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和平之囯
他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阿斯兰若无其事的环顾,发现有个影子飞过上方,便抬起头望向天空。
“小鸟……”
鼓动着金属绿的翅膀,一个看起来像小鸟的影子,利落的在上空盘旋。阿斯兰愕然伫立。
——小鸟……?难道是……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小鸟型的机器宠物落在掌心,收起小小的翅膀,歪着头。阿斯兰睁大了眼睛,看得出神。
“小鸟”
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它的叫声、翅膀色和构造——都跟阿斯兰亲手做的一样。
——基拉先生好像也一直很珍惜它呢……
这只鸟在这里……那就表示——?
“那是啥啊?”
看见阿斯兰手上捧着一只鸟,伙伴们都走过来。
“咦,是机器鸟耶。——啊,是那个人的吧?”
尼高尔的话引得阿斯兰大惊,连忙抬眼望去。围篱对面有个身穿工作服的少年往这个方向跑来。那人一直看着天空,表情烦恼地不时喊着某个名字——阿斯兰的心脏开始不听使唤的狂跳。天啊,他连同伴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他觉得周围的世界彷佛消失,只剩下自己和那个跑过来的少年。
——基拉……!
这是偶然吗?
还是因为小鸟——阿斯兰做的这个分身,让两人聚在一起了呢……?
可是,为什么……?
不知不觉地,他踏出了脚步,仿佛被牵引过去似的。
一心一意要找到小鸟的基拉只顾着往天空看,直到跑到围篱前,才注意到前面有人而停下了脚步。隔着围篱的马路对面站着四个少年。他们的帽沿都压得很低,穿着和基拉类似的工作服。其中一人往这个方向走来。
一看见那人的身影,基拉剎时无法动弹。
沉稳的举止,帽沿下露出的蓝发,那只手上停着的小鸟。仿佛他才是小鸟真正的主人似的——对。因为做出小鸟的,正是那双手……
——怎么可能……?
尽管半信半疑,他却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阿斯兰……!
基拉彷佛被吸引似的走近围篱。
隔着铁丝网,那张令人怀念的脸越来越清楚。
第一次重逢时,阿斯兰戴着头盔,不像现在看得这么清楚。现在的阿斯兰则睁着碧绿色的眼眸,同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基拉。基拉勉强驱动自己几乎要颤抖的脚步,又向前走了一步。昔日的好友就站在触手可及之处;伸出双臂,他们甚至能互相拥抱——或者说,要是手中有刀,他也刺得到基拉……
为什么……阿斯兰为什么会在这里?扎夫特的士兵出现在中立国奥布?
基拉很快的朝他背后瞄了一眼。另外那三个人看来也和基拉差不多年纪,离阿斯兰最近的那一个甚至还有些稚气,细致的轮廓宛如少女般梦幻,也正笑容句掬的望着基拉。他也——他们也是扎夫特的人吧?
他们没有发觉,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数度短兵相接的敌方驾驶员。
“——是你的吗……?”
生硬的问题,令基拉心中一惊。阿斯兰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一面把小鸟递过围篱。基拉马上明白他的用意。阿斯兰的不自由和这份生疏,恐怕是顾忌身后的同伴们吧。他不想让他们知道基拉的存在。
不——他们不能知道……
基拉也不可能让他们察觉自己的身份。他只好咬着颤抖的嘴唇,略略点头。
“嗯……谢谢……”
基拉配合着装出陌生的语气。这一刻,基拉竟觉得这么做似乎真让他们成了素昧平生的两个人,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自己要是突然哭起来,阿斯兰的同伴们一定会起疑吧。
阿斯兰的手轻轻抓着小鸟,穿过丝网,在基拉的面前张开。基拉慢慢伸出手,小鸟便跳到他的手掌上。阿斯兰第一次把这只小鸟送给他时的那一幕,不由分说的在他脑中浮现。
——自从离别之日后,我们走了好远好远……
基拉将小鸟抱在胸前,低头忍住泪水。
他真想抓着那双手大声呼喊。阿斯兰——阿斯兰——够了!不要再打了!为什么我们非得互相残杀不可——?
但他不能。他甚至不能让泪水涌现。
“——喂,我们要走啰!”
