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之眼
微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地方来的。就在刚才,她似乎还梦见自己在一片混乱的战场里走着,甚至连鼻子里的血腥味都还没完全散去。只是眼下半躺在这个地方,随着风从窗洞一股接着一股地灌入,她倒一时分不清这味道究竟是战场血腥味的残余,还是那一阵阵从窗口飘进来的海腥了。
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再次昏迷的,从战场到这个地方,似乎只是刹那间的事。就像在博物馆受到突袭后的一瞬,再睁开眼,蓦地便见到一片古代的战场。
梦?
但梦里会有这么清晰的疼痛?
默然,她抬头在这片空间里静静观望,很仔细。
这是艘不大的船,木结构,式样古老而陈旧。似乎正靠岸停泊着,因为能看见岸边的灯火时不时闪烁在船窗的光芒。船身不断随着底下的浪一起一伏,一波波嘈杂从倒垂着的布帘子外面卷进来,很热闹的样子,夹杂着隐隐的乐器声。乐器声同样老旧,古老的笛子,简单却也悠扬地吹奏出一些断断续续的曲子。
身子挪了挪。双手被反绑着,同样被绑着的还有两条腿。机枪就扔在一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她能从背后伸出手。
显然把她弄到这地方的人,似乎并不懂得把这玩意儿放得离一名特警那么近意味着什么。目光轻闪,展琳唇角牵了牵。
忽然门帘一掀,抬头,便见一条瘦小的身影从外面跨身进来。与此同时外面一团巨大的篝火轰然蹿起,张扬在风中,展琳忍不住闭了闭眼。
帘子随即放下,然后展琳便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嵌在一张扁平的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凑得很近,冲着她嘿嘿地笑。
展琳蹙眉。
这老头是光着膀子的,只有一条肮脏的破布围着私处,令他本就枯瘦如柴的身体看上去更加惨不忍睹。看上去像是中东一带的人,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
“ρτμφ。”把手里的桶放到地上,这瘦小的老头对她说了句什么,很陌生的语言,展琳没有听明白。而他也没有等展琳回答的意思,蹲下身从装满水的桶里捞起一块布拧了拧,随即朝她的脸上抹了过去。
扑鼻而来一股异味,像是咸鱼腐烂的味道,展琳一个不防备几乎想吐。一扭头避开,条件反射地用肩膀朝那老头贴得过近的身体用力一顶。
老头被她顶得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脸色微微一变,他霍地起身把布丢进水里,扬手照着她的脸便是一巴掌:“θαβ!!”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有点扭曲,这让他本就丑陋的脸显得更加怪异。抬手指指外面,他又朝她点了点头,说:“γδεζκ,μνξστφχψ!”
展琳的眼睛闭了闭,又抬起头,仿佛没有听见。
只是老头并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把脚底下的水盆踢到一边,他转身骂骂咧咧走了出去,然后不知道冲谁吆喝了一嗓子,声音沙哑,跋扈霸气。
船身一沉,随即外面传来了几声喊叫。
展琳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下,什么都看不见,窗子太高,但可以肯定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装上了船。然后船忽然有点异样地荡了荡。
她眉梢一挑。看样子,要行动的话得趁早了。
当下身子一缩,反背的手顺着臀部朝前一滑,轻轻巧巧就回到了前面。她抬起手把绳结咬开,粗劣的打结手法,一看就是外行人干的。不过,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琢磨着,脚上的绳子已经松开了,她站起身,将地上的枪抓在手里。
与此同时帘子一掀,那老头再次跨了进来。
一见到她脱困,他黑炭似的一张脸瞬间就白了,连着倒退,冲外面一声吼叫:“ζκ!μνξσ!!!”
