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武] 梦魇





    “攻克‘末日’基地!”扬声器中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作战大厅中一片欢腾,仿佛我们真正拿下了木星,已经有人去找香槟了。
    “安静,请安静!”按预定计划,我站起身来大声喊道,“司令官阁下,如果卡思伯特竟在我军进攻木星的同时,将他的帝国舰队开向地球——这并非不可能——那我们该如何应付?”
    “福雷斯特,你太性急了。”将军笑容满面说道,“我正准备向大家公布另一个惊人的好消息。我们在月球上的阿卡斯基地,经过数年的努力,已经开发出了性能空前的超级武器——反物质弹!如果卡思伯特胆敢进攻地球,我们正好让他尝尝这个焰火的厉害。遗憾的是,由于技术上的某些细节,我们尚不能把它装备到舰队中,只能作为月—地防护网的主力武器了。”
    大厅中又是一片欢呼,有人抓走我的帽子扔向天花板。阿维尔激动地擦拭着镜片,喃喃道:“了不起,这些物理学家太了不起了。”我擦去溅到制服上的香槟酒泡沫,也喊了几句,然后费力地弯下腰,看见我的帽子正被一位中将激动地踩在脚下。我艰难地在桌下爬行了几尺,从中将脚下扯回军帽,拍拍打打,放回桌上。“罗纳德真可以到好莱坞试试了。”我对自己说。别看他平时一本正经,演起戏来还真不错。阿卡斯基地的确在加紧进行反物质弹的研制工作,但离投入使用还早得很,什么作为月—地防护网一部分云云,完全是掩人耳目。我和罗纳德演这出双簧还是为了欺骗艾斯伯格,因为我们真担心老谋深算的卡思伯特会下决心弃掉木星基地而集中全力进攻地球。柯尔比的舰队开走后,我们的防卫力量可说是不堪一击,靠月球基地上那些小艇,我们的制天权是毫无保证的。对于分布在世界各地掩体里的巨型离子炮,我们也不能抱太大信心,因为严重的能源短缺已使它们中的一大半不能正常工作了。这样,罗纳德和我不得不编织出一个有关反物质弹的神话,好让卡思伯特心存顾忌,不至于轻举妄动。经过这么些年的较量,我们对卡思伯特的脾气摸得差不多了:小心谨慎,未料胜先料败,没有十成把握绝不冒险。盖娅女神在对以往大量战例进行分析处理后指出,卡思伯特“冒险”进攻地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必然会先倾尽全力在木星附近设伏,希望首先歼灭柯尔比的舰队,彻底解除我军的外太空武装。当然,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样做仍然在冒很大的风险,但我们别无选择,因为对手在击打点数上领先我们太多,我们只能靠重拳一下子打垮他。
    巨大的作战指挥厅中一片忙碌,罗纳德将军站在高高的控制台上发布着一道又一道命令。整个基地像一个人那样执行着各种指示,高速、准确、完美。显然,昨天成功的实战模拟大大鼓舞了士气。
    现在我倒成为最闲的人,因为攻击舰队很快就要出发了。
    通过大屏幕,我看到五百公里外的进攻部队正在集结。数十米高的机甲步兵列队走入登陆舰中,在巨大的飞船映衬下,它们简直像是一队队玩具锡兵,但最后解决战斗仍然得靠这些纤弱的步兵——战场上的“皇后”。我相信在那片血红的沙漠中,他们会创造出辉煌。
    一艘,又是一艘,各种辅助舰只升空了。推进器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尾喷管后曳着炫目的白光。这些钢铁巨人将在离地面三万六千公里的高空与主力舰只会合,然后一同踏上吉凶未卜的征程。
    下面走过的方阵是最新式的安泰—Ⅲ型机甲步兵,他们被编入了陆战队序列,等待他们的将是最艰巨的抢滩任务。作为尖刀营,他们的伤亡率可能会超过50%。我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些机甲步兵为什么取名安泰?他们可是要去距大地三亿六千万公里外的火星作战……
    终于,最后一艘登陆舰也飞离了地面。屏幕上切换出太空中的壮观景象:在黑暗的天幕下,飘浮着上百艘战舰。这些巨大的正义之剑是用钢铁与热血浇铸而成的。
    骰子已经掷下,绵延的筹码也已摆放在太空中。我注意到屏幕左下角有一抹蓝色,那是全人类的摇篮。为了她,我们必须赌一次,赌人类的命运,而赌注就是千千万万士兵的生命。“看见了这些,你的爱就会增强,因为他转瞬要辞你溘然长逝。”罗纳德低声说道。这是莎士比亚的诗句。
    舰队的总攻将在二百小时后开始,那时火星的帝国舰队一定已开到木星附近了,我对此深信不疑。那个艾斯伯格实在太可怕了,他居然能窃取到辛巴达计划,能躲过HM的甄别。我认为他对朱庇特计划也会“了如指掌”,因为这一方案的“保密”工作基本参考辛巴达计划,艾斯伯格一定也清楚地知道全部“细节”。
    艾斯伯格,你这个卡思伯特的王牌间谍,我要亲手把你挖出来!
