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之眼
车厢再次微微一晃,他的身躯亦随之一动。搭在扶手杆上的手缓缓下滑,另一只手抬起,不动声色地贴近她有些僵硬的脸庞。
“琳……”耳旁似有若无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他的脸静静压了下来。
展琳的呼吸停止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害怕。害怕一旦呼吸,眼前的身影便会空气般粉碎,就像之前在家中所见到的情形一样……她不希望他消失,即使他让人熟悉却又始终无法让人想起他是谁,即使依旧无法辨别他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即使他的无声和靠近,快令她的心脏跳得崩溃……
脸上没有任何知觉,虽然他的手掌轻柔抚摸在她的脸颊上。
嘴上感觉不到任何温度,虽然他压低的唇,正旁若无人地将她贴紧。
她下意识地背着双手用力握住身后冰冷的扶杆,因着自己脸部的僵硬,和肩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已经有一些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朝她方向飘来了,她的理智这么告诉自己。
车厢再次一颠,似乎是因为险些越站,所以刹车急了点。车厢里一阵凌乱,咒骂抱怨声在人们站稳脚跟后逐渐响起,而展琳依旧是安静而僵硬的,在被那阵突如其来的颠簸牵引的惯性朝面前身影撞去的一刹那,那白色身影突兀从眼前消失了。
回过神的时候,只看到眼前一名中学生抱着肩膀忿忿地对着她加强了一声呻吟,而她随即笑笑后退,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身旁的车门无声开启,随之而来一股隧道内浑浊闷热的气流,她到站了。
总部离地铁站不是很远,一两条街口的距离。今天罗扬应该不会出去办事,展琳打算再次找他谈谈,通常找这种人谈事不能被动,因为你会发觉他永远不会有时间。
隔半条街的距离就看到总部大楼门口挤满了人,外面停着不少车,不断有人出来又有人进去,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停在原地看了看,半天没观察出什么来,只认出那些车有半数以上是电视台新闻采访车,那么那些拿着话筒背着摄像机的人,应该是记者了。
记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莫名间见到大楼口一个人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摆着手,细看,似乎是同一部门的小刘。他招呼自己干嘛?愣了愣,看看边上也没别人,便加紧了步子朝大楼奔去。
却见小刘的手摆得更用力了,踮着脚,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
他这是在急什么?
不知不觉放慢了步子,刚刚站定,便见几个留意到小刘手势的记者回头朝自己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张嘴叫了几句什么。
直觉意识到不太对,正想转身离开,那些原本拥挤在大楼下的人群突然潮水般朝她的方向蜂拥而来,绝对训练有素的速度,不等展琳迈步,最快的一个已经拉住了她的衣袖,随即而来一只漆黑的话筒,带着XXTV那个全国闻名的电视台标志,直伸到她的下颌:
“展琳小姐,能不能谈一下您对天狼之眼事件的看法?”
“展琳小姐!”不等展琳开口,又一支话筒直伸过来:“听说你和亚述尼斯坦前情报部长有染,能不能就这方面给各位观众作出解答,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展琳小姐,听说博物馆十二月遇袭案是精心策划的有预谋有组织的案件,作为当事人之一,您有什么看法?”