展琳没等他喊出第二声,扬手一枪杆,老头顿时就没声了。他重重跌倒在地,被她一脚踹到一边,耳听着甲板上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不慌不忙出舱门跳上甲板,对着那些朝她奔来的身影一梭子子弹射出,随即,朝船下漆黑一团的水里一个猛扎子跳了进去。
船上一阵喧哗。愤怒的吼叫声不绝于耳,同时有数条身影跟着一起跳下来,以极快的速度追向展琳没入水中的身影。
“ξστφχψ!!ξστφχψ!!”她听见他们在她身后这么大叫,没有回头,她径自朝前游着,岸就在不远的前方,上面人影憧憧,煞是热闹。
突然身下猛的一波巨浪!
还没回过神,人已被浪头高高托起,与此同时岸上散乱的人群仿佛有了默契般瞬间聚集到了一起,汇合在岸边那片几乎就要没到顶的堤坝,对着展琳方向发出一波兴奋的喧哗。
呛了口水,从没顶的水面挣扎而出,水是咸的,她朝身后看了一眼,随即一呆。
身后一片漆黑的幕,阻隔在天和水之间,直到逐渐刺破水雾显现在眼前,才看清是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暗色的船体,深色的帆。隐匿在铅灰色云层和墨汁般浓黑的水面间,庞大的船身借着风力缓缓行驶,以致在这样热闹的地方,滑动得无声无息。
转眼间,已如大山般压近她随着波浪不断起伏的身体。
岸上再次掀起一波更为激烈的喧哗。
一声轰响在头顶炸开,几乎把人震得一荡。随着高高昂起的船头突然对天空喷射出两道巨大的火柱,暗沉的天色瞬间被映出一片金红色的光芒。点点火星从火柱上倾泻而下,四散在船头硕大的鹰兽雕像前,挥洒出璀璨妖异的流光幻火。火星散尽,整个船头半隐在四周还未来得及散尽的浓烟间,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那两道蓬勃的火柱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个男子,一个妖冶得混淆了性别的美丽男子。
漆黑色长发被火焰蒸腾出的气流抛散在半空,仿佛弥漫浓稠的雾,温柔地覆盖着他古铜色的肌肤。静静地屹立在船头,他矫健的身影逆着光望着岸上人群,就如同帝王俯瞰着他脚下的臣民。岸上一阵骚动,他被火光折射的眼眸幽光暗涌。
他真的很美,他真的很魅。他黑曜石般的眼和微微扬起的唇,火焰中闪烁着亦兽亦魔的狂野……真是极尽张扬的诡魅。
一个连男人都会被其所吸引的男子。
岸上的人都疯了,当这个男子从火柱间出现的瞬间,整个港口都疯了。
连展琳都有些微微的失神,如果不是眼角瞥见那些本被船所阻隔的身影,正隐隐朝着自己的方向再次快速游来。
船上突然放下一道软梯,不偏不倚,就荡在展琳的面前。
她怔了怔。
抬头便望见那双眼,从岸上无数人的目光中移开,对着她的方向轻轻一闪。随即转身走了,在身后激烈的喧嚣声中步回船舱,只余背后一袭柔长的华发,月光下抖散出一道清冷的暗蓝。
迟疑只是一瞬,眼见那些不明身份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展琳一把抓住绳梯,朝上攀了过去。
才上船,一排长桨突然从船下伸出,整齐一划,船已调头朝着正西边加速驶去,很快把一岸喧闹抛在了身后。
展琳站在甲板上绞着身上湿透的衣裳,防弹衣浸了水,简直跟灌了铅似的沉重。冷不丁视线撞见了刚才困住自己的那艘船,黑沉沉的夜色里随着水波起伏,甲板上立着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对着她的方向。
个子矮小的那个她认得出,是打了她一巴掌,后来被她用枪杆子砸晕的老头。个子高的那个看不清楚,他整个人裹在一件很长的斗篷里,几乎和夜色融在一起,除了那道从斗篷中射向自己的视线。
船越行越远,那人的视线始终追随在她的身上,直到人影消失不见。
忽然一缕发丝随风从眼角轻轻荡了过来,贴着脸颊扫过,无声无息。展琳迅速回头,随即脸色僵了僵。
白衣,黑发,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却叫她全身紧绷,简直无法呼吸。鼻息间流动着一丝淡淡的味道,从他那身式样简单的衣服上散出,似香非香……
是那个仅仅在船头惊鸿一现,便令岸上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男人。
一阵劲风从船头掠过,那些铅灰色的云层似乎压得更低,隐隐一些沉闷的声音在头顶滚动,交杂在船帆猎猎颤抖声中,不留心几乎很难辨别。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色,嘴里低低说了句什么。随后目光重新转向展琳:“στφχψ,γδεζκμνξ。”