        四、地球部队溃不成军,奸细究竟是谁?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着。我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因为有利于我方的敌情通报一个接着一个。
    前哨观察站报告,四天前叛军的帝国舰队消失了,并且搭载了大批适于木星附近作战的黑豹战机。定期巡逻的微型侦察船也报告说火星敌军频繁调离,防卫力量降至最低水平。
    这些,都是艾斯伯格的功劳,我感谢他为我们做到了不可能的事——调虎离山。
    罗纳德满面春风地走进我的房间:“福雷斯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刚收到了‘亚当’的密电:叛军制定了代号为‘梦魇’的作战方案,其核心内容是在木星周围围歼我军舰队。还有,他非常焦急地通报说,盖娅基地高级将领中混入了间谍。”
    我兴奋极了,看来,这个由我亲自训练出的一流特工——“亚当”,已顺利潜伏到叛军的决策集团中了。这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不负重托,终于发回了切实可靠的情报。当然,他不可能得知,我们正在利用那个混进我方的可怜家伙哩!
    “梦魇?有趣的名字。卡思伯特很快就要遇到他这辈子最可怕的梦魇了。”
    “不会太久了,”罗纳德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再过十六小时,柯尔比就要向全体官兵宣布真正的‘朱庇特’计划,然后猛扑火星。可惜出发前关闭了所有的远程通讯器,否则我真想亲眼瞧瞧孩子们的表情。”
    很快,我们等来了预定的零时。这一刻,柯尔比舰队将作一次转向,前去进攻卡思伯特的老巢。
    我舒了一口气,数天来积累的疲劳像潮水一般浸过全身,好啦,一切都该结束了。战争像台恐怖的绞肉机,已经无情地运转了三十年。它辗碎了多少血肉之躯?又吞噬了多少灵魂?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士兵们默默地死去,却再也不会醒来……现在好了,再经历一次血的洗礼,再经历一次阵痛,和平就要诞生,她无尽的光辉就要洒遍太阳系每一个角落……
    “警报!警报!有不明物体接近月—地防御圈!重复一遍,有不明物体接近月—地防御圈!”
    突然间基地中响起了盖娅女神焦急的呼喊,我和罗纳德来不及想什么便一同冲出房间。
    作战大厅中已经挤满了人,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大屏幕:一队幽灵正朝地球高速驶来。转眼间,我们用肉眼也能瞧出这不祥的物体竟是叛军的帝国舰队!
    这怎么可能?它们不是已经驶向木星了吗?怎么又在我们鼻尖下面出现了?
    “将军,快使用‘反物质’弹!”阿维尔惊恐地叫道,立即有一批军官附和他的建议。
    “我已做出了安排,只要我们能坚持36个小时,月球上的反物质弹就会敲掉卡思伯特的獠牙!”罗纳德不得不欺骗他的部下,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动摇信心的消息都会叫我们立刻完蛋。但我和罗纳德都知道,我们的日子到头了。失去舰队保护的地球,在卡思伯特的大军面前就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快!准备离子炮火力网,为反物质弹的安装争取时间!”将军下达了指示。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然而,从全球各地掩体中传来的消息却让我们心惊肉跳:敌人拥有了我们的敌我识别系统!“将军,计算机拒绝瞄准!”一名炮手绝望地说。这声音像刀子一般剜着我的心。失职啊,居然叫人家窃取了这样的机密,下次他们会偷走我们整支舰队的。不,不会有下次了,不可能有下次了!
