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逃杀 作者:高见广春
阿丰瞪大了眼睛。“什么?”
“金井哪一点吸引你?”
阿丰看着信史的脸一会儿,被泪水沾湿的脸孔,开始堆起小小的笑容。大概是他想要努力扮演好一个替死者献上花束的人的角色吧。
“我不太会形容,可是我觉得金井她真的好漂亮。”
“漂亮?”信史反问,接着急忙补充:“不,我的意思不是说她不漂亮。”
金井泉,她虽然不是什么丑女,但是说到班上的美女,还有千草贵子(啊,这是我个人的喜好)、小川樱(嗯,她和山本和彦在交往。而且两人都已经死了),以及相马光子(嗯,这个女的不管再怎么漂亮,都不值一谈)等人排在前头。
阿丰又露出了微笑。“当她想睡觉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的样子好漂亮。”
接着说道:“还有帮教室阳台的花朵浇水,开心抚摸着叶子的时候也好漂亮。”
“运动会的时候,接力赛跑时弄丢了接力棒,事后哭泣的样子,好漂亮。”
“下课时间和中川有香谈天,抱着肚子笑个不停的样子,实在是太漂亮了。”
嗯嗯。
听着阿丰如数家珍一口气说了许多,信史心里不知不觉赞同起来。虽然对方的说明根本算不上是说明,但他却有种“原来是这么回事”的感觉。叔叔,我好像稍微能够体会那种心情了也说不定。
阿丰说完后,将脸朝向信史。
信史以平稳的眼神回望着阿丰,略倾了倾头。露出浅笑。
“你啊,我以前说你将来一定会成为搞笑艺人,不过我看你可以当诗人了。”
阿丰也露出微笑。
信史接着说:“我说啊。”
“什么?”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不过,我觉得金井很幸福。如果她知道有一个人这么喜欢她,一定会在天国喜极而泣的。”
和阿丰像首诗般的形容相较之下,自己的用词就显得了无新意,不过还是将它说了出口。即便如此,也让阿丰的眼眶再次流下泪来。看着、看着,泪水不断流向两颊,画出两道、三道白色的线条,最后终于变成了大花脸。
“真的吗?”
信史右手伸向语带哽咽的阿丰的肩膀,摇了摇。
“是真的。”
信史停了一会儿,又说道:
“还有。如果你要报仇的话,记得算我一份。”
阿丰睁大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信史。
“真的?”
“嗯嗯。”
信史点头。
是的,先前他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嗯,这倒和女孩子没有关系。而是自己以后要如何在这个糟糕透顶的大东亚共和国生活下去。
记得以前也曾经和阿丰讨论过这样的话题。阿丰他说的好像是:“这个嘛……我实在是无法想象。哎,大概顶多当个搞笑艺人吧?”虽然信史听了他半开玩笑式的回答,也跟着笑了,可是对自己来说,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不,恐怕在阿丰心里也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只不过阿丰姑且不把它说破罢了。总而言之,有一次自己也曾经对七原秋也说过:“这就是所谓成功的法西斯主义啦。像这样恶质的国家,世界上还找不到第二个呢。”正是如此,这个国家已经疯狂了。不光是这场烂游戏,只要你表现出一点点反抗政丨府的迹象,最后的下场就是被处理掉。即便事实上根本是一场冤罪,但政丨府可管不了那么多。因此大家都惧怕着政丨府,绝对服从政丨府的方针,只能依靠日常生活上小小的幸福来充当精神粮食。而就算这个小小的幸福被不正当地夺走,也只能卑屈忍耐下来。
可是,信史却开始质疑,这一切未免太不正常了。不,大家心里应该都有同样的想法,只是没有一个人敢公然说出来罢了。就连七原秋也,虽然他背地里听一些违法的进口摇滚乐来抒发内心的郁闷。可是,也仅只于此。不过我自己,最起码我自己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应该要提出异议,不是吗?每当愈了解这个社会上的事物,这股情绪就益发强烈。
再加上,两年前的那场事故。叔叔之死。表面上被归类为意外身亡。警察通知我们,叔叔一个人在机械工厂值夜班的时候不慎触电身亡,要求我们前往领回遗体。可是事发不久之前,叔叔曾经有些不寻常的行动,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信史一如往常借用叔叔的个人电脑时,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叔叔只说:“这个嘛,以前的同伴……”接着就以“嗯嗯,你放心,没事。”敷衍过去。