听见对面传来的叫声,基拉吃惊的抬起头,只见阿斯兰已转过身,往同伴的方向走去。剎那间,他的侧脸流露着冷漠的气息,彷佛像个陌生人。
再也见不到了——不,不对。
下次再见面时,我们就得干戈相见了。
基拉不由得对着那个背影喊出声:“这是以前,我一个朋友……!”
听见这句话,阿斯兰像是猛然一惊的转过头来。基拉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脸,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一个很重要朋友送我的……宝贵的纪念……”
尽管想说的话那么多——基拉却只能说出这些。
阿斯兰的表情里闪过一丝痛楚。
两人隔着围篱相望。他们都不被允许跨过这道铁丝网。明明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里,其间的阻隔却像数光年那样远。
“是吗……”
阿斯兰低声的说,做了一个悲伤的微笑。简直和三年前离别时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们回不到当时?曾经那样相伴的两人,竟在无力抗拒的局势中随波逐流,不知不觉间,被迫走到如此陌生的情境。
——到底为什么……?
就在这时——“——基拉!”
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基拉吃惊的转过头去。路树的另一端有金发飘动,是卡嘉利正往这里跑来。他连忙转出去,只见阿斯兰已经逃也似的急急后退,笔直的往同伴身边跑去。那三人朝基拉又瞄了一眼,就这么离开了。
基拉不由得扑向围篱,紧紧握着铁丝网。
——阿斯兰!
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一步又一步渐远的距离,就像无可挽回的过错,让基拉真想大声的呼唤他。
——不要走!至少再看我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阿斯兰……!
阿斯兰不能、也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在基拉的心底狂乱不已。基拉目送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自己就要被扯碎了。
阿斯兰再也没有回头。
我们回不去了……
这份认知冰冷的刻在基拉的心里。
三年前的那一刻——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PHASE 04
“照眼前的情势看来,最大的动乱因子就是巴拿马了。”
奇萨卡望着舰桥的仪表板说道。那一头厚重沉闷的半长发已经全梳栊到脑后扎起,胡子也刮干净了,魁梧的身材包裹在奥布的军服下,看上去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他刚走进舰桥时大伙儿有好一阵子认不出来是谁。回到原本所属岗位上的军人固然流露出一股威武而严肃的气息,看起来竟也多了一分理性而柔和的感觉。
“大天使号”的外面正日夜兼程地持续着维修作业。虽然船体受到那样严重的损伤,但维修的速度之快也令人相当不敢置信。
“多亏扎夫特最近要进行的巴拿马攻略战,卡潘塔利亚的动态格外匆促而密集。”
扎夫特的巴拿马攻略战,是“乌洛波罗斯作战”预定的最终阶段——这场以夺取联合军方最后一座质量投射装置为目的的侵略作战,看来已经进入倒数计秒的阶段。玛琉试探似的看着奇萨卡。
“……你们了解到多少程度了?”
这副口吻就像在探测奥布的情报收集力。身为联合军方的人,她也不由得想从这里打听出中立国才有可能掌握到的扎夫特情报。面对这一点,奇萨卡苦笑而对。
“这个嘛,奥布也是有难处的。情报谁都想要,但我们也不想捅出漏子。”
对奇萨卡回避重点的回答,玛琉也只能同样苦笑。人家可不会这么轻易地亮出底牌,不过就算不肯透露消息,他们其实也已经承受奥布相当丰厚的好意了。
“——不过,这对要前往阿拉斯加的你们来说,岂不是个好消息?”
玛琉点点头。对……巴拿马的情势确实令人忧心,不过目前最优先的事项,仍是设法让自己平安的抵达目的地。为此,扎夫特为巴拿马攻略战而集结战力一事,反倒是难能可贵。
“就算万一遭到追击,只要越过了北回归线,就马上是阿拉斯加的防空范围了。他们应该不致于穷追到那里吧。”
诺曼神情明朗的说道。在刚降落地球时,状况糟得连未来都不敢预期,如今连抵达目的地的行程都可以具体的规划,他彷佛不敢置信。
好漫长啊——玛琉刚要这么感叹,不行,她的心中便兀自否定。还没有真正抵达阿拉斯加。在完全进入制空圈之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那支追踪我们到这儿来的部队呢?”
