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飞舞而降之剑





  阿斯兰哭叫道:“——所以我只能打倒他,不是吗?”
  “你这个混蛋!”
  她也回吼。
  “为什么要搞成这样?”
  无处可宣泄的思绪,让她抓着对方衣领的手也不住颤抖。
  “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做不可啊——?”
  阿斯兰也激动的回她。
  “那家伙杀了尼高尔!那个喜欢钢琴……才十五岁……就为了维护plant而战的孩子……!”
  “基拉也只是为了保护想守护的而战啊!”
  卡嘉利颤抖的哭叫着。
  “可是你!你为什么非要杀死他不可?——而且你们还是朋友……?”
  “唔……!”
  阿斯兰的表情极度扭曲,泪水不断涌出。他终于嚎哭起来,声音就像野兽般狂乱。卡嘉利呆然放开他的衣领。这个少年正承受着超越于此的遗责。
  他亲手做出的事,已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无可奈何的苦涩奔流在卡嘉利的血管中,彷佛都在寻求着出口。
  ——太残忍了……!
  ——这世上竟能容许这等残忍的事情?
  朋友手刃朋友,朋友被朋友所杀。这种残忍的事——?
  这就是战争?若是敌对,就算是朋友也得厮杀……否则就会失去自己珍视的事物。憎恨呼唤憎恨,但抚慰憎恨的方法早已不存在。这是个无限黑暗的循环之轮。
  “……因为被杀所以杀人……又因为杀了人而被杀……”
  卡嘉利自问似的吐出一句。
  “这样到最后……真的会得到和平吗……?”
  她的父亲也曾经向她投以同样的疑问。
  她在泪水奔流之余毅然定下心神,重新整理思绪。看着眼前这个蜷缩着哭泣、身心俱伤的少年……和她同样为死者哀悼落泪的这名敌兵。
  ……我绝对不恨他。
  基拉的死,生命的代价,她不再去想要谁来偿还。绝不……!
  ……既然这轮回得在某个地方切断。
  打仗也不能让战争结束……已逝的那名少年,也曾面色悲凄的这么说过……
  “守备队‘蓝色领袖’来电。……‘本队即将脱离’。”
  听见帕尔的报告,心神耗弱的玛琉这才回过神来。阿拉斯加守备队的航空机动队正在上空盘旋,翼端灯闪烁着准备飞去。
  “回电‘感谢各位的援护’。”
  像杂着疲惫,玛琉打起精神指示。
  他们在“迪因”队的追击下脱离战斗空域,好不容易才和阿拉斯加取得了联系。
  “啊……第 18 雷达站……说…要核对船藉。”
  卡兹传达讯息,用辞有些生涩。
  “你们头一次进入阿拉斯加港呢。……把数据送过去,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在这一来一往间,舰桥的气氛顿时舒缓起来。虽然“大天使号”在与第八舰队会合时取得了识别码,但一直没有机会用到。换个说法,在那之后算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和友军接触。在进入制空圈之前一路被敌人紧追不舍,如今终于平安抵达安全之处,该有的踏实感毕竟还没涌现。
  “得救啦……要是守备队再晚一点赶来,我们就完啰。”
  杰基大叹了一口气说着,赛伊转过头去问他。
  “可是那些‘迪因’怎么那么干脆就撤退了?”
  “就那么三架,对方也不想闯进防空圈跟阿拉斯加硬干吧。”
  达利达一派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令赛伊大感意外。
  “阿拉斯加有那么……?”
  他们的交谈在 CIC 里进行,娜塔尔立刻厉声喝止。
  “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现在还是第二战斗置哦!”
  这话也同时是对玛琉的指正。她“啊”了一声,想起来转过身去。
  “对不起,己经没事了嘛。……改采半舷休息了。”
  她也和其它乘员一样,被之前的战斗逼得一直紧绷神经,早就忘了安全感为何物,一时也忘了要解除备战状态。娜塔尔见自己的语意正中,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玛琉总算解除了紧张感,但此时却有通讯传来。是马德克。
  “什么事?”
  这种时候整备班还会有什么事?玛琉一脸莫名奇妙,却见马德克愁眉苦脸的说。
  “舰长,拜托你阻止一下吧!佛拉达少校逼我们修理机体……”
  “什么?”
