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之眼
“一年之内,那姑娘必须留在你身边,为了你自己。”
“这有点可笑。”太过熟悉的话音,不等那身影从床边站起走到帘幕前,展琳整个人从地上猛地蹿起。
只是身形尚来不及闪到附近的石柱背后,帘布一掀,奥拉西斯的身影已完整呈现在她的眼前。
展琳的思维一阵混乱。
正思忖着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转眼却见他的目光朝周围扫视了一圈,随后将帘子卷起用勾子搭住,转身,重新返回床边。
从头到尾,即使目光已落到她身上,他都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而展琳倒是怔住了,在看见静躺在床上俄塞利斯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庞的时候。
突然间明白了阿努想让自己看的到底是什么。
它想让自己看的是那天她去探望去孟菲斯之前的俄塞利斯,他和奥拉西斯中途让她等在外面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但,为什么……
思忖间,俄塞利斯稍稍侧了个身,空洞的目光对着他那盯着桌面的弟弟:“我知道你一直不屑于我的预言,但无论怎么样,这次,你一定要把她留在你身边,至少留到明年尼罗河泛滥的时候。不然……”
“不然怎样?”
“你会死。”
奥拉西斯的目光微微一闪,而展琳原本走向他们的脚步一瞬间滞住。
半晌,年轻法老王秀挺的眉峰轻轻一扬:“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后悔。”
“死了的人不会后悔,而我活着时,做任何决定都不会轻易后悔。”
“她不一样。”
笑:“对,她确实不一样,一个掌握那样特别武器的女人,怎会和别人一样?”
“傻瓜……”突然爆发出一阵干咳,俄塞利斯的脸色因咳嗽隐隐泛红,却无声拒绝了奥拉西斯的安抚。直到咳嗽随着喘息逐渐平静,他的头从奥拉西斯强行环抱住的臂膀上滑回枕垫,有些疲乏地抬了抬眼帘:“俄塞利斯累了,王。”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站起身把薄毯拉到他身上,奥拉西斯转身朝大门处走去。
“王!”
脚步顿住。
“留住她,她是破命之人。”
不语,奥拉西斯继续前行。
“只有琳可以……”
“我不需要靠一个女人来保全我的性命!”蓦然回头,直视着俄塞利斯勉强抬起的削瘦身影,片刻,眼底锐利的光芒慢慢褪去:“不过我会把她留在我的身边,因为她的武器。”
因为她的武器……
窒息,有什么东西在神经最脆弱的地方裂开了。
眼前一片漆黑。
展琳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不过我会把她留在我的身边,因为她的武器。
他也曾说:后来才发现,其实权力,一直都在我这里,一直都在,琳,正如你的能力。
暗绿色的眸子刺破黑暗不动声色地锁定住她的视线,在她眼睛还在一团浓黑中固执搜索着某些捉摸不到的东西时。回过神,扑面而来昏暗的天地,窄小的空间,显然,一切已经在悄然间恢复到了她的地方、她的时间。
她想她应该是从阿努给自己看的那段场景中回来了。
很短的旅程,可是很累。
“他爱你吗?”耳旁响起它的话音,带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浅笑。
展琳沉默。片刻后从它怀中挣脱,慢慢站了起来。
“他说过他爱你吗?”
“没有。”开口,带着种用刀将自己的皮剥落,再看着血从肉中逐渐渗出的快感。
“但你的眼神在说,或许只是他矜持……”阿努又笑了,淡淡的,抬手抚向她苍白的脸颊:“可是琳,我可怜的,爱他爱得快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楚的琳……知不知道你爱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眼波流转,没有介意她言语中的冰冷和抗拒,阿努将遮挡在她眼角的发丝轻轻拂开:“一个可以把自己亲生母亲逼疯、可以把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远嫁给叙利亚王那个半只脚踏进坟墓的老头,只为从此后那条通商之路更为稳固的男人,你认为他有什么事不敢做,有什么话不敢说?”