“展琳小姐,有传闻说之前几个月你一直在法国富豪雷蒙德?佩莱斯特?赫克的府邸,也有人说看到你在亚述尼斯坦边境,请问哪种说法才是真实的?你在博物馆遇到袭击后为什么会去那里?是不是同袭击者有关……”
“展琳小姐……”
“展琳小姐……”
“展……”
一片嘈杂,一片凌乱。展琳的大脑一片空白。
推开面前越来越多的话筒,用力往前挤,却只换来更多的话筒和人群。无数张嘴,接二连三莫名其妙的问题。同亚述尼斯坦前情报部长有染?天狼之眼事件?法国富豪雷蒙德?佩莱斯特?赫克的府邸?亚述尼斯坦边境?什么跟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混乱中一只手突然伸出,将自己的手腕一把抓紧,顺着前面不断从大楼里出来的警卫排开前面的人群,把她艰难而缓慢地拖进了总部的大门。
几乎半暴力半强制,但还是被坚忍不拔的某些人捕捉到了瞬息她茫然烦躁的镜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在身后合上的一刹,展琳的视线总算捕捉到了拉她进来的那人匆忙中略带粗暴的身影,身影很熟悉,是罗扬。
“谁!到底是他妈谁给媒体透露了这些东西!”一进办公室,罗扬抓起边上一人正在看的报纸就朝地上扔,硬是把那人给吓得一愣一愣。
揉皱的报纸上一张展琳清晰的半身照片,边上交叠着两张异国男子相,配着偌大的标题:三人行,爱情还是策略?美貌女特警涉嫌因私情参与博物馆重大抢劫案,是真?是假?
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温文男子发怒的样子。
脸部每一根线条都凌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陌生……直到那些线条在众人惶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由尖锐逐渐恢复平静,他站在办公室中央,往每个人脸上慢慢扫视一圈:“今天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离开。”随后目光转向展琳:“你跟我进来。”
跟随罗扬走进他的专用办公室,看着他关上门,然后把所有百叶窗放下,展琳自顾着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只一双眼在他身上静静观望着,若有所思。
“没什么想问我吗?”点燃一支烟在办公桌前坐下,罗扬迎着她的视线回望向她。
“我想问的,如果你愿意说,应该早说了。”
深吸了口烟,笑笑:“你总是能够成功地让我不知所措,即使是在这种时候。”
展琳不语,只是从口袋中掏出包烟抽出一支,拈在指间,朝他挑了挑眉。
罗扬低头一笑,拿着打火机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啪”的一声将它点燃。看着展琳将烟嘴凑近火苗轻轻吸了一口,他后退,闲闲地坐上桌角:“说你是在工地里被人发现,是我们撒谎了。事实上你是在亚述尼斯坦国南阿罗巴哈曼洲边境周围被发现的,当时,你差点死于一处矿坑的坍塌。”
“南阿罗巴哈曼洲?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不知道。我们赶去接你的时候,你被该国情报部扣留,并在那里的洲立医院接受治疗。”轻轻喷出一口烟,透过那层柔软的蓝雾,他安静地望着展琳一眨不眨注视着自己的眼:“于是我们同情报部门交涉,但他们称未得到政府批准前不能把你转交给我们。后来,我们不得不求助外交部,由他们直接出面,费了些周折,才把你接回来。因此差点耽搁了你的病,很难相信,仅仅发烧,他们居然没有能力为你治好。”顿了顿,他微微一笑:“记得当时看到你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完了,重度昏迷,肩上的伤口严重溃烂。好笑的是对方医院直接把这些归咎为你得了不治之症。”
“后来呢?”
“后来我们把你送回国,之后不到半个月,该国情报部部长宣布辞职。”
“这就是媒体称我和他有染的原因?”
“或许。”
“那么雷蒙德呢,那个欧洲超级富豪,我又怎么会跟他扯上了关系?”
“据说外交部是因着他的出面,才成功把你转接回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所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琳,其余的,我无可奉告。”
“为什么当时不对我说实话?”
“我们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一个涉嫌因私情参与博物馆重大抢劫案的疑犯,是吗?”微笑,随手把烟掐灭。
“不要去相信媒体的捕风捉影。”他的声音淡淡的,同他隐在薄烟背后的脸一样的飘忽。望不见他的眼神,读不出他的表情。
“我会的。最后一个问题,‘天狼之眼’在哪里?”
“抱歉……我无可奉告……”
眼神轻轻一闪,展琳点点头,站起身朝门口处走去。
“你去哪里?”