  已经进入友军的制空圈,也不需要任何出击行动了。为什么穆还要急着修理“空中霸者”?……玛琉一头雾水的睁大了眼睛。马德克又压低了嗓门说道:“……我看他八成想回去找那两个小兄弟,怎么说他都不听哪!”
  玛琉一阵愕然……同时也能体会。
  当她跑进机库时,只见穆还在催促着整备士们,他自己则边骂边爬上维修处。
  “少校!我不会准许你出动的!”
  玛琉赶过去如是说,穆却连头也不回。
  “你也让整备班休息休息吧!”
  她再次下令,穆才闷闷不乐的反问。
  “……奥布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吧?”
  “对……可是……”
  换句话说,那两名少年的生死还无法确认。穆想掌握他们的下落,打算自己飞回战斗区域。身为战斗驾驶的前辈,他自然最担心少年们的安危。玛琉当然明白这份心情,却也觉得此刻的穆有些反常。
  “母舰已经安全了啊。……那让我出动有什么关系。”
  穆以小孩子闹别扭般的语气固执的说。
  “不行,我不同意!”
  玛琉也同样固执,穆焦燥的转过身来。
  “可是万一……万一他们逃生了……!”
  玛琉终于也发起脾气。
  “要是可以,我也想马上飞过去找啊!可是我就是不能那么做!”
  “舰长……”
  她的气势让穆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现在的状况更不能让你一个驾机离开!万一连你也失去了,那我……”
  玛琉突然惊觉,硬生生的把话吞了回去。怎么回事。一时情急,竟不小心说出内心的情感。发觉穆愣愣的俯看着自己,她只好低下头去,掩饰双颊的一阵热。
  “现在只有相信奥布……还有基拉他们……请你留下来吧……”
  说出基拉的名字后又是一阵酸楚。
  她不想相信……是真的不想。但她的理性正逼自己接受少年们的阵亡。阵亡,不过是战场上再惯见不过的家常便饭。
  对穆而言,他一定也一样。可是……
  基拉和托尔……他们都是基于纯粹的善意,为了保护朋友和这艘船才投身这场非自愿的战事里,却在友军的势力圈边缘葬送了生命。而为什么…他们这些做长官的却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这条命是孩子们的鲜血换来的。未成年的少年们成了盾,让自己保住一命,这份不舍和罪恶感,让玛琉等人只想坚信他们的生还。
  穆也明白这一点。虽然明白,但他对少年们的死另有一份责任感,只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此刻的行为颠覆自己一贯务实冷静的判断,也是因为罪恶感使然。
  他的心情,玛琉感同身受。她自己也想回去搜索那两个孩子。甚至不惜放弃一切……
  但她不能,她还是这艘船的舰长……
  被心中的无力感啃噬着。穆的大手按上她的肩,牢牢的抓了一下。
  “……收到。”
  像是有些难为情,穆放轻了声音说完后就这么走开了。玛琉努力忍住眼泪。那只手在肩头瞬间释放的温暖和沉重,就像渗进了伤口一样。
  坦然为幸存而喜悦,对此刻的她而言实在太难了。
  等了又等,基拉就是没有回来。
  等到睡着的芙蕾在看到时间后吓了一跳。战斗开始时才刚早上,现在都已经傍晚了,基拉到底在干什么呀……?
  她走出军官室去找他。经过餐厅前,和几个交谈中的整备士擦身而过。
  “……不过,丢了‘强袭高达’才进阿拉斯加,这就……”
  “谁想得到大和会被打倒嘛……”
  听见其中几句,她不由得转回头去。
  ……他们在说什么?好像是说基拉怎么了……
  这时,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卡兹正从舰桥方向走来。他应该会知道基拉在哪里吧。
  “卡兹,基拉呢?”
  听见她这么问,卡兹像是有些困惑,别开视线小声的说:“…… MIA 。”
  “啊?”
  听不懂他的回答,芙蕾继续追问,卡兹便稍稍提高了声调。
  “战斗时失踪……就是未经证实的阵亡。……军方是这样说的。”
  芙蕾还是不懂他在说什么。失踪……?阵亡……?