    “地球上的公民们,联合防卫军的官兵们,你们听着:帝国,是爱你们的。我,卡思伯特,是不愿伤害你们的。我,可以消灭你们,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但我不愿那样做,不愿意看到死亡。毕竟,我们是同胞……”
    基地中一台监听器收到了叛军的广播。罗纳德给了它一枪,卡思伯特的劝降声戛然而止。
    “来不及说什么了,准备抵抗登陆作战!”基地中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所有人都匆忙地准备着武器。盖娅女神的声音在警报声中显得绝望与无助。
    阿维尔·伯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厅中央,面色苍白地盯着屏幕。突然他尖叫一声,恐惧地指着屏幕:叛军的舰队缓缓分成两个部分,主力仍逼向地球,另有三十来艘战舰转变航向,直扑月球。
    “我们完了!我们完了!”他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反物质弹完了,他们会把阿卡斯基地炸上天!”
    忽然他住嘴了,抖抖索索擦拭着镜片。“我是个心理专家,我不会驾驶机甲步兵,我只是个心理医生。他们会抓住我,会用我做人体实验,然后把我改造成生化人。不,我不想变成怪物,不想杀害任何人……”我还来不及阻拦他,他已掏出了激光手枪,顶在太阳穴上。“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东西。”然后他扣下扳机。
    很多人围了过去。“可怜的人,他死了。”一名中士说。我感到一阵内疚,我不知道一名心理专家的精神会如此脆弱。几天前为了使用HM的事,我曾尖刻地嘲讽了他。“原谅我,阿维尔。”我摘下帽子。
    没有时间为他哀悼了,我目送他被抬出了大厅。然后我走向一台老式的安泰—Ⅰ,我们仅有的四百台安泰—Ⅲ全放在柯尔比的篮子里了。
    平台缓缓升起,我被送到了地面。两年了,我又一次呼吸到地面的空气,有些不适应这儿的低气压了。我稍稍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小心地活动着安泰—Ⅰ的各个部件。很好,后勤部的保养还不错,这台老古董一切正常。
    现在正是冬季,昨天刚下了第一场雪,四周白茫茫一片。远方出现了一群黑点,仪器显示他们是隶属于地面近卫军的安泰—Ⅱ。
    “没有发现敌军吧?”耳机中传来罗纳德的声音,我发现他也升到了地面。
    “将军,你应该回到地下指挥部中去。”
    “不,我可不愿意像耗子一样被淹死在地洞中。再说,咱们在打一场没有指望的战斗,我想我应该死在战场上。也许你不相信,年轻时我是个特等射手。”停了一会,他又说,“说句老实话,你不觉得奇怪么——卡思伯特真的进攻地球了。我知道,福雷斯特,你甚至连我都怀疑,可我还是得说,这个艾斯伯格的神通也太大了。”
    我觉得这是我的无能,不禁脸上微微发烧。但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将军的话,就蓦地发现他身后出现了一名叛军生化战斗队员。
    “小心!”我惊呼着,肩上的导弹呼啸而出,将那名敌兵炸成碎片。
    “谢谢。老伙计。”将军也一耸肩膀,向我背后发出光束炮,立刻命中了另一名敌兵。
    该死的!我们被包围了。刚才那些黑点根本不是卫戍部队,而是叛军的生化战斗队。这些杂种,连机甲步兵的敌我识别密码也偷到手了。不过我根本来不及自责,周围全是敌人的士兵。
    有几个雪堆里忽然伸出了又粗又长的光束炮,这是由盖娅女神控制的自动防御系统。然而炮管茫然地转动着,迟迟不开火,肯定它们认为,周围全是自己的战士。
    “盖娅女神,我是福雷斯特,我驾驶的安泰—Ⅰ目前处在139—117坐标附近,我两点钟方向一千五百公尺处有三名安泰—Ⅱ,但它们是敌人伪装的。”灵机一动,我用肉眼充当了观察仪。光束炮立即按照指示一通乱轰,那三个家伙被打得千疮百孔。
    仗着光束炮的支援,我们苦苦支撑着。
    突然,我看见一道蓝光钻进了罗纳德那台机甲步兵的左膝,机器人轰然倒下,激起数米高的雪浪。我想上前救援,可驾驶舱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我知道自己也被击中了。在爆炸声中安全带猛然断裂,我的脑袋连着头盔一起狠狠砸在仪表盘上。失去知觉前的一瞬,我恍惚听见盖娅女神焦急的呼唤:“福雷斯特!福雷斯特!请为我指示方位!”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战俘们被集中在雪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