玛琉问道。奇萨卡摇摇头。
“从前天起,奥布近海就没发现舰影了。”
“这么说——是撤退了?”
玛琉颇感意外。从“海利欧波里斯”一路被追到这里,敌军的执着是这么的深,如今仅听一纸官方宣言就如此干脆的撤退,这不太像是他们会采取的行动。
“我国大概也另寻外交途径做了相当程度的交涉吧。虽然我也希望他们是真的撤退……”
看来奇萨卡也抱持着怀疑。这番话不只是言词,也透露他真心为“大天使号”的前途担忧,让玛琉感到胸中一股暖意。除了奇萨卡,卡嘉利和乌兹米,以及在沙漠中结识的反抗军们,多亏这些人有形无形的援助,他们才得以撑到今天。这一切,她要永远铭记在心——她是如此想着。
唐突地,娜塔尔开口了:“——听说当时,阿斯哈代表并不知道这艘战舰和‘ G ’的事情——有这项传闻,是真的吗?”
“芭基露露中尉。”
对如此单刀直入的质问,玛琉也该出言制止,但奇萨卡只是漠然的回答:“单就机械开发层面的决定,是受大西洋联邦的压力所迫而不得不进行。——与‘曙光社’的牵连,也是当时才发现的。”
至今才知道母舰竟有这番内幕,令玛琉等人不禁睁大了眼睛。奇萨卡语带苦涩的继续说:“‘奥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早点声明立场才行’——这是那帮人的论调,我们虽然也明白,只是……不管卷入任何一方,到头来吃苦受罪的还是国民啊。就像‘海利欧波里斯’那样。”
当因地球军机密而遭池鱼之殃的这个殖民卫星之名一被说出来,强硬如娜塔尔也不由得垂下眼。
“无论如何,乌兹米大人绝不希望事态演变成那样,所以明知事不可为,也只得硬扛下来了。”
奇萨卡说到自己宣誓忠诚的这位元首时,语中充满敬意。说完,他以温和的眼神看着玛琉等人。
“——看在你们眼里,或许会觉得他想得太美好了吧。”
“不会……”
玛琉摇摇头。不战并不代表袖手旁观。在现在这个时代,选择不战之路,恐怕远比参战要难多了……
“那,修理的情况呢?”
奇萨卡彷佛想换个气氛般,一改务实语调的说着。
“我们接到通知说明天之内会完成。”
娜塔尔答道,他便微微一笑。
“是吗——那就很快啦,加油哦。”
语毕,在他便要转身离去时——“是!”
“谢谢您!”
却见娜塔尔和诺曼向他立正行礼,就像对一名长官似的。玛琉也微笑着,和部下们一样挺直脊背,右手触眉。
“奇萨卡上校——真的非常谢谢您多方的帮助。”
奇萨卡闻言,也有些难为情似的回礼,又耸肩一笑。
“不……你们也帮了我很多,我也是在阿哲高原出生的,虽然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了。”
说时,这名男子的眼神有些飘渺。也许是回想起故乡的那片沙海,或是与同胞们短暂的共同奋斗历程吧。
“——我也知道一时的胜利并不代表任何意义,但总是无法眼睁睁的袖手旁观……”
选择战争之路的,是他过去的故乡;而今他所效忠的家园,选择的是不战之路——身处在如是的狭缝间,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然而,他马上又改了一副开玩笑的口气:“托你们的福,我也总算把那匹离家出走的悍马给带回来了。我才该谢谢你们呢。”
“真是!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库斯托”舰内,伊扎克忿忿的咒骂着。两脚翘在茶几上翻阅着杂志的堤亚哥也以一副百般无聊的语气应声附和。
“也不知是真还是假的,连补给队都真的叫来了啊。”
日前潜入奥布后,尽管他们并没有掌握到任何与“大天使号”直接相关的证据,但阿斯兰却径自下令自奥布境内撤离;由于当时预定停留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他们也只有服从指示,谁知一回到舰上,阿斯兰竟对队员们说了一句令人错愕的话。
——“长腿”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