“回家。”
“门口有记者。”
手抓在门把上,她回过头笑笑:“相信我知道怎么避开他们的嗅觉。”
罗扬不语,只是轻轻地朝她摆了摆手,而她随即开门离去。
门在身后合上的一刹,手心里捏到现在的某样东西往门边的纸篓里一丢,伴着轻微咔啷一阵脆响,头也不回地略过周围同事若隐若现的目光,朝电梯口方向径自离去。
丢入纸篓的是一只微型窃听器,最新型的,只要随手一放,无论什么地方就能立即开始履行它的功能。当然,同样也就方便了剥除。随手一剥,展琳就把它从沙发扶手底下剥了下来,在罗扬拉拢百叶窗的时候破坏了它的功能,然后捏在手心一直到现在。
哪儿都是不安全的。某些人对人说教的同时,却往往会忽略了对自身的提醒。
“你是在亚述尼斯坦国南阿罗巴哈曼洲边境周围被发现的,当时,你差点死于一处矿坑的坍塌。”
“我们同情报部门交涉,但他们称未得到政府批准前不能把你转交给我们。”
“之后不到半个月,该国情报部部长宣布辞职。”
“据说外交部是因着他的出面,才成功把你转接回来。”
“三人行,爱情还是策略?美貌女特警涉嫌因私情参与博物馆重大抢劫案,是真?是假?”
……
很多东西不是说能接受就能够接受的,但它们来了,毫无防备并且不容质疑。
从博物馆遇袭到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这段时间她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事?一点记忆都没有,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印象也是好的……抽离的部分记忆,到底记录着些什么?而罗扬乃至整个警队对于自己看似保护实则提防的隐瞒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究竟知道些什么……坐在安宇大厦18层酒吧靠窗的沙发上,满脑子白天被记者围攻的场面,满脑子罗扬那看似坦白实则隐晦的话语,展琳若有所思。
安宇大厦坐落在距离总部一条马路相隔的商业街,是集餐饮、商厦和办公楼于一体的综合性大楼。建造初期考虑到取景,所以选的地段前面没有过高的建筑遮挡,以方便在此用餐或办公的人享受到更舒适的环境。从这里眺望周围一公里远的风景基本上一览无余,当然,也包括前面的总部大楼。
夜晚这里的视野真的是极佳的,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对面楼里的人一个手势、一个表情,这一部分得归功于鼻梁上这副同普通眼睛没太大差别的望远镜。
展琳端起杯子轻轻喝了口啤酒。苦涩的味道让她皱了皱眉,抬腕看表,正好12点。酒吧里逐渐热闹了起来,音响师开始调出比较刺激的R&B,而对面那座被自己观望已久的楼正逐渐走向冷清。守候在门外的记者早散了,在她回家一趟稍做了些准备再次归来之后,办公室的灯一盏接一盏被熄灭,整幢楼依旧是灯火通明的,但里面可以捕捉到的身影已越来越少,又一批人零星出来的时候,展琳认出了几个同一部门的人的身影。有些疲惫,三三两两,却又彼此间默默无语,看来终于被罗扬放回家了,在距离正常下班时间六个小时之后。通常新人在分到罗扬部门的时候会很高兴,因为单从外观来讲,他是个天使。而基本上工作不到一个月后他们就会后悔,因为单从工作的角度来讲,此人是个魔鬼。
魔鬼在那批人离开后大约半个小时从总部大楼里走了出来,迈着天使的步伐。
走到台阶上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左右环顾,片刻,在台阶上坐下,随手掏出一包烟。风很大,展琳冷眼望着他连续点了几次打火机都没有成功,最终放弃,含着烟,一个人坐在那里,视线对着空荡的马路默默发呆。
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下意识抽出支烟点燃,并不放入嘴里,只拈在指间看着一团浅蓝色薄雾从指尖缓缓升起,玻璃窗外隔着两条街的那张清秀的脸逐渐模糊。然后,被夜色染黑的玻璃内自己一双眼,在那团薄雾中逐渐变得清晰,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神”的一句话:“谁可以否认这个世界与之平行的空间里存在着相同的世界,相同的人,相同的一切?就好比照镜子,镜子那面照出同一个空间同一个你,而你认为镜子里只是你的影子,一个复制品。可你是否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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