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之眼
“θτριψστνωφρτμφ……”这模糊的话语相当耳熟。因为就在昨天晚上,同一个地方,差不多相同的状态下,曾经听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念叨过……
我的心在下沉。
“ρτθινωφψστ……”又一滴冰冷的液体,随着它的声音滴落下来,这次是掉在我的脸庞。一丝似有若无的腥味在薰香四溢的空气中化开,不声不响钻入我的鼻尖,与此同时,我听到那近在咫尺却一片混沌的脸,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辆卡车在小区外经过,吨位不小,震得地板一阵颤抖。
那身影似乎愣了愣,不再朝我继续逼近,它直起上身,将脸转向窗口。
我依旧看不清那张脸的五官,即使窗外投进来的灯光将它侧脸的轮廓勾勒清晰无比。而我也在瞬间,明白了始终看不清楚它五官的原因——它整张脸是暗色的,与发丝和黑夜几乎溶为一体,只在被光线染到的地方,微微透出丝红。
上了层清漆般的亮红。
细密的肌理在它脸上划出刀刻般的曲线,缝隙间,隐隐流动着一些深色浓稠的液体……我想起手上和脸上滴到的东西,胃里不由得一阵翻腾。
它鼻梁很挺,确切的说,是它的鼻骨很挺。没有鼻翼,没有表皮,如同半座尖锐的山峰,孤零零耸立在光亮、微微有些不平的面孔上。脸颊上方是个漆黑的窟窿,巨大,深邃……那种仅靠一点微弱的路灯,是无论如何都贯穿不进去的深邃。
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这样的脸侧,丝绸般妖娆,随着它的胸膛的起伏轻轻摇曳。它的胸膛赤裸着,一半散发着健康肌肤蜜糖般色泽;一半同那张脸一样,肌理分明,脉络清楚,虽然表面有些不平,却光可鉴人,仿佛上了一层暗色的漆……
它突然猛地将脸转向我,在我看它看得连呼吸是什么都快忘记了的时候。
我的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因为在它转过头来的瞬间,我看到那原本黑洞般的眼眶内,两只雪白的眼球撕裂干枯的皮层,从里头一翻而出。
而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终于晕倒了。
******
醒来的时候,我一度以为刚才的经历只是场噩梦。
床边小灯吐着柔柔的光,将一室黑暗尽数阻隔在窗外。夜很静,静得可以听见楼下花园里风吹夹竹桃飒飒的轻响。
一切,和我刚睡下时没有任何两样。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和林翔好好谈谈了,或者……去医院找个正牌医生看看。可是从小,那些医生逼我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鬼魂只是种幻觉或者梦境,直到长大了,懂得保护自己了,他们才渐渐放过我,我不信任他们。
还是去找林翔的好。
身上的暖意让我感觉嘴里有些干苦。坐起身准备倒点开水润润舌,却被起身时太阳穴突然间迸发出的疼痛,逼得蜷缩回去。
我眦着牙用力按住后脑勺,那部位的神经和太阳穴一起痛得突突乱跳。看来安眠药果然是不能再多吃了,几乎每次只要醒得早,脑袋都会受到这样的折磨。长此以往,只怕不用等我年纪大,脑子就已经无法正常使用了。
过了会儿,渐渐适应了头部的不适,我掀开毯子准备下地。目光不经意落在床沿上,而那只按在后脑勺上的手,却再也落不下来了。
床沿上有个浅浅的坑,形状和皱褶无一不在告诉我,曾有人在这上面坐过。
仿佛是回应我的想法,刚才没有注意到的薰香味,此时如同暗涌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将我再次包围。虽然它极淡,淡到如果不用心,绝对感觉不出来。但它又是那么清晰,清晰到能让辨别得出它的人,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一阵寒意,从指尖,迅速直透我的背脊。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飞快抬起右手,不出所料,那上头一点暗红,在不亮的灯光下对我闪烁着幽亮的光芒。虽早已干透,一丝淡淡的腥,依然执着而清晰地渗入我的鼻内……
然后我再次见到了那道身影,通过眼角的余光。
它静静伫立在敞开着的房门口,半身融于外室的暗,一动不动。而我不知道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所以,亦一动不动。
时间在我俩这种类似僵窒的状态中几乎凝固了,我瞥见床边的电子钟,凌晨2点。
真是见鬼的好时间。
“嗒……”赤足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把锤子,在我心脏上狠狠砸了一下。似乎沉默够了,它打破了寂静,朝着我的方向缓缓踏出一步。
我机械地转动脖子,两眼盯着这移动的足踝。至少那个部位,是血肉丰满并且还包裹着一层富有弹性的皮囊的。
“嗒……”又是一步。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急促得仿佛要冲破耳膜。
“嗒……”第三步。
虽然经过控制,我的呼吸依然混乱得像刚跑完八百米。
“嗒……”第四步。
落在眼底的,已不单是它(他)的足踝,沿足踝而上,那线条优雅的小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我的视线就此打住。因为我不希望看到,在这样的腿上,连接着一只没有表皮,只有森森白骨的膝盖。
“嗒……”第五步。
全身毛孔无一不在紧张地耸立,我下意识脚尖点地,做好了随时逃开的准备。
可是就在离我三步之遥的距离,那脚步声却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笃笃……笃笃笃……”
有人来了!我的心一阵急跳。
抬起头望向房门口的瞬间,却惊觉那抹明明近在眼前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触目所及只有那扇半启的房门对我张着漆黑安静的嘴,在一片还未散尽的薰香味中,无声嘲笑我的紧张和怯懦。
手心里滑腻而冰冷,不知不觉中,刚才被我掐出了一手的冷汗。坐在床沿上,我有些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幻觉?!