指尖插入她脑后柔软的发丛,它看到她隐在眼底那些漠然的碎光在微微颤抖。笑容变得有些灿烂起来,它一字一句地说:“你从来无法确定他是否爱你,即使他用我的身体我的手抱住你的时候,是不是,琳?”
蹙眉,展琳用力将头从它指间抽出,却在转瞬被它灵巧的手掌反扣,强制得动弹不得:“知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提着她的发丝轻轻晃了晃,然后突然发力将她的头颅按近自己脸庞:“回答我!”
“哐!!”是铜制的水盆被展琳抓到手中一把砸到地上的声音。
手因着这突兀的声音微微一松,展琳的头朝旁一侧,轻易脱离了它的掌控,随即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了它尚未来得及褪去笑容的脸上。
门突然间被敲响,毫无预警地。
她本能地朝大门方向瞥了一眼,再回过头,阿努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了,像是夜里翻卷在室内的风,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
只是她似乎已经忘了什么叫做惊诧。
身后的门依旧持续被敲响着,不紧不慢,不依不饶。
她回过头:“谁?”
门口一阵沉默。片刻,熟悉的声音在外面缓缓响起:“奥拉西斯。”
迟疑。感觉到血液的温度从自己大脑和指尖瞬间褪去,展琳望着大门,下意识用力捏了捏自己手背:“……进来。”
门开。
修长的身影伴着灯光出现在自己眼前,就像不久之前,伴着一室的阳光漠然地屹立在自己面前。
头忽然觉得有点昏沉,她轻轻吸了口气。
“刚才路过时听到你这里很吵,你……没事吧?”耳边隐约回荡起他的话音,有点模糊,有点遥远。她想拍拍自己的耳朵,但是手很沉,一时抬不起来。
“我没事。”蹲下身收拾被自己砸在地上的水盆,只为掩饰一瞬间身体失去的平衡。
奥拉西斯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目光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缓缓移动,半晌,他后退一步把手搭在门上:“那么,早点休息。”
“奥拉西斯!”眼看他就要合上门离开,展琳突然抬高嗓子喊了一声。而半掩的门随即被推开了,他几乎是立时跨了进来。
目光无声中透着询问,却在撞上展琳有些散乱的眼神时,一怔:“琳……”
她揉了揉眼角。灯光太刺眼,他的轮廓太模糊,不够确定,但……
“你爱我吗?”轻轻问出口,这困扰了自己那么久的一句话。
原来有些看似艰涩的问题一旦真的开出口,可以表现得这么随意……不同的,只是并没有感觉到任何问出来后内心的轻松。她听到心底发出一阵尖笑,在他专注凝视着自己的时候。比讥讽更加尖锐的尖笑,直透大脑深处的尖笑。
眩晕的感觉更清晰了,她想她是不是应该找些什么东西倚靠一下,在等待他回答的时候。
奥拉西斯久久不语。
他的脸背着光,轮廓很美,却让人根本无从探究到他眼中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情绪。
深邃。
突然很想笑,无法控制的欲望……或许是因为心底尖锐的笑已经让她混乱的大脑变得歇斯底里,然后她听见自己真的笑了,伴着随之而呛出的猛烈咳嗽。
阿努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爱他,爱得已经快连自己是谁都分辨不清。心底的笑尖锐得更加张扬,她无暇管顾,因为意识早已瘫痪。
疯狂,听说坠落的姿势很美,而她现在的表现算不算是种跌坠?
