出去。
  那边百里清却被那隐身人上边一掌,下边一记扫踢,摔下炕去,额角都破了,扑倒在黄大仙的龛前,十分慌张地把寿桃烧鸡乱丢。
  杜铭站起身来,有〃守生正〃护体,这一掌须臾间就消化得只剩火气了。眼见百里清狼狈,当即跳下去帮忙,百里清却把他朝前一推,大叫道:〃交给你了!〃反身又蹿上了炕。
  杜铭大骇。这百里清虽然诡计多端,但平时还是挺讲义气的,怎么这时候这么孬种?可是逼到这份儿了,也来不及抱怨,只得打起精神,将拳脚舞动如风,耍个风雨不透,苦苦支撑。不几下,又被击倒,仰仗着不死之身又爬起来,突然间就只见红云翻滚,百里清甩着一张燃烧的大被从炕上铺天盖地地跳了下来。
  这个兵器够大,抖起来,上顶房梁下扫地,火光黑烟扑面而来,所过之处,全无躲藏余地。杜铭被燎了一下,胡子眉毛都卷了,咳嗽连连,叫道:〃水蛇腰,你要干吗?〃
  那被子是百里清在炕上时就已经烧得旺了的,这时下地,只舞得两下,就已经烧得抓不住了,只能丢在地上。杜铭暴跳如雷,却见百里清只眯着眼睛在火光浓烟中细瞧,手上空打两拳之后,突然大叫一声,道:〃在这里了!〃
  整个人突如被发射出去的弩箭,一跃而起,展臂向虚空抱来。只听〃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到他的怀里,百里清抱着〃它〃继续向前,〃啪〃的一声,撞在炕沿,百里清身子往前一趴,悬空半尺停住,当即大笑一声,一记头槌向下磕来,一声闷响,碰了个脆的。
  有人负痛大叫,百里清上半身向上一仰,接着脚下踉跄后退看来是被人先是推着肩膀撑起来,接着又被人一脚蹬远。可是他的手好紧,半空中死死抓住了什么,借着摔开的势头用力一拉,〃哧〃的一声,衣帛碎裂,杜铭眼尖,已看到了那凭空露出的一个僧人的左肩。
  隐身人现形了!
  杜铭大喜,纵身扑上。那隐身人好不容易挣脱了百里清,一骨碌身翻到炕上,刚要凝神应对,突然只觉眼前黑光扑面,杜铭已经一个箭步跳上土炕,大张双手向他抱来。隐身人还待逃开,却终究慢了一步,还不及转身,就已被铁箍似的双臂抱住,身不由己往后一撞〃咔吧〃一声,两人冲破了那本就裂开的窗子,在断木碎纸之中,摔到院子里。
  杜铭抽出手来,虽然两拳都是木刺参差,但他毫不在意,兜头盖脸地乱打。那隐身人本已摔得七荤八素,挨了两下,顿时失去反抗余地。袈裟松垮,渐渐显形,光头白面,乃是个年轻的和尚。
  百里清也自破窗之中跳出。他刚才头槌攻击,和这和尚硬碰硬的来了一下,这时兀自眩晕,走路不住打晃。一手抚胸,勉强平息气血,叫道:〃给我狠狠地打!〃
  杜铭为人本就凶狠毒辣,这时获胜,哪有不穷追猛打的?两臂抡开,跟风车似的,噼里啪啦地往那和尚头脸上乱打。那和尚曲起两臂,勉强护住要害。
  有人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却是金灵凤见他们打得凶狠,生怕出了人命,从大屋中抢出来了。
  就在这时,异兆忽现,只见另一间厢房里红光一闪。这红光在黄昏之中越来越亮,百里清警觉不妙,大叫道:〃活死人,闪!〃
  杜铭头也不回,猛地向右一跳,地上那僧人则向左一滚,只见那厢房木门突然拉开,一道红光火龙,呼啸着扑向两人方才扭打的地方,在地上一撞,〃轰〃的一声,流火四溅。火光散去之后,地上一片焦黑,只见一个女子双手托枪,气喘吁吁地立在当场。
  百里清为那一枪的气势震撼,目瞪口呆。金灵凤吓得一个屁墩坐在地上。杜铭咬紧牙关,慢慢站起,回身道:〃赤火矛!赤火金风蛇骨矛!〃
