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之眼
突然神色一凌,对着斜对角那片轮廓模糊的树丛喊:“谁?!”
树丛中一抹淡色身影,倚树而立,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辨别不出来。
“天太热了,所以要爬到窗户上去透气?”略带笑意的话音。直起身离开那片树丛,那道身影朝展琳的方向径自走了过来。淡淡的月光逐渐勾勒出他的身形,伴着那太过熟悉的嗓音,不用看清他的五官都能知晓他是谁。
展琳的呼吸一紧。
一串咳嗽险些从喉咙里呛出,她随即回过神,在那身影离自己不到几步远的距离一把抬起手,低喝:“别过来!”
脚步顿住,他反剪双手,在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目光如水,仿佛阳光下的加勒比海湛蓝的潮水。
“怎么?”半晌,眉峰轻挑,他的唇角扬起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有胆子问我爱不爱你,没胆子让我靠近你?”
“人在脑子糊涂的时候通常什么样的混话都说得出口,但通常人的脑子不总是糊涂。”
“那么昨晚你问我的话只是脑子一时糊涂?”
别过头:“没错。”
“回答别人问题时最好看着别人的眼睛,琳,看着我的眼睛。”
“你站的位置太黑。”
“好吧,那么再回答我,昨晚对我说的话,是不是也是你脑子一时糊涂?”
“对。”
“通常人的脑子不总是糊涂,你说的。”
“那不包括生病。”
“看来你病得不轻。”
“看来是这样。奥拉西斯,”不再回避,抬头,径自对上他的眼睛:“我得的是什么病?”
沉默。
片刻,视线从展琳略带僵硬的脸庞移向她肩膀后的包裹:“我想你早就明白了……”
话音未落,那只包裹突然从她肩头直飞向他的脸庞,带着某种激愤的迅捷:“奥拉西斯,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一个混蛋!”
侧头避开,抬手将包裹轻轻抓进手心,笑容随之隐去,在不知不觉间……他望着她,轻叹:“是的,琳,而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个笨蛋?”
“你说谁没……”剑拔弩张的话还未来得及完全倒出,突然便被重新呛回了喉咙。一时的失语,蓦然回头想看清楚他在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那神情却隐在夜色中,固执地一片模糊。
喉咙忽然有些酸胀,她轻轻咳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个笨蛋?”
呼吸一窒。
忽然想笑,但视线中有团温热的东西却先一步冲出自己的眼眶,抓都抓不牢:“你也糊涂了。”
“糊涂很久了。”迈步朝她继续靠近,无声无息间。
笑,抬头清了清嗓子:“你的笑话很无趣。”
“我不认为我在说笑。”
“我对快结婚的男人没有兴趣。”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乱说些什么。
“谁告诉你我快要结婚了?”
“世人皆知。”
“我都不知道她是否肯嫁给我,你怎么肯定我要结婚?”
“这个,不如直接去问她。”
“好主意。琳,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不懂,那我们不妨再直接点。琳,我爱你。”
心狠狠地一跳,即使真的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住嘴。”
“我爱你。”
“哈—哈—哈!”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如果是因为昨晚,奥拉西斯,我谢谢你,但我不需要施舍来的同情。”
“我不是个会因为同情而说爱的人,琳,我没有那么善良。”
“够了……”
“有些话我不确定今晚以后是否还会有勇气说出口,如果你还没有听明白,那么趁现在我会继续告诉你,我爱你,从过去,到现在,从你不知的到所知的每一个日子。”
“够了没?!奥拉西斯你够了没?!”突然爆发出一声低吼,伴着紧跟其后一连串猛烈的咳嗽,展琳倏地跳下窗台,一转身指住离自己只剩一步之遥的奥拉西斯:“站在那里,别动!如果你还想活得更久一些的话。”
四周响起一些轻轻的声音,她知道那必然是周围侍卫听到状况后发出的动静。只是奥拉西斯微一抬手间,那些声音便停止了,在她故意发出那么响的话音之后,一切变得比之前更为安静。
奥拉西斯跃身坐上窗台,那个刚才被她坐了很久的位置,静静地望着她随之倒退的身影。微笑,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是很爱笑。
“别说了!别再过来了!”背后冷冷地一撞,她想她似乎已经退到了某个无处可以再退的地方:“你别再过来了……”朝他抬了抬自己那条已经长出红斑的手腕,然后顺着身后的墙滑坐到地上。疲惫,在刚才一瞬间的激动过后,忽然间便排山倒海朝自己涌了过来。
心很乱,乱得想把心脏掰开再拆散。
四肢很酸,酸痛得想把它们全部剁掉才会感觉到痛快。
“好,我不说了。”奥拉西斯坐在窗台上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她疲倦抗拒的表情……片刻,低下头,望了望手中的包裹:“你刚才打算去哪儿?”
“只是离开这里,去哪儿都无所谓。”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嘴角牵了牵,闭上眼:“我是感染体,奥拉西斯,你比我更清楚我离开的必要性。”
“我不会让你走。”
“呵呵……我这种样子还能改变你的命运吗……”
沉默。
眼睛睁开,对上奥拉西斯那双若有所思的眼,淡然静默,永远看不穿内心的一对深渊。
突然很想骂一句“该死的”。但不知道这究竟是想骂他,还是骂自己。
他却在这时将目光转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你都知道了。”
“是的。”一种泄了气般的颓然。
“知道多少?”
“你对我又究竟知道多少?”
“或许比你能够想像的还要多。”
“比如?”