“你怎么了……”轰鸣的耳膜依稀辨别出奥拉西斯的话音,一成不变的沉稳,一成不变的淡然。
她突然觉得很累。
眼前紧跟着一片漆黑,就像被阿努强迫着观望那段对自己来说是个秘密的历史前一样。她探手继续摸索地上的水盆,却只碰触到一掌心掺着沙砾的水。
片刻耳边听到奥拉西斯在急促地对着自己喊些什么,难得的……不再淡然的声音。但他在说什么?不清楚。身体倾斜,把握平衡似乎真的有点困难,她感觉自己的头和什么东西狠狠碰撞了一下。
冰冷的震荡,很舒服,她想睡……
手指轻扣桌面,发出得得的脆响。磨光的大理石表面倒映着那只手,骨骼匀称,修长敏感。
优雅美丽的一只手。
翻手定生覆手夺死的一只手。
老祭祀亚尔汗萨布悄悄移动一下身子,手跟着垂落,划过膝盖的时候在衣角边将一手心冷汗用力抹去。空气和室温,不知道哪个更加沉闷,沙漏的声音提示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而那只手的主人依旧长久地静默,他开始有点坐立不安。
判断只是一霎那的,在目测了那异国姑娘的症状之后。这对他这种行医数十年的祭祀来说并不困难,包括目前的决定,他想他别无选择。
“我很高兴你能在这个地方告诉我这些,亚尔汗萨布。”终于打破沉默,那年轻法老王停下手中不断重复的动作,抬眼望向他:“相信你也明白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是的王,臣已经做好了留在这里的准备。”
安静的眸子在得到这个回答后依旧不动声色地抓着他的视线,仿佛要透过那层虹膜刺透他此时有些颤栗的灵魂。片刻,点点头:“你的家人,我会给他们最好的安排。”
“谢王。”从由始至终只坐了一个角的凳子上站起迅速跪下,亚尔汗萨布一叩到底。
“起来吧,今后,琳就靠你尽心医治了。”
“是,臣必定不遗余力。”
“你可以出去了。”
“是,臣先行告退。”
微颔首。
默不作声地望着那老祭祀略显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奥拉西斯站起身慢慢踱到窗边。二楼的窗户离地面数十米,不错的地方,一个可以让人放下些什么的地方,因为它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某些方面的含义就是,你可以看见别人,而别人却无法以仰望的角度窥知你眼里究竟藏着些什么。
没有爱的资格。
没有悲伤害怕的资格。
惟一有的资格就是让那些仰望的目光感到心安,这就是主宰。
等待三千年的结果,就是这样吗?死亡或者重生都不可改变的东西。
视线从窗外遥远的某个点收回,突然转身朝门外走去,一阵风般。
~第二十四章相信我,琳~
展琳坐在床边埋头收拾行李,尽量用最快的速度。
打发那些围在身边转的侍女很难,没料想收拾东西对于目前状况的自己来说,更难。或许人都是这样,没有意识到自己生病时,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觉得不正常,而一旦意识到自己有病了,连走点路都会觉得艰难。
下意识望了望自己的手腕,那上面隐约显出几点红斑,小小的,不经意看去就像被指甲擦出的痕迹。她朝上面轻轻吹了口气。
没什么大不了的,天还没塌下来,不是吗?
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裹,很怀恋的感觉,那是被自己从21世纪穿来的防弹衣。虽然是超薄的质材,但在这地方还是显得太热,所以至今一直被压在箱底。
不知道今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再穿……
把包扎紧,不重,因为都是些换洗的衣服,还有几个当文吏时积攒下来的碎金。掂了掂甩上肩膀,从床上站起身的刹那,眼前再次一黑。
以为会出现再一次的间歇性致盲,幸而只是半秒不到的瞬间,然后视力再度恢复。她想她得抓紧时间了,如果想趁黎明未到之前离开这里的话。当下不再迟疑,穿上鞋子朝窗口处走去。门是不能走的,走廊里从来没有缺少过侍卫,自从奥拉西斯回归本体之后。
窗外暗得很,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这一点在这个没有发明灯泡的年代体现得最为明显。虫子依旧在外面不知疲倦地鼓噪着,展琳一条腿用力跨上了窗台。忽然发现自己连跳上窗台的力气都没有了,不仅仅是走路有点绵软而已。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潜出宫去的能力,骑在窗台上,她犹豫着朝远处隐没在夜色中那片连绵起伏的宫墙扫了一眼。
突然神色一凌,对着斜对角那片轮廓模糊的树丛喊:“谁?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