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普非兰特






  当天直到日落之前,威鲁尝试了许多方法。虽然在中央车站被站员骂得狗血淋头,多少还是搜集到了一些情报,接着再回到调车场,找出那个长礼服男子搭乘的火车停靠的位置。从天桥上直接俯瞰固然轻而易举,不过他不准备这么做.要是天桥两边被堵住就无处可逃了。他小心翼翼在宽广的调车场绕了一圈.最后总算发现那节火车。从距离五0公尺以外的货车暗处认出长礼服男子就站在乘车口之后,威鲁暂且撤退。

  他把钱包藏在阁楼间的隐密处,到专门提供劳工与穷学生餐点的经济餐馆填饱肚子,一边等待太阳完全下山。六点三0分,威鲁第三度现身于调车场,他以为自己应该会觉得有点畏缩,不过兴奋的心情似乎比较重,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可怕。他轻手轻脚藏身在货车阴暗处,远眺目标中的车厢内燃起昏暗的灯火,窗帘被拉开,因此可以清楚望见包厢内部,也因此威鲁的目光准确抓住了包厢乘客的身影。

  是那名少女!与威鲁同年龄或者再小一岁。威鲁的双眼完全肯定她与相片中的少女是同一人。她在相片里被单一的泛黄色彩锁住,然而现在却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的自然色彩之中。她坐在窗边,目光随意浏览。

  心脏开始在威鲁的胸口跳起舞来,而且是相当快速又强力的节奏,随着血液循环加速,体温也开始上升。威鲁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观察,这时少女从窗边站起身来,以为她拿起看似毛毯的布料是要遮住车窗,不料传来一个钝响,窗玻璃应声碎裂,看来她是把一个类似花瓶的重物砸在毛毯上,毛毯跟着飞出车窗外落到地上。

  这一瞬间,威鲁的思绪冻结了,平日的矫健被剥夺一空。等他想明白眼前看到的情景所代表的含意时,少女已经跳出车窗,拼命奔跑。她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威鲁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少女的动作宛如断了线的傀儡娃娃一般生硬笨拙,下一刻他立即明白其中的原因。少女的左手与左脚被锁链拷住,由于长度不够,跑步时只有同手同脚才能前进。

  顿时怒气在威鲁的体内爆发,拿铁链拷住一个女孩子的家伙绝对是个坏蛋。他一时忘了目前情况危险与必须小心谨慎,倏地从货运车厢的阴暗处跑出来。

  “等我一下,我马上去帮你!”

  他喊道,脚下溅起红土往少女所在的方向奔去。不,应该说正当他准备跑过去之际,一个充满压倒性重量感的物体直逼而来。

  月光受到反射,冷硬光滑的物体闪烁着青白色的光亮往威鲁扑来。当闪光削过威鲁头顶,他才认清那是异常锐利的骑兵专用单刀。虽然机警地躲开,威鲁的内心早巳刮起了冬天的寒风,对方摆明了想杀他,威鲁从对方默不作声瞅着自己的目光看出这一点。

  军刀握在巨掌中,手掌连到粗壮的手臂,往上接到厚实的肩膀,头的位置比法莱抄警长高出—0公分以上的巨人挥动军刀如同马鞭一般轻松自如,准备把威鲁的头当成甜瓜一样剁碎。

  狂风般的斩击再度袭来,威鲁用力往后一跳,着地的同时以鞋头踢起红土,红土溅到巨人脸上,但巨人不以为意地重重踏出一步,猛力挥出军刀。威鲁勉强闪过,却也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不仅救不了少女,甚至连要救自己都比登天还难。威鲁再次以鞋头踢起红土,这次有一小部分飞进巨人眼里。军刀停止回旋,巨人只手覆脸,威鲁趁机翻了一圈逃出生天。无力感的折磨与懊恼的情绪冲撞着心脏,但现在除了逃走别无它法。

  一个声音叫唤着伫立原地不动的巨人,他收起军刀,转身折回。一对身着长礼服的男女正站在车厢乘车口交谈。

  “逃掉了?”

  “身手敏捷的小鬼。”

  “你让他逃掉了?”

  女子咄咄逼问,男子明显露出不悦与不甘的表情,却不得不点头。

  “格兹这家伙,有能力赤手空拳勒死一头熊,居然没办法撕裂一只小老鼠。”

  “就当格兹只有这般能耐吧,我倒要问你,格兹刚刚卖力捉老鼠时,你在做什么?”