  “托尔也是吧。……详细的情形,你问别人吧。我只知道这些了。”
  他就这么说的不清不楚,也不管芙蕾满脸不解,便转身要进餐厅。芙蕾叫起来抓住他。
  “等一下!我是问你基拉在哪里!”
  “就跟你说不知道!连他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了!”
  卡兹粗鲁的甩掉芙蕾的手。
  “喂!你那什么意思嘛!”
  莫名其妙的随便说两句就算回答了啊?这家伙怎么这么不友善。那么说,好像基拉已经……已经……
  “……大概是死了啦。”
  卡兹闷闷丢出这一句后,便像是自己也怕说这个字般的别过脸去。
  “行了吧?”
  他掉头就走,彷佛深怕她再次叫住自己。芙蕾愕然的站在原地。
  ……死了……?
  卡兹在说什么?
  等我回来……基拉明明才这么说过。
  等他回来,她要为他们的争吵……还有至今的一切……好好的向他赔不是。要是基拉肯原谅她,她要比以前对他更好更温柔。他们要重新开始,再试一次。她都想好了……
  可是基拉却死了?
  这根本应该是她愿望的结果——基拉上战场拼命的战斗,一直战斗,然后战死。
  但在此时,别说要为这个结果高兴了,她连接受现实都办不到。
  ——不可能。基拉不可能死的。他要是不回来,她就无法得到他的原谅,也不能再对他更好了。那以后要怎么办?
  芙蕾完全陷入混乱,怅然若失的呆在走道上。
  像一个年幼的孩子,没有了可回去的家。
  “阿盖尔二等兵。”
  背后有个声音叫住自己,赛伊便转过身去。
  “是?”
  娜塔尔拎着两个纸箱走来,交给赛伊后下达一个命令,让他不由得全身僵硬。
  “去整理肯尼西亚二等兵和大和少尉的遗物。”
  “遗物?”
  心中一寒,他半抗议地看着长官。
  “怎么……又还没有……!”
  托尔和基拉的死亡根本还没有证实,而且事情发生至今还不到一天,现在就要他去“整理遗物”——!
  娜塔尔却只是漠然的回答他。
  “舰长已经认定为 MIA 了,就是这样。”
  赛伊把话又吞了回去。娜塔尔又继续说,但把音调微微压低了一些。
  “——有了留恋就会伤心,下一个送命的就是自己……。战场就是这么回事。”
  怎么这样——听着娜塔尔远去的脚步声,赛伊只是呆然的看着纸箱。
  “遗物”——居然用这两个字……。就这么把他们的生活轨迹塞进这个小箱子里,然后忘掉一切吗……?
  现实一波又一波的向他逼来,要他相信基拉和托尔不会再回来了。尽管如此,赛伊却无法真实的感受他们两人的死亡。
  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恶梦中。他们原是再平凡不过的青少年,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不知何时却突然置身于战场,又在突然间被人告知好朋友阵亡了。或许醒了便会发现这是梦吧;他甚至感觉过了那个转角,又会看见基拉和托尔笑闹着走出来。
  拖着疲惫的脚步,赛伊往他们的寝室走去。刚走进房里,他又呆住了。
  幽暗的房里,米丽雅莉亚正抱着双膝蜷缩在一角。
  “米丽雅莉亚……”
  赛伊下意识地将两个纸箱藏到身后。怕她万一看见了会问——想到这里,他剎时真想逃出去。
  “遗物”——这两个字,她不该听到。
  但她只是怔怔的坐在床上,用一双红肿的双眼望向赛伊。
  “——托尔有没有消息……?”
  赛伊觉得语塞。
  “……没有。”
  看见少女的眼中浮现绝望,他连忙补上一句。
  “可——可是,不会有事的,一定……”
  这话伪善得连他自己都讨厌。他想掩盖这种感觉,便又接着说:“舰长也请奥布帮我们搜索了,而且到了总部,或许会知道更多……”
  然而话说得越多,空虚感也越沉重。赛伊察觉他自己都开始不相信这些话了。
  但是米丽雅莉亚却像受到了激励似的微微一笑。
  “对啊……就是说嘛……。——他不会有事的嘛……”
  她这副怎么也不相信恋人之死的模样,令赛伊心头一震。只剩下她还坚信着连赛伊也已经放弃的可能性。只有她还相信、托尔等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