听上去有点像拉丁语和法语的混合,但可以肯定不是。想了想,展琳用英文说了句:“谢谢你刚才……”话还没说完,却被他微闪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之打断。
“φχψγδε,στφχψ。”他又道。
展琳沉默。
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那男子将目光投向大海,不开口,却也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空气一度陷入某种僵持状态,展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直到她沉不住气动了动身子,他的视线重新转向她,静静的目光在她眼里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抬指朝她点了点,反手,往船舱方向一指。
~第二章暴风雨~
在船舱里转了一圈,不出所料,船上没有灯,也没有任何看上去有现代气息的东西。一切都是古老而原始的,看不到舵房,也不知道谁是大副,谁是水手。船里来往的人很多,但没有一个女人。上上下下挤在那些狭窄的通道和楼梯间,有的光着膀子,和那老头一样只以一块布胡乱围着私处,也有些穿着的是……铠甲。
天知道,当看到那些人套着这些金属玩意儿从她身边走过时,是种什么样古怪的感觉。这幽暗晃荡的空间就像错乱了时空的隧道,而她不知道究竟是那些人走错了空间,还是走错空间的人是她。
一道光线划过,映亮眼前的舱壁,木制的舱壁上一具雕工精美的塑像显露在展琳面前。
突然明白刚才对那些人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虽然和塑像不尽相同,但还是看得出来,他们的外形和塑像有很多地方都相仿,而塑像展琳是非常眼熟的,在网络上一搜能搜出一大堆类似的图像,源自某些坟墓,古埃及人的坟墓。
没错,他们的打扮和图片里看到的那些古埃及人一模一样。
见鬼……
又一道光划过,一道黑影投射到墙面上,覆盖了她的影子。
展琳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搭到枪上回过头,却见一个年轻男子靠墙站在一道舱门边,迎着她的目光,朝她摆了摆手:“ψγδε。”
清秀温和得让人可以瞬间褪去戒备的男子,一脸灿烂的笑,像黑暗里盛开的梨花。可惜依旧一口听不懂的外星人话。
展琳只能对着他干笑,的确,除了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γδεζ?”
展琳看着他,嘴角有点酸。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手指朝她勾了勾,推开身旁的门,向里面一摆头。
总算明白了,展琳朝那扇门走去。进门的时候肩膀被他一把搭住,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路玛。”口里发出这两个音节,他指了指自己。
展琳莞尔,一边把自己身上沉重的湿衣服脱下,抬手把门关上的时候朝自己一指:“琳。”
他笑,转身离去。
船走了大半夜,但展琳一直没能睡着,虽然后背上的疼痛折磨得她有点疲劳。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看见背上很大一片乌青,如果战场是自己昏迷后的幻觉,那么现在这块乌青算是怎么一回事?
古代的战场,并非中国疆域,而是很明显的两河流域那一带民族间的战争。
古老的船只,上面站着一群穿古埃及衣服和铠甲的人。
衣服是亚麻的,有点僵硬的质地,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海腥味。镜子是青铜的,不太光洁的表面映着人扭曲的脸,上面锈迹斑斑……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可是面对现今的一切,她不得不迫使自己产生一些唯心主义的联想,在静下心来的时候。
她想,她是不是穿越时空了……
从上船开始脑子里一直若隐若现着疑惑,所有人的穿着,他们陌生的方言,还有由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一盏电灯。刚才那么大一片港口,全都是靠篝火和火把来照明,还有脚下这艘如此庞大的船,至今没有听到一点发动机的声音。种种迹象表明,它真的是一艘依靠手动朝前行走的轮船……不是开玩笑,在海上走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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