  男子听了这句质问,刻意做出大感意外的神情。

  “真教我吃惊,你竟然把将军跟士兵视为同—等级?”

  “你说谁是将军?”

  “……反正没事就好,没有让那个女孩逃走,而那个小鬼虽然跑掉,不过就算他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的。”

  女子语气冷淡地打断男子乐天的说词。

  “我指的是你做了一件平白惹人注意的无聊举动,你今天早上那个行动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样不就等于主动宣传这里很可疑。”

  男子以指尖捻着卷曲的小胡子,调整声音与表情。

  “唉,没什么好担心的,这里不是伦敦也不是巴黎,我也不认为这里会有与福尔摩斯或罗苹相抗衡的知名刑警,说穿了全是一群分辨不出枪声跟雪崩声的乡巴佬。”

  “你可以瞧不起别人,但是别人没有义务忍受你的批评,伦敦市警局(苏格兰警场)的刑警当中有不少人也是出身穷乡僻壤,你最好不要忘了。”

  女子的指摘似乎是刺伤了男子精神层面的旧伤,他眯起双眼,嘴角扭曲,女子无视对方表情的变化,语气愈发严厉。

  “干脆趁现在把话讲清楚吧,丹曼先生,我是利己主义者,可以原谅自己的失败,却受不了别人的失败,况且这次事情的主导权是掌握在我手上,而不是你。”

  男子无力反驳,勉强挤出僵硬的笑脸,轻轻举起双手。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觉得我先前做事已经非常小心了,总之今后我会多加注意的。”

  “那就好,对我们彼此都好。”

  冷冷做下结语,女子以带有韵律感的动作转过身,男子目送她身披长礼服的背影离去,眼中燃着怨恨的火焰,看来要熄灭没那么容易。

  Ⅴ

  艾佛列特·法莱沙警长的办公桌就位于市警局大楼二楼西侧刑事组的一隅。警官们的职务划分并不像伦敦市警局那样清楚明确,法莱沙警长手边的案件种类已经累积到六十项之多,其中还包括“恶意散播谣言与无端小题大作而造成社会动荡不安”的罪行。晚上七点刚过,这类嫌疑犯便冲进市警局,在楼下咆哮叫骂,脚步声紊乱杂逐。法莱沙警长闻声从楼梯井往下望,正好看见威鲁双臂被两名警官钳住,不停挣扎。

  “警长、请听我说!”

  威鲁抬头认出警长,两脚在半空拼命甩动。

  “我平常可以为了自己瞎扯,可是这次人命关天,我绝对不会说谎的!”

  威鲁豁出去了,他只能来拜托法莱沙警长,如果无法取得警长的信任,威鲁也无计可施。

  “好词儿,听了会让人很想相信你。”

  警长做势点头,警官们带着一脸老大不愿意的表情,放开压住威鲁的手。

  “上楼来吧,威鲁。”

  还不等警长说完,重获自由的威鲁立刻奔上二楼。

  警长泡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把白铁制的咖啡林递给以炮弹般的速度与气势冲进刑警组办公室的少年。

  “来,把话说清楚,冷静一点。”

  “一群歹徒抓走一个女孩!”

  “哦?”

  “他们把她关在车厢,叫一个大块头拿军刀监视她。”

  “哦噢,那个大块头有长角跟翅膀吗?”

  “警长!”

  “抱歉,人命关天,请继续。”

  威鲁整理记忆努力说明,语间还很担心那名少女不知会发生什么不测。这时他也老实招出扒走长礼服男子钱包的事情。警长愈听表情愈显严肃,当威鲁把话说完,警长整个人已经陷入凝重的沉思。警长正要开口说话之际,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接近,身着笔挺制服的警官恭敬行礼。

  “警长,局长找你。”

  这是相当罕见的,区区一介警长居然能得得到局长亲自点名。警长侧着头,他当然不能拒绝,当下对威鲁抛下一句:“等我下,我马上回来。”便前往局长办公室。

  现任市警局局长年约五0,有着蛋型的脸与身体,当然是不可能盯上法莱沙警长,区区一介青年警长在市警局局长眼中仅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会引起注意反而奇怪。因此法莱沙警长不自觉内心做好防备,可惜他的想象力不够,完全没想到这事会与威鲁日击的事件有关。警长按惯例行礼之后,默默等待局长的第一句话。

  “听说有个不负责任的市民跑到你那里大闹。”

  局长牵动脸上让人联想到横摆的长方形胡髭说道。

  “是,的确闹得很大,但不算不负责任,事情是这样的……”

  警长简短说明,可是局长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

  “听说这个名叫威鲁的小孩是个声名狼藉的流浪孤儿,这种货色说的话值得相信吗?”

