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飞舞而降之剑





  “……你怎么啦?”
  他挑衅似的对少女说。
  “既然是来杀我的,那就动手啊。”
  他丢出这两句话,却没有听到回应。少女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一双眼睛不住的看着他。
  为什么她不杀我呢……?
  堤亚哥又兴起这样的疑问。
  她为什么要救我?换作是自己就下手了。我是夺去她爱人的敌人啊。
  ——为什么……?
  他又向外看去,栏旁却已不见她踪影。

PHASE 02
  黑暗的执勤室里,有个男子坐在办公桌前。屏幕的光映照出一张威严的脸。是帕特利克.萨拉。
  屏幕中的人戴着一副奇特的银色面具,他们两人正在通讯。
  “‘割喉作战’已经布署完毕。”
  不消说,通讯的另一人正是劳乌.鲁.克鲁泽。帕特利克没有答腔,只是看着屏幕上这个既像心腹又像同志的人物。在通讯彼端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一路走来的精心布局。又或者是感受到不寻常的算计,帕特利克不发一语,动也没动。
  同时,卫星轨道上有无数的运输舰,正将装载着MS的大气层突入用小型太空舱送往既定的降落地点。此外,地球上的各据点也有运输机开始升空,肩负先攻任务的潜水母舰也已在预定地点集结待命。
  远在“plant”母国的帕特利克只消一声令下。这些兵力就会全数出动。士兵们、司令官们,同样都在等待那一道命令。
  这时候的克鲁泽,只在这个立于悬崖边缘的男子背后轻推一把。
  “……接下来,就等您的命令了。”
  “——状况呢?”
  听见长官的询问,撒扎兰特头也不回的答道:“一切顺利。”
  “JOSH…A”的最深处有个阴暗的房间。只有极少数军方人士可获准进入。房间不大,像是某种控制室。前方有控制面板的仪器罗列,就位在一处偌大地底空间的正上方。这个地下空洞静悄悄的,满里排列了无数小碟型物体,从上俯瞰,就像是一个大眼睛。
  面对这个景象,撒扎兰特暗自微笑。
  这下子,一切都将改变。
  开战以来,他们一反预料的节节败退。都是那帮卑鄙的调整者把什么中子干扰器射进这片纯净的大地,又将MS这种兵器带进战场。
  那些嚣张的调整者们在地球上岂敢主张什么权利?
  地球是我们的。是我们在大地上规规矩矩的进化、成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才配拥有的。像他们那种在不自然的加工下产生的怪物。不过在外表或能力上占一点便宜而已,那又怎么样?真要说起来,还不等于靠作弊得到的?作弊就该改。不该存在的东西,就应该让它回归尘土。
  不过——等着瞧吧……
  沉浸在独自的愉悦中,他看着眼下的装置。
  它们将颠覆这场错误的战局。过失会被修正,一切不该存在的,终将归于虚无。
  那一刻真叫人等不及……
  “——一切都将照计划开始,照计划结束……”
  当晚霞映照的火红天空渐渐失去光辉,为阴冷的宇宙所取化之际,阿斯兰只是发呆似的凝视着窗外。这是尼高尔喜爱的天空景色。
  航天飞机比预定时刻稍晚升空。离开大气层后,阿斯兰才将目光从窗外移向自己的膝上。他想趁抵达“plant”之前看看许久未见的新闻。便伸手去拿行李。
  刚打开行李箱,装了卷成束的乐谱和勋章的小盒子便映入眼帘。阿斯兰突然觉得一股气闷。他硬撑着仓皇找出小型计算机,再粗鲁的关上箱子。基拉的死令他常发生这种昏眩似的胸痛。平常能逼自己不去意识到这点,但偶尔却仍像这样袭来。就像揭开疮痕后鲜血直冒那样。
  ——只要想着任务就好。
  这么一来,迟早便会忘却这根心头上的刺,摆脱这种包覆全身的无力感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那一天真的会来吗?他会忘了自己杀死基拉、忘掉胸口这股痛,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那样笑开来吗?能吗……
  真要有那一天,他宁可死……!