“笃笃……笃笃笃……”外屋的大门依然被不紧不慢地敲响着,似乎门外那人有着足够的耐心和信心,在等候我的开门接迎。
凌晨两点,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站在门口不依不饶敲着我家大门的人,颇为让人意外的竟然会是展琳。见我开门出来,这位年轻的女警官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然后对我微微一笑:“早上好。”
纵使意外,只是今晚意外不少,所以多她一个,不多。
面对一纸搜查令以及数名对我炯炯注视的警官,我所能做的唯一回应是点点头,随后配合地将他们让进屋。
就在两天前他们刚到我家做过彻底的搜查,可是一无所获。两天后的现在他们再次赶来,并且是在这种时间段……我若有所思地看向展琳,而她正巧也朝我这边看过来,那张娟秀的脸庞上,清晰写着两个字——’自信’。
不出五分钟,其中一名警察从厨房里出来,一脸肃容地朝展琳招招手。之后的半小时内,我被他们请进了警局,连同厨房垃圾桶里那四尊雪花石膏罐子。
原来最近所遇到的事不尽然是我的幻觉,至少这四只罐子,它们是真实的。
审讯是立即进行的,这是我头一次踏进警察局的审讯室。同这里相比,上次受审问的地方更像是间休息室,因此当我一脚踏入这个充满抑郁的房间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已经成了一名罪犯。
依旧是展琳审问我,上次那名英俊的少校不在。室内一张桌子两把椅,边上还有台电视机和影碟机。灯光下,她捻起碟片放入影碟机,随后看向我,目光淡淡的,却隐着层冷静和犀利:“黎优,看完片子后,我希望你能用最诚恳的态度与我们合作。”
影片不长,几分钟的片段可以看出是安装在博物馆的摄像头所捕捉的内容。时间是夜晚,地点是博物馆一楼三号展示厅,也就是四尊被盗的雪花石膏罐子原先所在的大厅。几盏射灯是里面唯一光源,照射在安置那一具具沉睡了千年的死物上,鬼火般妖异。
片刻,我看到一道长长的影子从镜头外移了进来,随后是一角长发,在浅黄色的灯光下闪烁着柔亮的蓝……
我微微一怔。
从读书时候起,就有不少人羡慕我的发,长而柔软,在阳光下还会泛出隐隐的蓝色,比纯黑的活跃,比染出来的自然。这种颜色,只有在洗发水广告里被刻意的灯光渲染出来的女明星头发上才能看见,我引以为傲的发色,怎么会出现在这段录象里……
而当那头发的主人在镜头里露出大半个身体后,我彻底惊呆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出现在博物馆的展示厅,旁若无人地四处闲晃?!
没错,那头发在射灯下泛着蓝光的人影是我,那个瞪大双眼,面无表情走在展示厅里的人影居然是我。
画面播放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屏幕突然跳动了一下,继而,被一片雪花所代替。
“啪。”展琳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这是盛放木乃伊内脏的四个罐子被盗当天,我们从保安处取来的录象,也就是因为它我们找上了你。只是画面到这里时被干扰了,所以,希望你可以作出解释。”
原来,不但物证在,文物被盗那天,我竟然真的在现场出现过……沉思许久,我觉得应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毕竟无论怎么样说,我是绝对不可能,也完全没有必要去偷什么埃及古文物的。当下,我低下头,拿捏着缓缓开口:“那天下班,我其实在盥洗室失去了意识,”
“哦?”不置可否,她轻轻挑了挑眉。
“我也不知道那种情况持续了有多久,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而我正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那四个罐子,并排放在我房间的窗台……”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敢去看展琳的眼,她的眼神,此刻仿佛在看着个无可救药的骗子。可这确实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真相,虽然听上去,它更像是一种狡辩:“从博物馆到家,那段时间我记忆一片空白,所以当中的经历,我不知道,无可奉告……”
展琳没有说话,手中的笔在本子上轻轻扣出一下下凌乱的声响,不知道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因此而格外安静,静得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上次问你的时候,你没有实说。”许久,她终于打破沉默。声音淡淡的,猜不透她的情绪。
我考虑了片刻,将手心里的汗在牛仔裤上轻轻抹干,决定实话实说:“你们不会相信,而我,也不想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能不能告诉我,第一次搜查你房间时,你把那些罐子藏在了哪里。知不知道,即使它们不是你偷的,窝藏赃物,也足以给你定罪。”
“我没藏!”血气因着她那番话而猛地涌到我的脸上,抬起头,我紧紧望向她的眼:“一直以来它们被我放在房间的桌子底下,为什么你们会没有查到,我都觉得很—好—奇!”
展琳静静看着我的眼,不语。
片刻,她默默将手里的笔记整理起来,一言不发经过我身边,朝审讯室外走去。
我想,我是惹她生气了。
接下来的四天时间,我是在警察局暂押处度过的。平生头一回坐牢,那滋味,真的很糟糕。
后来接替展琳审问我的人告诉我,其实从那天审问我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过对我的监视,而最近在我家里观察到的一些奇怪现象,迫使他们提前作出了行动。至于是什么奇怪的现象,他们没有告诉我,我也懒得去问。那些不知道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东西,如果能被他们看到,倒也去了我一块心病。可是心里非常不舒服,因为之前的两天,我竟是没有隐私的。
叔叔给我请的律师对我说,这案子让他有些为难。虽然血样报告能够证实我确实经常服用一些治疗精神上疾病的药,但一来我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二来赃物确实是从我家里找到的,因此可以说,我基本处于百口莫辨的境地。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案子定在属于动机性作案,还是非动机性、纯粹出于精神上的病因而诱使作案而已。
送走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坐在床铺上对着冰冷的墙壁发呆。周围已经时常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该大哭一场,还是对着他们傻笑。
第五天清晨,我再次见到了展琳,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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