以前的同伴。
叔叔几乎不提以前的事情。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就顾左右而言他,久而久之,信史心想既然不想说,那就不多问了(即使问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父亲,也只得到:“这种事情你用不着知道。”这样的回覆)。只是,从叔叔那不管是合法或是非法领域的广泛知识,还有在他对我说明这个世界和社会的事物时,总是能窥探到他内心深处对这个国家的嫌恶,或者说是憎恨。还有,一处像是某种阴影般的部分。有一次,信史记得对他说:“叔叔你真了不起,实在是太酷了。”而叔叔只是苦笑着回应:“那你就错了,信史。我一点也不酷。在这个国家里,真想要过高洁的生活,那就会活不下去的。特别是我,早就该死了。”信史一点一滴拼凑起来,得到了一个结论:叔叔应该是曾经参与过什么反政丨府的活动,只不过目前因为某种理由而退出了。事情应该就是像这个样子吧。
所以当听见他说出“以前的同伴”这句话时,不禁担心起来。可是一方面心想不管叔叔遇上什么事,也一定不要紧。因此也就没有追根究底了。
然而,担心的事却发生了。恐怕是——信史那时想到的是叔叔以前的同伴——曾经一度断绝音信的同伴再次和他搭上线,而且,也许经过一番挣扎,但还是接受了某项工作的委托。而那么做的结果就是,发生了某些事情。的确,在这个国家里,警察拥有可以不经审判就地处决民众的权利,不管是工作场所也好,大街小巷也罢,当场就杀无赦。不过,如果对象家族里有身份显赫的人士,往往也有可能以“意外身亡”的方式私底下让他消失。叫人不爽的是,信史的父亲在一家大公司里担任要职(也就是说,在共和国的一般人民职等里面属于一等劳动阶级,是政丨府高级官僚以外的最高等级)。而让人更不爽的是,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个不称职的父亲想必多少也同意政丨府如此“处理”叔叔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绝不可能会是意外。基本上,叔叔怎么可能会以触电身亡这么不称头的方式死去哪?!
信史戴着的耳环的原来主人,应该和叔叔的过去有所关联。叔叔被杀这件事,除了让信史震怒之外,也促使他下了决心:我,绝对,不会去迎合这个国家!
当然,叔叔所说的“真想要过高洁的生活,那就会活不下去的”也是一个警告。也正如同警告一般,叔叔真的死了。不过,信史或许因为接受过叔叔完整的教导,所以他心想:我一定要想办法去达成当年你放弃无法做到的事情。我要过高洁的生活。你不是一向这么教导我吗?
话说回来,这些想法都潜藏在信史内心,尚未能够在现实生活中付诸行动。虽然略有耳闻存在着一些反政丨府组织,但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如何与他们接触。再说,叔叔曾经告诫过:“最好不要太信任所谓的组织或是运动。大多不会有什么好事。” 而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了些。最重要的是,心里也感到害怕。
然而事到如今,就算自己运气好,得以逃离这场烂游戏,也会沦为通缉犯。既然如此,那就随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啰,这不是很讽刺吗?利用其他组织的力量也好,自己一人单打独斗也罢,总之就算是与整个国家为敌,随我高兴不就行了吗?这样的想法,逐渐在信史心里面成形。
刚才阿丰的一席话,恰好扫除了他内心最后一丝犹豫。
先不管那些烦琐的事情,现在还下了决心要告诉阿丰自己另一个真正的心情。
“因为我好羡慕你。能够像那样爱一个女孩子。所以,如果你要报仇的话,我就奉陪。”
阿丰的嘴角激动颤抖着。
“可恶,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报仇吗?”
“嗯嗯。是真的。”
信史再一次将手伸向阿丰的肩膀,接着说:
“不过,我们现在要先设法逃离这里。就算你杀了坂持那家伙,对政丨府根本也不痛不痒。如果要报仇,不是还有更大的目标吗?”
