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逃杀 作者:高见广春
光子先将镰刀放开,接着动手夺取洋二手上的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一根一根扳开肌肉痉挛、紧绷非常的手指,好不容易将枪拿到手之后,露出了微笑。
好美只是在一旁低头看着如今已经没有灵魂的洋二躯体,浑身不停发抖。不停地,不停地发抖。一个如此重要的事物,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很想好美年幼时(是啊,那是自己还算清纯的时候)非常宝贝的一个玻璃饰品,一不小心掉落地上摔坏的感觉。只是,这两件事的重要程度,是完全无法比较的。
好美的意识由高高的天上,倏地回到地面。她看到光子把手伸向刺在洋二后脑部的镰刀,两手握住刀柄,前后摇动,打算把镰刀取下来。而洋二的头就随着她的动作一同前后摇动着。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美大喊着,将整个身体撞向光子。光子在草丛里咚的跌个屁股着地,百褶裙下美丽的下半身曲线一览无遗。
好美无视于光子,整个人扑倒在洋二的身体上。那个头上长了根镰刀的身体。好美的眼里扑簌扑簌流下泪水。那把镰刀像是在宣告着:不管你怎么摇,我都不可能活过来了。不要再摇了。我头上插着一把镰刀,很痛耶!
好美被内心深处涌上来的几波情感大浪冲击着。一股世界就此崩坏的感觉,仿佛要将好美淹没。而好美想到了造成这个结果的元凶,充满泪水的眼神狠狠怒视着一旁的光子,眼光就像是能杀人似的。现在自己正在参加一场怎么样的游戏,谁是敌人而谁又是朋友,诸如此类的事情,好美早已抛诸脑海外。没错。若说有谁是可恨的敌人,那就是夺走自己心爱的人的相马光子。
“你为什么杀了他!”
这句话,在好美内心里空虚回响着。好美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没有内容物,只是徒具人形的空洞罢了。即使如此,还是能说出话来。人体的机能,真是令人费解。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他?太过份了!你实在是太过份了!恶魔!你根本没有必要杀了他!为什么!”
光子不满地撇了撇嘴。“你刚才差一点就要被杀了。我这不是帮了你吗?”
“骗人!阿洋他明白我心里的想法!他最终还是明白我的想法了!你是恶魔!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阿洋他已经明白我的想法了呀!”
光子摇摇头耸了耸肩,迅速将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指向好美。好美的眼睛睁得老大。
接下来,好美听到了干燥的一声碰!额头上传来仿佛只有该处受到车子碾压一般的冲击。就只有这样了。
矢作好美倒向她所爱的仓元洋二的方向。再也——动不了了。后脑勺因为四五口径的铅弹,不见了一半。但是嘴巴还在,张开着好像在叫喊着什么,嘴角缓缓流出鲜血。流在洋二的学生服上,黑色的痕迹向外扩张。
相马光子放下枪口还在冒烟的柯特点四五自动手枪,再一次耸耸肩。原本以为好美起码还可以拿来当一阵子挡箭牌呢。
光子接着说了:“是啊,他的确已经明白你的想法了吧?”上半身弯曲下来,将嘴巴靠近好美那少了一半头部的耳朵边。耳垂上有灰色的果冻状脑浆和血液,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装饰品。“我看他可能不杀你了,所以我才下手杀他。”
接着,再次试图从洋二的头上将镰刀拔出来。
'残存人数25人'
④未婚少女的盛装长袖和服。
31
那微弱的枪响,乘着风传到了秋也等人的耳中。秋也抬起脸来。接着又再次传来一声。等了一会儿,不见之后再有声响传来。只听见树丛深处,枝梢被风吹动摇晃的沙沙声。
秋也看着坐在身旁的川田。
“刚才,那是枪声吗?”
“刚才那是枪声。”川田断定。
“难道有谁又……”
典子才刚开口问,川田便摇摇头,说道:“那也不见得。”
没多久,川田又开口说话。三人之间已经有数分钟的时间没有交谈,这两声枪响算是形成他们继续会话的契机。
“你们两个,不管怎么说,愿意相信我是很好。可是就如同我之前说过,我们必须存活到最后一刻才行。所以,我要再一次向你们两个确认。”
川田朝向秋也的方向。
“你有手下绝不留情的决心吗?七原?”