  阿斯兰难忍疼痛的挪了挪身子,再次望向窗外。繁星清晰得教人害怕,其间的黑暗又是那样的绝对而深邃。
  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只会夸他“做得真好”,要不就说些祝贺升官的话。连素未谋面的士兵都跑来和他握手,只为了他是打倒那架难缠的“地球军新型MS”的人。对他们来说,阿斯兰是个英雄人物。这一点却反而令他受不了。
  他才不要用基拉的鲜血换来的勋章。要是尼高尔能够复活就算了,否则他什么也不要。能不当这个杀害童年好友的人就好了。为什么大家见了就非要赞美他不可?
  挨骂还舒服多了。骂说你这个杀人凶手。
  就像那个少女哭着骂的——窗子上映着自己扭曲的脸。看起来好像快要窒息而死了。
  就在此时——前方的黑暗中有一个闪光。
  ——什么东西……?
  阿斯兰反射性的不去直视它。但见那个光点划过星间,渐渐接近——再定睛时,它已和航天飞机擦身而过。
  ——MS?
  阿斯兰忘了刚才的晦暗思绪,探出身子。在那瞬间的交会,像一颗流星般朝他刚才离开的那个蓝色行星飞去。有好一会儿,他将额头贴在舷窗上,像个小孩子似的紧追着机影的残像,觉得那一瞥就像个鲜明的梦境。
  “不要嘛……!我不要!放开我!”
  芙蕾尖叫着,几乎是被娜塔尔拖着从通道另一头走来。玛琉带着沉痛的心情等待他们走近。
  以玛琉为首的乘员们,整齐的排在“大天使号”邻近舱门的通道两旁。他们在这儿欢送即将离舰的同胞们。
  “舰长!为什么只有我……?”
  芙蕾泪眼婆娑的说着,玛琉的脸上笼过一丝阴霾。这是个依赖心强的女孩强烈抗拒与同侪分离的表示,这点是可以体会的。况且此后等待她的,将是被军方当做宣传手段的利用的命运。虽然玛琉以为,比起暴露在枪林弹雨中,那样的差事更适合她,但她本人难免慌张。
  “别再闹了!”
  像在教训一个使性子哭闹的小孩,娜塔尔厉声叱责道:“这是总部的命令!你只能服从!”
  芙蕾仍然不能接受,只好以求救的眼神看着玛琉。玛琉叹了一口气。
  “……就是这么回事。总部的命令,我也爱莫能助……对不起。”
  芙蕾露出了彷佛不敢置信的表情。但事实就是事实。身为军人,他们理应服从任何调任命令,身为舰长的她没有权利过问。
  “要是你有异议,我想应该能向人事局提出吧……”
  玛琉提个建议,却马上被娜塔尔冷冷否定。
  “不可能受理的。”
  芙蕾终于知道已经没有退路,环顾四周想寻求最后一点帮助。看到赛伊正愕然的观望着,她的眼神也流露出不舍。
  “芙蕾……”
  赛伊喃喃道,表情也同样复杂。
  就在时,娜塔尔将自己和芙蕾的行李放在地上,严整的行举手礼。
  “舰长,我走了。”
  玛琉回礼。
  “……这段时间谢谢你了……芭基露露中尉。”
  “哪里……”
  面对这一刻,即使是娜塔尔也显得有些离情依依。玛琉也觉得胸口一热。她们这一路上发生过无数的冲突,却是多次仰赖她冷静的判断才得以渡险,否则一行人绝不可能平安到达这里。
  “希望……还有机会见面。不是在战场,而是在别的地方……”
  玛琉半感叹着道出这个心愿,在现实点看来不过是个梦想。娜塔尔答道:“若是战争结束后,应该有可能。”
  听着她有棱有角的措词、不合衬的语调里隐含的愿望,玛琉不禁微笑。
  “是呀……”
  想象在终战后,自己和脱离军人身份的娜塔尔重逢的情景,多少感到一丝宽慰。希望能有这么一天……
  “……她就拜托你了。”
  玛琉看了芙蕾一眼。这句话就像是道别的句点,娜塔尔便拿起行李,另一手抓住芙蕾的手臂。芙蕾被半拖着,临走之前仍依依不舍的望着赛伊,赛伊也几乎要跨出步伐追上去,只不过终究忍了下来。小鸟飞来停在他的肩上。
  少年和少女无助的互望着,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他们之间的心结仍然没有消解。
  接着站在玛琉面前的,是那名高个子的MA驾驶。
  “我看我也去讲讲看好了……”
  斜戴着不习惯的制帽,穆耸肩说道。
  “——跟人事局啦。”
  玛琉微微一笑。
  “好像不会受理哦。”
  “但也不是像这样,选这种紧要关头叫我去干教官吧。”