阿丰点头。过了一会儿,擦了擦眼睛。信史接着又开口:
“阿丰,除了日下和北野之外,你还看到谁吗?”
阿丰睁着被擦红的眼睛,直看着信史的脸。摇头。
“没有。我一离开分校就逃跑了,接下来就一直……信史呢?你有看到谁吗?”
信史的下巴微微向后缩了一下。
“我出发的时候,可能你还不知道,天堂和赤松在分校的门前成了两具尸体。”
阿丰睁大眼睛。“真的吗?”
“嗯嗯。天堂她……八成是出发后立刻就被杀害了。”
“那赤松呢?”
信史双手抱胸,答道:“我认为是赤松杀了天堂。”
听到这句话,阿丰脸上的表情似乎又紧张了起来。
“是真的吗?”
“嗯嗯,要不然的话,第一个出发的赤松没有理由会出现在那里。赤松他回到分校,躲在阴影里伺机攻击——天堂和赤松的尸体上,都插着一模一样的箭矢——杀害了天堂。接着打算要杀害下一个出来的人,可是,他的武器——以箭矢的种类来看,应该是十字弓——却被夺走,反过来杀了他。剧情如果这样发展,就很容易理解了。”
“下一个是……”
“七原吧。”
阿丰的眼睛又睁得老大。
“秋也?是秋也做的吗?他杀了赤松?”
信史摇头。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至少七原没有栽在赤松手里。后来出发的人也一样。这么看来,应该是七原吧。但或许他也只是把赤松击晕了而已。那家伙做事情有点妇人之仁。赤松其实是被之后出来的人杀害的也说不定。”
信史想了想,补充说道:
“再说,七原他应该会带着中川典子一起逃跑。可能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赤松致命一击。”
“典子同学?对了,典子同学受了枪伤。而且,信史你那时候还……”
“是啊。”信史苦笑。“如果真的能够延期,那就太好了。唉,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只是试着讲讲看罢了。不管怎么样,典子同学的顺序是排在七原后面吧。七原他出发的时候,确实对典子做出了暗示。我的座位就在旁边,看得很清楚。”
阿丰点头。“是啊。典子同学被打中了,所以秋也他……”
“嗯嗯。还有国信的事情也是。”
阿丰像是非常赞同这个说法似的,连连点头。
“对了,阿信他喜欢典子同学。所以,秋也不会放着典子同学不管的。”
“嗯嗯。不过,就算没有这些,七原那家伙,大概也会试图集合后来出发的所有同学。可是,遇到赤松的袭击后,他明白这么做是不可能的。而且典子同学还受了伤。所以,他应该只带着典子一人逃走。”
阿丰又点头。接着将视线下移。
“秋也他在哪里呢?……如果秋也和信史两人联手的话,那可是最强的搭档。”
信史将眉毛扬起。阿丰大概是想起每次举行班际球赛时,信史和七原秋也两人所表现出来的绝妙合作默契吧。的确,信史他也觉得,如果和七原秋也在一起的话,会让人安心许多。不只是运动能力方面,七原秋也有种不受外界动摇的勇气,在紧要关头也如同信史一般拥有思考能力。无论如何,在这种处境下他是少数可以信赖的人。那个正直厚道(就信史来看,却稍微有点把事情看得太简单的毛病)的人,绝对不可能会为了自己生存,而去杀害班上的同学。
然而信史再次将右手伸向前,搭在阿丰的肩上。阿丰将脸抬起。
“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很感激了。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里,阿丰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信史用力对他笑了笑。阿丰于是止住泪水,也回以笑颜。
信史继续说:“姑且不管地上的尸体,我还发现一件事。你记得分校的运动场前面有一片林木吧?”
“嗯,记得。”
“那里有人在,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真的吗?”
“嗯嗯。大概是在等谁出来吧?我出发之后,排在后面的只剩下元渊、山本、松井、阿南,还有矢作这五个人。不过对方似乎没有打算把我叫住。既然他们是几个人在一起,应该不至于马上会成为我的敌人才对,但是我也没有理由主动要求加入对方的团体。你刚才说早知道就待在门口等我出来,可是以当时的状况来看,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很可能是赤松回来杀害了天堂。我认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