秋也咕嘟吞了口口水。
“你说谁?是指政丨府那些家伙吗?”
“那当然也是。”
川田点头,接着说道:
“还有,在对方主动攻击过来的情形下,我要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对同班同学下手。”
秋也稍微低下头,回答道:“如果真有必要,也不得不下手。”声音很小。
“就算对手是女的也下得了手?”
秋也抿了抿嘴唇,看着川田的脸。接着又将视线移向下方。
“如果真有必要,也不得不下手吧。”重复说了一次。
“OK。你明白就好。”
川田点头,在盘腿而坐的膝上将散弹枪重新握好。补充说道:
“如果每次杀了人之后,都得难过上好一阵子的话。下一秒就会被另一个对手撂倒。”
秋也思考了一阵子,犹豫接下来的问题该不该问出口。虽然心里最后觉得不该问,但话还是违反了自己的意志自口中吐露出来。
“一年前,你……也都能够手下不留情吗?”
川田耸了耸肩。
“没错。你想知道细节吗?男的杀了几个?女的又杀了几个?直到我最后获得优胜为止?”
典子将手臂交叉在胸前,紧紧抱住自己的两肘。
“不,那倒不必。”秋也摇头。“知道那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三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川田很难得辩解似的说道:
“我也没有办法。有些人根本就已经呈现半疯狂的状态,也有人毫不在乎地杀害其他人。和自己比较亲近的人很快就挂了,根本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行动。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接受就这么坐以待毙。”
隔了一小段时间,又补充道:“再说,我还有该做的事情,不能就这么死去。”
秋也抬起头来。
“什么事情?”
“那还用说吗?”
川田露出了微笑,然而眼神中却闪过一道光芒。
“当然是要打垮这个无聊透顶的国家。这个强迫我们进行这场穷极无聊游戏的国家。”
看着川田因为愤慨而扭曲的嘴角,秋也心里想着:啊啊,我也有同感。真想给运作这场游戏的家伙们一记狠狠的反击。这场荒谬至极的大风吹游戏,让我们相互猜疑、彼此憎恨的烂游戏,而那些家伙居然毫不在乎地运作这场游戏,真想将他们通通打进地狱的深渊!
另一方面,秋也心想,刚才川田说过和自己比较亲近的人没多久就挂了,虽然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但是那个人对川田而言,说不定就如同庆时对秋也一样,是个非常重要的朋友。
秋也原本想要问清楚这点,但最后还是作罢,改问了其他事情。
“你说你下了很多工夫研读知识,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没错。”川田点头。“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对这个国家采取某些行动。”
“什么样的行动?”
对于秋也的问题,川田露出苦笑,“这个嘛……”接着摇摇头。
“要破坏一个既定的制度,可不像口头上嚷嚷这么容易。可是,到时我一定会采取某些行动。不,就连现在我都想直接去做。为了这个目的,这一次我也会想办法存活下去。”
秋也的双膝屈着,目光落到顺手提在两膝之间的左轮手枪上。接下来,脑袋里突然涌现一个疑问,又将头抬起来。
“那个,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吧。”
“什么?”
“这场游戏的意义何在?让我们做这些事有什么意义?”
川田眼睛稍微张大了一些,旋即将头低下去,低低笑出声来,似乎听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
“意义?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意义。”
“可是,”典子出声反驳。“不都说这是为了因应防卫所需而做的必要措施吗?”
川田左右摇头,脸上还残留着笑意。
“那只不过是狂人的胡说八道罢了。不过,这个国家整体上都已经疯狂了,所以反而这才是正常的情形也说不定。”
“那么,”秋也感觉内心又再次充满愤愤不平的情绪。“为什么这种事情还一直持续下去?”
