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旅人
虎子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瞪着眼睛看爹妈吵架,忽然看到这样的变化,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也知道出了大事,张开嘴又哭了起来。胡掌柜心烦意乱,掐一会媳妇的人中,安抚一会儿子,手忙脚乱。
正在慌张,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胡掌柜吓了一跳,叫道:“谁?”
外边是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伙计……是我……”
胡掌柜盘下店子几年了,哪还有人叫他伙计,脑子里一转个儿,想起了一个人,吓得他两股战战,叫道:“你是谁?”
只见紧闭的房门缓缓地打开,从门缝里倏地挤进来一个人。
那人是青色的,面目模糊,两脚轻飘飘地不沾地,透过他的身体,还可以看见他背后房门上的门闩。
是鬼!
胡掌柜一跤坐倒,叫道:“你……你……这么多年我没少了你的香火……你……你来干什么?”
“你……干什么……要杀她……”
胡掌柜大汗淋漓,一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叫道:“不是我要杀她!不是我要杀她……是她摔倒了!是她自己摔倒的!”
“不是她……是我的妻子……乔娘……”
胡掌柜一骨碌起身跪起来,用力磕头:“这不能怪我呀!是她找上门来了!我害怕呀……我也没杀她呀!是边豹上次说起,一线黄爱吃生鸡蛋……我只是试一试而已!”
“试一试?”那青影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飘忽,而是沉稳有力,“你怎么不去试!”
“嘡”的一声,房门被踢开了,蔡紫冠几人陆续走进,杜铭收了手指上的青魂,骂道,“老子差点被你害死!”
原来,蔡紫冠从知道那呷火蛇喜欢吃生鸡蛋,便开始怀疑胡掌柜坚持给他们带鸡蛋的用意;到后来听说胡掌柜有那样的奇画,更觉得那画来得蹊跷;待到除了呷火蛇,收了赤火金风蛇骨矛,细问起边豹有关胡掌柜的背景,则越推想越觉得不对劲。
于是四人连夜赶回路边店,杜铭放出一道青魂一诈,果然胡掌柜做贼心虚,自己便招了。
七年前,乔娘的丈夫确曾路过此地,可是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胡掌柜将菜倒在他的身上,是在他第二次路过——这时候他已是在回程上,已收回了账。
在擦拭身上菜汁时,乔娘的丈夫将褡裢解下,里边的银子便露了白。胡掌柜当时苦无出头之日,竟自见财起意,恩将仇报,待他离店后暗中跟踪,于荒郊野地将他杀害,谋了他的银钱。至于尸骨,就埋在了离此二里,赤龙谷的界碑后。
“你这个畜生!”边豹叫道,“枉俺这么多年还把你当作朋友!”
乔娘脸色苍白如纸。她只道是丈夫死于蛇吻,想不到峰回路转,呷火蛇虽毒,竟还毒不过人心。突然之间恨意填充胸臆,猛地从旁边拔出了杜铭的辟易刀,叫道:“你这千刀万剐的狗贼!”
蔡紫冠吃了一惊,满以为杜铭会阻拦,岂料杜铭只慢悠悠地叫道:“哎呀,乔大嫂不要啊……”他才想起这人是个最不怕杀人的魔王。
乔娘已经挥刀扑了过去。
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力气?这么多天来心力交瘁,今天一日又频受打击,别说砍人了,连奔过去都步履踉跄。那胡掌柜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徒,这时看着便宜,猛地挺身站起,左手拦住乔娘的细腰,右手一抓乔娘持刀的手腕,一拧一转,已将乔娘拉到自己的怀里,回手一刀就要往乔娘的颈上横去。
他想要挟持乔娘,可是蔡紫冠哪由得他得逞。杜铭不作为,他可早就打醒了精神,本来是要拦乔娘杀人的,这时见乔娘失手,连忙顺势变招,挺矛一刺,长矛堪堪从乔娘颈侧滑过,架着刀锋,贴着乔娘的肩膀,笔直地刺中胡掌柜的肩膀,叫道:“你给我放……”
话没说完,只听“呼”的一声,那蛇矛矛尖上已喷出一道火旋风,就贴着乔娘的后背,以胡掌柜肩上那一个触点为中心,猛地刮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火止风歇,乔娘毫发无损,胡掌柜只剩了小半边身子,他身后的屋墙上,多出了一个径达五尺、边缘焦黑的破洞。
杜铭颤声道:“姓蔡的,好本事。”蔡紫冠目瞪口呆,这赤火金风的蛇矛,威力竟是这般霸道。
虎子眼睁睁地看那焰火把他爹烧焦,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就那样直直地站着。边豹见他可怜,走过来将他抱起,道:“虎子……”
乔娘怔了片刻,道:“我要去寻他的尸骨。”说着便没头苍蝇似的撞出门去。边豹愣了一下,叫道:“我带你过去!”说着,抱着孩子追了出去。
屋中便只剩了蔡紫冠和杜铭。杜铭道:“走吧,还等什么呢?”