  想不到威鲁还蛮有名的,连高高在上的市警局局长大人也知道,法菜沙警长暗地如此思忖,表面仍然继续默不作声等待局长的下一步反应。只见局长不耐烦地下令:

  “快快把他赶出市警局,念在他年纪小,不以散播谣言罪定罪,再不听话就直接送少年感化院,我才要说你,你现在还有闲情理会流浪孤儿的胡言乱语吗!”

  “不,我忙得不可开交。”

  警长从局长办公室告退之后,就把威鲁赶出市警局,不过他自己也跟着离开市警局,两人肩并肩走在夜路,威鲁将不满丢向位于高处的警长耳朵。

  “你不是说会相信我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我相信啊。”

  警长的语气算不上一般大人位于高处安抚小孩的典型范例,因为他自己也疑问重重,市警局局长的态度略显失当,让他也不禁开始怀疑紧闭的门扉另一端隐藏了什么秘密。

  “怎么办?那个女孩子会被杀掉的。”

  “不,我觉得暂时不必担心,那个女孩恐怕是人质之类的,必须留她活口,比较需要担心的是她会被带往其它地方。”

  “这么一来,要赶快救她出来才行。”

  威鲁才热切提议,脸上便被打上一条光带。警长错愕地错肩转过头,目光随即捕捉到两颗地面而来的光球,是汽车的车头灯。警长机警地把威鲁的身体撞开,自己则往后仰倒向反方向,凶狠的黑色人工猛兽穿过两人中间,准备辗毙威鲁与警长。

  警长在路面翻转修长的身躯,掉转方向的汽车轮胎在他鼻头前方三公分半的位置掠过。警长发出低沉的咒骂声,掏出西装内袋的制式手枪。然而还不等他摆好射击姿势,箱型车再度冲来,轮胎轧轧作响,车内传来枪声。

  在路面跳起的子弹划破子夜气,耳边传来玻璃碎裂声,并重叠另一声枪响,是警长开枪反击。又是玻璃碎裂声,黑色的人工猛兽看来摇摇晃晃,由于人们被这个意外吓到,纷纷聚上前,汽车猛然掉转车头奔驰而去。

  “威鲁你设事吧?!”

  “嗯,还好。”

  威鲁一边站起身,一边尽可能精神奕奕回答警长,同时他确实体会了一点:看样子自己已经开启了一道通往与和平宁静无缘的世界的门扉。 
 


第二章 树上与窗内
 
  Ⅰ

  当时,全欧洲最大……应该说全世界最大的麻烦制造者就是被称为“皇帝”的人。德意志皇帝兼普鲁士国王的威廉二世,全名为费里德利希·威廉·维克多·亚伯特·冯恩·霍亨索伦(译Grieddch·Wilhelm·Viktor·Albert·Vm·Hoheraollem)。他的父皇是德意志帝国的第二任皇帝威廉三世,第二任皇帝为何使用“三世”的称号呢’因为从德意志尚未统一之前的昔鲁土国王一直到现在,他是第三位取这个名字的国王。母后是英国维多莉亚公主,著名的维多莉亚女王之女。德意志皇帝威廉二世等于是英国女王的外孙。

  一九0五年,威廉二世四十六岁,登基第十七年,人称“凯撒威廉(Kaiser Wilhelm)”。这个中年男人蓄着看来神气十足的翘胡子,天资聪颖,学养丰富,虽然有只手不太灵活却是骑马高手,不过做为一国国君仍然稍嫌条件不足,他的情绪不稳,思考与说话方式夸大有失分寸,每次一开口就闹出国际纠纷。德意志国力强盛,但是他却没有一丝自觉与自省,不曾考虑到一个强国的皇帝言行轻率将对国际造成多大的影响。一九00年德籍外交官在满清帝国境内遭到排外主义偏激份子杀害,凯撒威廉在震怒之下训诫军队:“好好教训那群野蛮人。”德军进驻满清首都北京之际,随即残杀平民百姓、奸淫妇女、破坏民房,抢夺大批财物,坏事做绝。

  “凯撒威廉教唆军队杀人抢劫。”

  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