“很简单。因为没有人有意见,所以就继续举办了。”
看到秋也和典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川田继续补充说道:
“听好。这个国家的政丨府官员都是笨蛋。而且,已经演变成不是笨蛋就没有办法当上政丨府官员的局势。这个幸福到不行的游戏,一开始在规划时,应该只是某个脑袋有问题的军事理论家所提出来的方案,但大家都不表示任何异议。毕竟牵涉到专业领域,谁都不想惹得一身腥。而且一旦开始执行之后,在这个国家里,要想中止它更是难以想象的艰巨。如果不小心说错一句话,说不定工作马上不保。不,甚至还可能会以思想路线偏差为理由,被送进强制劳改营。就算大家心里都不赞成,也没有人敢吭一声。这就是为什么一切都不会改变的原因。这个国家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构造上全都是一样的。这就是典型的法西斯主义。再说……”
川田环顾两人的脸。
“你们,不,就连我自己也是,即使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也不会特别表示异议吧?对你们而言,也还是自己切身的生活比较重要吧?”
秋也无话可说。体内的愤慨情绪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典子开口说道:“真让人感到惭愧。”
秋也望向典子。典子伤心地看着下方。是啊,我也有同感。你说的没错。
“以前有一个叫做南鲜共和国的国家。你们知道吗?”
川田说道。秋也将视线移到川田身上,川田的脸朝向正前方,看着眼前唯一一朵露出枝叶、很像杜鹃花的粉红色花朵。
秋也虽然不解突然问这个问题要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知道。那是现在的韩半民国的南半部吧。”
正式名称是:南朝鲜人民共和国及韩半岛民丨主主义国。教科书上也记载着这与我大东亚共和国西侧隔海相望、同一民族两个国家之间长久以来的纷争。内容大致如此:“南鲜共和国为我国友邦,但在美帝与韩半民国部分帝国主义者策动之下,于一九六八年遭韩半民国侵略并吞。”(想当然耳,课文后段还继续写道:“我国自当为朝鲜半岛全人民的自由与民丨主,尽速驱逐韩半民国之帝国主义分子,将其领土并入我国,以进一步朝大东亚民族共存的理想迈进。”)
“没错。”川田点头。“那个国家,很类似我们这个国家。高压统治、绝对服从领袖、思想教育、锁国状态和咨询控制,以及奖励密告。不过,仅仅四十年就宣告失败了。相较之下,我们大东亚共和国倒是一帆风顺,平安无事。你知道为什么吗?”
秋也沉思了一会,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教科书上对于南鲜共和国的败北,也只归咎于“完全导因于美帝及其他帝国主义势力的狡诈与阴谋。”(对于中学生的教材来说,遣词用字未免太艰深了一点),可是,这么说来,我们大东亚共和国为什么还能屹立不摇呢?当然,南鲜共和国和韩半民国在地理上国土相接也是一个原因,不过……
摇摇头。“我不知道。”
川田看着秋也的眼睛,微微点头,再次开口说道:
“首先是均衡的问题。”
“均衡?”
“是的。相较于南鲜共和国施行彻底的社会控制,我们这个国家——当然,基本上也是采取高压控制——则以非常巧妙——嗯,现在说来也算是结果论——以非常巧妙的手法,多少留下一些自由的空间。如此一来,先给人民糖果之后,接着就可以宣称:‘毋庸置疑,自由是全体人民与生俱来的权力。然而,为了公共福祉的目的,自由往往势必受到限制。’如何?听起来非常合情合理、无法反驳吧?”
秋也和典子两人不发一语,倾耳静听川田说话。
“于是,我们现在这个国家,在七十六年前成形了。”
此时,典子插话说道:“七十六年前?”两手环抱着盖在百褶裙下的膝盖,侧倾着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川田说道。“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典子转头看向秋也。秋也对典子微微点头,接着将脸朝向川田。
“我略有耳闻。听说教科书里头写的历史都是骗人的,现在的总统根本就不是第三百二十五任,只不过是第十二任而已。”
这是三村信史告诉自己的。也难怪典子不知道这件事,学校不可能会教,大人平常也都不谈论这个话题(不,说不定就连有些大人也不知道事实真相),信史告诉自己这件事的时候,自己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毕竟,在短短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