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





  这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那个孕妇和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幸存的丈夫一口咬定他记下了那辆车的牌号——滨A65927。
  滨A65927是张清兆那辆车的牌号。
  警察对张清兆进行了讯问。张清兆百般争辩,声称他根本没有撞人。
  警察当然不相信,把他留置了。
  王涓听说张清兆被抓了起来,吓坏了,急忙从老家赶来,四处找张清兆的表哥,请他帮忙。
  张清兆的表哥叫陈胜,在市交警大队当交警,他不在事故科,在宣传科,是科长。
  知道这个关系的人,都以为张清兆是因为他才到城里跑出租的。实际上不是这样。
  陈胜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多年前,他在中学当老师,因为一台照相机,他和张清兆弄崩了,两家多少年都没有来往。
  老实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么多年来,张清兆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陈胜。
  有几次,和张清兆在一起等活儿的出租车被扣了,司机来找他帮忙,他每次都一口回绝。
  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因为违章被扣了驾照,都没有求过这个亲戚,他宁可交罚款,甚至参加学习班。
  就这样,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生分。
  果然,陈胜接到王涓的电话后,连面都没露。
  两天后,张清兆被放了出来。
  警方经过调查发现,出事的那天晚上,张清兆确实和两个朋友在家里喝酒,车停在楼下,没有开出来。
  那两个朋友先后作了证。
  张清兆回到家之后,听说王涓给陈胜打过电话,把她骂了一顿。
  那之后,他一直暗暗庆幸出事那个晚上他没有出车,要不然,很可能就说不清了。
  警方认为,那个受害者丈夫提供的车牌号有误。
  当时是黑天,而且下着大雨,他一定是看错了。
  另外,他眼见着妻子一眨眼就被轧得鲜血四溅,不成人形,那种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极有可能陷入了精神恍惚状态。
  后来,警察又调查了和这个牌号相近的几辆车,都一一排除了。
  直到现在,那辆肇事车都没有找到……
  时隔三年,王家十字又发生了一起车祸!
  张清兆开始回想,六月五号那天晚上他在哪里……
  那天晚上,他一直趴在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只拉了一趟,是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孩子。
  他们是从医院出来的,那孩子好像病了。
  一路上,那对夫妻没说任何话,只有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哭个不停,一直到下车,还在哭,哭得人心烦意乱。
  第二医院在市中心偏东,而王家十字在西郊。
  他肯定没去过那个偏僻的十字路口。
  可是,那具被撞死的尸体为什么要纠缠他呢?
  石膏脸(2)
  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王涓的预产期越来越近。
  张清兆把母亲从农村接来,照顾她。
  他照常出去拉活儿。
  这个家全靠他的车轮子赚钱糊口。自从买了这辆夏利车之后,家里就没什么积蓄了,现在又要添一口人,他突然有了一种急迫感。
  他听说,到医院生个孩子得花不少钱,还得给医生塞红包。
  张清兆不吝惜这点钱,千金难买母子平安,这道理他懂。
  这天晚上,他又到第二医院门口等活儿。
  天阴着,但是没有下雨。
  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坐车,心里惦记老婆,就到旁边一家公共电话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是母亲接的,她说:“王涓没什么事,你放心吧,她在看电视呢。”
  张清兆放下电话,一转身就看到有个戴墨镜的女人正在他的车旁转来转去,等着司机回来。
  他急忙跑过去。
  “走吗?”她问。
  “走走走。”张清兆连忙说。
  那女人打开车门,钻进去,坐在了后座上。
  张清兆上了车,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小姐,你去哪儿?”
  “李家斜街。”
  张清兆犹豫了一下。
  这是一个大活儿,少说也得二十块钱,但是,去李家斜街要经过王家十字。
  他通过头上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女人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看不到她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
  “啊,没事儿。”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开动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张清兆时不时地抬头看反光镜一眼,他总觉得她挡在墨镜后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也就是说,她虽然坐在后面,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悬挂在他的头上。
  他想,也许是他的警觉引起了这个女乘客的警觉,不能再鬼鬼祟祟地看人家了。
  路灯没了,越走越黑暗,雨稀稀拉拉地掉下来。
  过王家十字的时候,张清兆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四周黑糊糊的,没一个人影儿。
  他忍不住又通过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好像还在定定地看着他。
  他猛轰油门,开了过去。
  过了王家十字大约又走了一站路,到了李家斜街,那个女人说:“师傅,停下吧。”
  张清兆把车停在路边。
  那个女人付了车费,下车走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警惕地看了张清兆一眼。她始终没有摘掉墨镜。
  张清兆慢慢把车开走了。
  朝前走就是郊外了,张清兆想返回去,必须得经过王家十字,没有路可以绕行。
  他掉转车头,朝回开。
  路上太安静了,只有两旁黑糊糊的房子和白晃晃的车灯。
  他的胆子像一只正在泄气的皮球,慢慢地抽缩着,他甚至不敢朝前开了。
  前些天,这个路口轧死过一个人……
  如果下车查看,也许还能在路面上看到残留的血迹……
  那个古怪的乘客就是在这个路口下的车,他下车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始终没露出脸来……
  而死在这个路口的那个人躺在火葬场里,一夜间手里就多了一沓钱,那正是他找给那个古怪乘客的钱……
  他蒙着白布,张清兆到最后也没看到他的脸……
  他的脸已经没有了,烧掉之前,火葬场美容师为他做了一张石膏脸……
  石膏脸……
  石膏脸(3)
  渐渐的,王家十字出现在了车灯的照程之内。
  张清兆加快了速度,想快点冲过这个阴森的路口。
  突然,他的眼睛瞪大了——十字路口正中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他穿着灰色雨衣,戴着雨帽,车灯亮亮地照在他的后背上,他一动不动。
  这个人不可能是警察,这地方白天都没有警察!