“比如你是否还想念那些比巴别通天塔还高的大楼,那些天上飞的金属鸟,那些地上跑的金属屋……”
怔。
“这些都是俄塞利斯告诉你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她开始觉得自己彻头彻尾就像个傻子。
“你的脸色很差。”
“回答我的问题。”
“回床上去。”
“回答我的问题!”
“是不是要我过来帮你?”
“别过来!”抬手用力指住他,身子不由自主朝后挪了挪,尽管只是后背到墙壁那不足一公分的距离。
奥拉西斯轻轻叹了口气:“我不过来,没有你的允许,我保证不会过来。”
展琳没有回答,亦不知道对他这一声自语般的话有没有听进去,因为她正被紧跟而来的一串咳嗽折磨得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没有你见到的那么严重。”借着喘口气的机会,展琳从地上慢慢爬起,走到桌子边为自己倒了杯水:“我只是……太久没有生病,久到都快忘了发烧是种什么滋味了……”
“上次发烧是什么时候?”随口接了一句。抬头看天,不知道在问天,还是问着眼前摇摇欲坠的身影。
“上次……”蹙眉,一想问题,就开始头痛欲裂:“最后一次发烧……七岁?五岁?我不记得了……”依稀记得是肺炎引起的高烧,当时在幼儿中很流行的肺炎,只是过程……却一点都不记得了,那些生病的滋味……”
“六岁零两个月。”双手抱膝,头枕着膝盖凝视着展琳目光有些涣散的眼睛:“高烧却没有任何自觉,直到被人抱着时发现全身烫得惊人才送去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三十个日夜,每个白天吃东西呕吐一地,每个夜晚看着别人的母亲哭到入睡……”
“啪!”是杯子从手中落地时发出的脆音。
展琳猛回头紧紧盯住那坐在夜色中安静得如同雕像般的侧影:“你怎么知道……这也是俄塞利斯预见的?”
“也许。”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正如自己同样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突然觉得他的眼睛真的太美了,一种包容着无数未知却不轻易让人窥知,因而诡魅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美。突然觉得他的眼神真的太熟悉,一种无数个孤独的夜,静静守护着年幼的自己安然入睡的熟悉……
“在想什么?”
突兀响起的话音,令陷入沉思中的展琳吃了一惊,随即回过神,将视线从他安静却又总是让人费解的目光中移开:“……没想什么。”
“回床上去,你快站不稳了。”
“让我走吧,在一切还没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之前。”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
蓦然抬头,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你知道每天有几个侍女在你的吩咐下过来照料我?你知道每天她们还会接触这宫里多少个人?”
“她们不会再有机会接触到其他人。”
“什么意思……”
“你说过我是个太过自我的人,自我且自私,同时我也是个太过实际的人,我的尺度只包括可行和不可行。她们同你接触得最频繁,她们不可以再接触别人,所以她们必须继续留在这里同你一起。我的话究竟什么意思,琳,我相信你不会不明白。”
不语。
又是一阵咳嗽,肺部抽痛得痉挛,展琳不得不蹲下身子:“我累了,奥拉西斯。”
“睡觉,好好休息。”
抬头对他笑了笑。
最后一丝月光被密集的云层吞没,奥拉西斯端坐在窗台的身影已经完全被窗外的黑暗所模糊,完全看不清楚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你该走了。”
“嗯。”应声,身影却不动。
展琳低头用手撑了下地面。
被水濡湿的地板有些滑,她借力起身的时候感觉手掌轻轻滑了一下。
“小心!”
耳旁突然一声低喝。迟钝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身体一横,被一双手臂轻轻巧巧提了起来。
倾斜瞬间眼角瞥见地面一堆白色的碎片,尖锐的边缘对着自己的方向,幽然折射着淡淡的光泽。然后她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奥拉西斯的怀里,在半秒不到的瞬间。
大脑一阵空白。
“你……”下意识开口,转瞬死死抿住了嘴唇,一言不发地用目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无声地提醒着他的任性和他不负责任的食言。
只是对此,奥拉西斯却视若无睹。
有力的手指紧扣着她无声挣扎的身躯,就好像钳制一只受了伤却又极不听话的猫咪。直到走近床畔把她平放到床上,这才松手。而展琳随即转身退进最深处的角落,背对着他,蜷着身子一声不吭。
“也许我应该给你换张小点的床。”隔着那段半人宽的距离,他倚着床柱斜睨着她。
“你说过你不会过来。”
“忘了。”
“你言而无信。”
“我以为你对我已经有了足够深的了解。”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奥拉西斯,你留我在……咳咳……在你身边究竟是为了活得更久些……咳咳咳……还是想加速死亡的时间??”抑制不住的咳嗽,她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
房间里一阵沉寂。
片刻,床微微一沉,在她意识到不对想挣扎着起身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掌心轻轻搭在她汗湿的背脊:“如果被感染,我不会发作得比你更晚。琳,这场瘟疫谁都可能被感染上,惟独我。”
心底一声叹息,展琳重新趴倒在床上。不再躲避,他斜躺在她身边的躯体占去了整张床几乎一半的位置,她还能躲到哪里去:“奥拉西斯,你能不能认真地找一个更合理的借口?”
“过来,我抱一下。”手指收拢,从触碰到忽然间的拥紧,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却依旧摆脱不掉命令式的语气。
展琳挣扎了一下,没有成功。
身体在酸疼的侵蚀中很疲惫,但身后那男人的气息和力量可以令她麻醉。
就这样好了,她想,一会儿就好。
“一百年前,一场因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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