蔡紫冠茫然打量着这屋子,想到只因胡掌柜当初贪婪,便害至两家家破人亡,不由感慨,目光落处,忽然看见桌子底下一幅画轴。
那画轴正是胡掌柜和他媳妇争夺的,在女人死后滚在角落里。蔡紫冠将它捡起,展开一看,画上有一条曲径,一间房屋,屋中灯火在窗上映出一对男女的身影。正是边豹所说的,那幅早中晚都有变化的画。右上角有字:
乞巧楼,月如钩,聚散几回银汉秋。遣人愁,何日休,织女牵牛,万古情依旧。(《中吕·迎客仙·七月》无名氏)
下有落款:乔妻同赏。
杜铭笑道:“哈,是‘乔’妻不是‘娇’妻。一定是乔娘的丈夫带给她的。只是在他被害后,一直被胡掌柜当宝贝藏着。咱们去还给她吧!”
“还?还给谁?干吗还?难道让它一直提醒谁还有谁的存在么?”蔡紫冠探头看了看门外渐行渐远的人影,奇怪地笑起来,又问,“还什么?”
他把画轴举到赤火金风矛的矛尖上,那幅画“哧”的一声烧了起来,眨眼间,就只剩一堆灰烬了。
三、生人之墓
更新时间2010…5…27 10:50:11 字数:14616
黑暗里,最后一滴醇美的酒汁落下,叶天师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
他用力振荡着杯子,但是并没有多余的幸运的一滴,来挽救他。
“唉,终于该开始了吧。”
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光的屋子里开始响起低低的吟诵:
“……气之为魂兮,精之为魄。恶明觉兮,受之以洞火。拘之千里兮,定向东南;名之极乐兮……”
然后,突兀地,屋子里亮起了一根蜡烛。
在黑暗里,它显得那么亮,清清楚楚地照亮了他前排三根粗大的青蜡,旁边六支略细的白蜡。
以及那个念咒的人,一个苍老的,目光中燃烧着死志的老人。
还有它自己,居中的,已经烧着了的白蜡。
三生人之墓一
开满鲜花的山谷前,有一块侧立的山岩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四个大字:
生人亡冢
黄昏时,黑狗太平回到了这里。
闻着谷里飘出的花草香气,它激动得后腿直发软,跟头把式地冲进去,忽然间脚下一绊,摔了个名副其实的狗吃屎。
太平个子大,其实还是一条一岁大的小狗,它从小被叶天师娇生惯养,这次被蔡紫冠带出山,遭遇怪蛇,吓坏了,临阵脱逃,自己就跑回家来。
它在叶天师身边享福享惯了,这两天变成了流浪犬,可害苦了它了。觅食、争斗、防止变成五香狗肉……这时终于苦尽甘来,到家了,一时间头脑发热,竟然被绊倒了。
愤怒的小狗回过头去,绊倒它的是一条人手。手硬邦邦地摊在路上,沿着手臂看去,有一具尸体倒在草丛里。尸体穿了一件肥大的长袍,敞着怀,长袍下没有别的衣物,赤裸的胸膛上满是花纹。在它的嘴里,直直地插着一节竹管,瞧来应该是根毛笔,而肚脐上,则反贴了一面镂花的铜镜。
黑狗并不懂这尸体的怪异之处,它只是本能地感到这个人和它平时所见的人不同,隐隐透出阴恶之气,于是它哀鸣一声,夹着尾巴一溜烟地进谷去了。
那具尸体就那么静静地躺着,晚霞散去,新月初升,他摊在路边的手指忽然一动,然后那只手举起来,在空中握成一个有力的拳头,接着垂下来,一下子拔出了插在他嘴里的毛笔。
这具尸体坐了起来,他披头散发,脸上颈上胸膛上四肢上,写满了朱砂的红咒,衬得字下边的皮肤白得像石灰。他右手持笔,左手拿起脐上的铜镜,照着自己花猫似的一张脸,森森一笑:“师兄,最后一天了,我没死啊。”
现在看来,他原来还是个活人。他站起身来,瘦高的身材,长腿狼腰。他将长袍系好,迈步向生人冢走去。夜风中,他长袍污秽,可是行走间,洒脱剽悍,破衣烂袍倒像是少年将军的银盔银甲一般。
他正是镇国将军麾下的天机军师雪飞鸿!