  穆的调任地是加州的军官学校。上级居然要他在那里执教鞭。在前线的战斗驾驶中,几乎是唯一能在实战与MS抗衡的他——叫这种人从现役退下,真不知道上级在想什么。玛琉心里也这么认为。但她仍强作笑容,为穆打气。
  “有你的教导,前线的新兵折损率也会降低不少呢。”
  是对这个男人的深厚信赖,让她说出这番诚恳的慰词。毕竟此人不是泛泛之辈;套用他本人的说法,他是个“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男人”……
  穆绷着脸、目不转睛的俯视着她。想象他成为“教官”会是什么模样,不由得令人莞尔。只希望他别把不该教的东西教给学生才好。
  “……好了,你要迟到啰。”
  被她这么一催,穆急燥的扯下制帽,嘴里吼着“哎唷真是!可恶!”地猛抓头,继而又看着玛琉,目光却像是有怒意。她明白这一眼的意思。
  ——男人呀真是,拿他们没辄。
  她举起手礼,像要切断对方的留恋,也是让自己割舍。
  “一路走来……谢谢您……”
  说到语尾,声音竟不自禁的颤抖。穆也不情愿的举起手。
  “我才是……吧。”
  只在眼神交会的剎那,两人难掩不舍的对望了一眼。接着,穆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拍拍赛伊的肩膀后,在众人的敬礼下往舱门走去。玛琉强忍着泪水,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踏着一如往常慵懒却潇洒的脚步离去。
  “我来传达给贵单位的指示——”
  在“大天使号”的舰桥上,传令军官语调严肃地对着玛琉等人宣布。
  “以下仅是暂时措施。自即日起,原第八舰队‘大天使号’转属阿拉斯加守备军第五舰队!——发文者,威廉.撒扎兰特上校。”
  行礼并接受指令之际,玛琉满脸流露讶异的表情。在她身后,帕尔和达利达的窃窃低语隐约传来。
  “阿拉斯加守备军?”
  “‘大天使号’可是宇宙舰耶?”
  怎么可以在这种场合中私下交谈。大概是娜塔尔不在,他们都懈怠了吧。待会儿得好好骂一顿才行——玛琉一面想着,却也同样感到狐疑。
  “——因此,贵舰的补给作业将自14时起开始进行。……完毕!”
  命令只有这样?——玛琉难掩不解,急忙叫住转身就要离去的传令官。军官转回身来,表情有些不悦。
  “怎么?有异议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们这儿有人要申请休假和退伍,关于俘虏的问题也还没有处理……”
  在隶属单位方面,这样的暂时措施还可以理解。置籍在名存实亡的第八舰队也没有意义,在回到宇宙服役前总要先找个单位落脚。守备军至少不是最前线,他们将不会像先前那样面临直接击沉的危险,甚至连参与战斗的机率都微乎其微。扎夫特的目标正锁定在巴拿马,因此留守总部应当安全无虞。奇怪的是,他们入港已逾一周,乘员们连踏上土地的机会都没有就算了,连俘虏的移送也没有指示,实在很不寻常。
  面对玛琉的异议,传令官仍是一贯的模然。
  “——我会报告给上校的。”
  这下子又不知又要等多久,玛琉内心暗忖,但也只能眼睁睁的目送那人离去。
  想到巴拿马侵攻就在眼前,他们的问题或状况也只能搁着了。不过,地球联合军真能赢得那场战役吗……?回忆起之前的审查会,玛琉深深为自己的无力而悔恨。
  堤亚哥一直在思考。关在又暗又小的个人室里,也没别的事情好做。
  直到今天为止,他做事都算是比较冲动型的,一向先做了再说,对很多事情也不多思索。大概过去想得太少了,这会儿要一下子全补回来,现在的他便一任思绪奔驰。
  伙伴们现在怎么样了。大概以为自己死了吧。说不定真是那样,被抓进这艘船之后,他们虽有按标准程序问过自己的姓名、识别码和所属部队等,但后来就丢着他不管了,只有送饭给他吃,连审问或移送什么的都没有。按常理,这艘船在抵达基地时就应该将俘虏移送出去,也该开始进行遣返交涉才对。照这个情况看来,他不认为自己的消息有被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