  当初蔡紫冠盗墓,遇上一个寡妇玉娘,拼死保护丈夫的灵柩,争斗之中,蔡紫冠打断了那玉娘的右手,离开时留下自己的神矛挑衅,让寡妇寻他报仇。杜铭认识这杆神矛,再一认,顿时认出那持枪的玉娘。原来着寡妇婆媳一路追捕蔡紫冠,与杜铭二人殊途同归,今日刚好在这里相遇。
  数月不见,玉娘已不再是当初柔弱无依的寡妇,只见她一身方便行路的男式黑袍,掩住了玲珑身段,长发紧紧盘起,遮挡面容的纱巾斗笠被方才的狂风烈焰吹到了背后,露出她几无血色的面容。她的左手在后边攥住矛尾,右臂上却装了一个铁钩,用铁钩托着矛身,虽然动转仍不灵活,但是已可前后吞吐,释放烈焰。
  杜铭不由赞道:〃厉害啊!〃
  玉娘回过头来,也看清了杜铭。她对蔡紫冠恨之入骨,对杜铭也印象深刻,道:〃是你?〃那边屋里走出了玉娘的婆婆卞老太太,喝道:〃那盗墓的恶贼蔡紫冠在哪里?〃
  杜铭被她一喝,心中不悦,本来想要客气两句,也立时没了心情,冷笑道:〃你给我钱了?让我看着他?〃
  那和尚自地上站起,道:〃卞夫人,你认识他们?〃玉娘冷冷看了杜铭一眼:〃他?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是蔡紫冠的仇人。〃她还不知经过梁王墓一役,杜铭与蔡紫冠的关系已略有不同。
  只见这僧人二十岁不到,瘦高个儿,穿一身月白的僧袍,披着一件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宝蓝袈裟。脸被打肿了,但还看得出眉清目秀。杜铭笑道:〃这位大师,偷袭的本领非同小可,不知法号怎么称呼,是在哪座古刹修行啊?〃
  那僧人一愣,道:〃贫僧玉莲,出家在普报寺修习佛法。〃正是被普报寺派出,监视赤火矛,保护玉娘婆媳的四宝和尚。他天性纯朴,全没听出杜铭语含讥讽,因此只是如实回答。
  杜铭〃哧〃了一声,知道他是个没经过历练的呆子,怪不得刚才在大好的局面下还会被百里清翻盘,心中不由多了几分鄙视。一转头,却见那金灵凤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
  金五根一家实际早就被这拆房一般的打斗惊动了,只是碍于早先玉莲的吩咐才不敢动,除了方才金灵凤没忍住外,都在堂屋门口围观。这时见两方罢手,和尚输了,连忙赶来圆场。那金五根的脾气也真好,家被砸成这样子也不生气,只是张罗若男招娣打扫院子,金灵凤去做饭。金灵凤犹犹豫豫,金五根呵斥道:〃还不赶紧把酒席备好!〃
  金灵凤犹豫道:〃爹。〃满脸的不乐意。
  金五根呵斥道:〃这孩子,这家里什么时候轮得上你说话了?还不快去,还是等着大耳刮子抽你?别以为有客人在,你就能上了天!〃金灵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皮微垂,又看了一眼杜铭,低头去了。
  百里清眼尖,低笑道:〃活死人,大姑娘对你有意思啊。〃
  杜铭老脸一红,道:〃别胡说八道!〃嘴上否认,心里回想这女孩儿从自己一进门来的表现,却也不由得怀疑。他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直身在军中,未曾婚娶,这时突然蹦出个对自己青眼有加的漂亮姑娘,要说心里不激动,那可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