  张清兆一边慢慢朝前开一边死死盯着这个古怪的背影。
  他一直那样站着。
  张清兆把车开到十字路口,突然一转弯,朝右拐了去,同时猛地加了速。
  右边这条路更偏僻,不是回市中心的路,但是可以绕回去。
  胆战心惊的张清兆从两侧的反光镜朝后看了看,那个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段路也没有路灯。
  张清兆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挺了挺身子,正在左右张望找路,突然听到一个哑哑的声音:“你开过了……”
  张清兆的头皮一下就炸了。
  这声音绝对不是来自外面,就是来自车内!
  他猛地回过头,后座上竟然坐着一个人,他穿着雨衣!
  他好像一直藏在下面,刚刚坐起来……
  雨衣帽子中的那张脸似乎沾满了面粉,白惨惨的——那不是一张人的脸,而是一张石膏脸!
  张清兆嚎叫了一声,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
  他的前胸“咚”地撞在了方向盘上。
  此时,他根本不知道疼痛了,打开车门,撒腿就朝前狂奔。
  他没有回一次头。
  不知道跑出了多远,迎面开来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
  张清兆站在路中央,拼命地摆手。
  那辆车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司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大声问道:“怎么了?”是一个年长的男司机,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
  他趔趔趄趄地走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鬼!……”
  “什么鬼?”那个司机警惕地看着他。
  他知道,此时在这个司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鬼。
  他站在了两米远的地方,颤巍巍地说:“我也是开出租的,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你看见什么了?”
  “我正开着开着,车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穿雨衣的人!”
  年长的司机想了想,说:“离这儿多远?”
  “我也说不清了。”
  那个司机没有让他上车,只是说:“你朝回走,我跟着你。”
  张清兆惊恐地回头看了看,终于听从了这个同行的建议,转过身,朝他停车的地方走去。
  前面一片黑暗,看不见他的车。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雨又停了。
  那个年长的司机开着小灯,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他走几步就回头看那辆车一眼,怕它突然消失。
  终于,他那辆红色夏利车静静地出现在前面的马路上。他刹车的时候,车灭火了,车窗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停下来,回头求助地看那个年长的司机。
  那个司机看到了他的夏利车,似乎对他信任了许多。
  他打开大灯,直直地照在那辆夏利车上,拎着一根撬杠下了车,说:“走,我跟你看看去。”
  张清兆跟在他后面,走得很慢,如履薄冰。
  在离那辆车两三米远的地方,张清兆停下来,不敢朝前走了。
  那个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一个人走过去,猛地拉开车门,朝里看了看,回头说:“什么都没有啊!”
  张清兆这才走上前去。
  他的车里果然空空如也。
  他看了看那个司机,说:“刚才我真的看见了!”
  “干我们这一行,从早到晚一个人开车在路上跑,什么事都可能遇上。别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说完,他上了自己的车,开过来,按了两下喇叭,说:“小伙子,你可能太累了,回家睡觉吧。以后,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他离开之后,张清兆赶紧钻进车里,打着火,把车开动了,风驰电掣地朝市中心驶去。
  一路上,他不时地看头上那面反光镜,生怕那张石膏脸又突然出现在后座上。
  张清兆终于回到了家。
  王涓和母亲都没有睡觉,她们在看电视。
  王涓打量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了?脸色又这么难看!”
  “没怎么,让雨淋了。”他说。
  王涓大着肚子,他不想再让她受惊吓了。
  母亲站起来,说:“我给你熬一碗姜汤吧?”
  他说:“不用。我太累了,想睡觉。”
  说完,他就走进了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嘈杂的电视声还是挤了进来,是粗劣的古装片,哭哭啼啼,飞来飞去。
  他一个人躺在黑暗中,回想刚才那恐怖的一幕。
  在穿雨衣的人冒出来之前,他拉了一个女乘客,她一直坐在后座上,并没有发现车里有什么异常。
  她下车之后,车一直在行驶,没有停下过,后座上却慢吞吞地爬起来一个穿雨衣的人!
  他知道,他肯定是被一个横死的鬼缠身了。
  这个横死的鬼一定是想在王家十字下车,可是,他却开过了那个十字路口……
  他刻骨铭心地记着他说的那句话:“你开过了……”
  驱邪(1)
  张清兆一连几天都没有出车。
  现在,他一见到自己那辆夏利车就害怕。
  他偷偷给几个朋友打电话,问他们能不能联系到买二手车的,他想卖了。
  他并不想回乡下做大酱,卖了车之后,他还得买一辆,继续开出租。这么一折腾,肯定得赔钱,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觉得,驾驶这辆“鬼车”,早晚得出事。
  可是,一直没有买主。
  这天,张清兆带王涓到医院检查身体,是打别人的出租车去的。
  王涓不解地问:“咱们怎么不开自己的车?”
  “坏了。”他说。
  “坏了修哇。”
  “我还不知道修吗?不用你操心!”他显得极不耐烦。
  王涓察觉到了什么,问:“是不是又出什么怪事了?”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到底是什么事?”
  他对她讲了那张石膏脸。
  王涓听完吓坏了,她说:“我早让你找个阴阳先生看看,你一直不找!”
  “到哪儿找去?”
  “你妈这几天在外面认识了一个道士,听说挺厉害的。”
  “能不能是骗子?”
  “试试呗。”
  他们来到第二医院产科,一个女医生给王涓做了检查。
  她说:“得做个B超。”
  张清兆有些不安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女医生一边填单子一边说:“胎位好像不正。”
  张清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