七天前,他远在军中,睡梦之中忽然失了一魄。一觉醒来,浑浑噩噩,本来还以为是修行不当所致,便随手给自己施了归魂咒,哪知第二日晚上又失了第二魄。这才惊觉,乃是有人对自己施了拘魂术。
人身上有三魂七魄,三魂者:魑魂、魁魂、魍魂;七魄者:和魄、义魄、智魄、德魄、力魄、气魄、恶魄。魂魄不齐,人轻者重病呆傻,重者一命归西,拘魂术因此可在千里之外取人的性命。雪飞鸿警觉时,已失了和魄、力魄。
这拘魂术可在远处施行,一旦成功,被害人便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端的厉害。可是限制多多,咒语繁复,见效又慢,因此权衡起来还是得不偿失。故此修道之人极少有人练习这种法术,更别说甘冒大险向他下手了!想来想去,只有他的同门师兄叶添有这个可能。
他与这位师兄二十年前结怨,当年一场斗法,两人各有损伤,师门就此中落。他防着对方的拘魂术,十几年来隐姓埋名深山修炼,叶添也不再闻名于世。这一避就是十五年,叶添杳无音讯。只道当日他伤得比自己重,已经死了,雪飞鸿这才重出江湖。想不到这老木头不仅没死,反而还敢主动重向自己发起进攻。
雪飞鸿自然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故此便在自己身上涂写咒文,暂时顶替了失散的魂魄,出来寻找他那不死不休的同门。
一路调查赶到此处,正是黄昏时分,阴阳交替之际是他魂魄不齐最虚弱的时候,因此才在身上遍写安神咒,又以朱砂笔封口,阴阳镜镇住丹田,达成假死,避过了这一劫。
这时雪飞鸿起身到山谷入口,却见方才那只黑狗正悬浮在空中。只见它前爪收拢,后腿蹬直,正是一个奋力一跃的姿势。它这个姿势大概已经保持了一个时辰,再过一个时辰,它会到达那一跳的最高点,然后它会落下,到天亮的时候,它久未沾尘的四蹄才会都落在地上。
这正是叶添最擅长的烂柯术。
“晋王质入山采樵,见二童子对弈……局终,童子指示曰:汝柯烂矣。质归乡里,已及百岁。”
烂柯术,练的就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本事。凡遭他师兄施术之物,莫不动转呆滞,形同木雕泥塑,任人宰割。
在那黑狗的两侧地上,有两根弩枪斜斜地分扎左右,从它们倾斜的角度看来,应当是以山路中点为目标,左右交错射过。如果现在被困在那里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的话,十有八九,那个人已经被两枪贯穿胸腹而死了。
雪飞鸿冷冷一笑,往谷中望去,只见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尽头有一座茅屋——这就是他跋涉千里,要来解决问题的地方了。叶添当然也该知道自己一定会找上门来,那么这样平静的桃源里,还有什么样的机关埋伏呢?
他回过头来,东张西望。包围生人冢谷的山头并不高,也不陡,只是在生人冢这陡然的凹陷,形成了通向谷里的一条通道。叶添的法术其实相当不实用,以前他们师兄弟几个人切磋的时候都是这样:当面相斗,雪飞鸿可以瞬间压制叶添。没办法,叶添每个法术的咒语都要念好一会儿,在他的法术施展开以前,雪飞鸿可以杀死他一千次了。
但是叶添也有自己的优势。如果需要的话,他可能躲在任何一个角落,慢慢准备远距离使用的法术,有条不紊地攻击雪飞鸿。这样,雪飞鸿如果不想认输的话,就必须在自己被那些莫名其妙的法术修理得动弹不得之前,找到叶添,并且突破叶添布置好的保护自己的法术阵法,实现和叶添的面对面交锋,然后,杀死他一千次。
他们两个的比武最后总变成捉迷藏和智力问答。这次看来也并不例外,雪飞鸿已经完成了搜寻的步骤,接着,是一关一关的逼近过程了。
烂柯术被这条小黑狗撞破了。那么在这山口处,有什么东西,是叶添维持法阵的施术法宝?
蓦然间雪飞鸿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自己的心窝里仿佛有一把尖刀剜搅,意识一阵阵地模糊。
这是今天的拘魂术又开始了,雪飞鸿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