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领章





  马春光哧地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梁东问。 
  “连长,你这些稀奇古柽的东西,一套一套的,一个系列一个系列的,都是从哪儿来的呀?” 
  “带兵攒的!当班长、当排长、副连长、连长,一二十年,手下走过的怎么也有千把号兵了,啥兵没有,啥事没遇到过?像你马春光给猪喂安眠药那熊事,十几年前我玩剩下的!不说多了,能从十个八个兵的身上明白出一条道理来,你算算我攒下多少了?” 
  赵海民一个劲地点头。马春光若有所思地:“看来这带兵还真是门大学问。” 
  “刚知道呀?”梁东突然动情了,望着远方的夕阳,“都说战友亲如兄弟,其实这带兵的人就像父母,虽然爱着每一个兵,可有时候难免偏心眼,忍不住就是喜欢好兵,你们俩我没少折腾,可在心里面从没跟自己掩饰过喜欢你们。你们俩人都正!都直!可赵海民含蓄一些,在心里藏的多一些,马春光你是里外一个样,透明!赵海民心里面宽,厚实,能容、能忍、能让,能吃得亏,从做人上讲,不全是好事,可穿军装的人得这样!李胜利有不少优点,但有一条,对你做过不少手脚,我们能看得出来,你赵海民看不出来?不可能!这几年我一直在等、在看,等着你赵海民到我这儿来辩白,也打他的小报告,等着你也对他下家伙,和他掐!可是你没有。在张社会面前,在排长那儿,在我这儿,指导员那儿,你没说他一个不字,这就对了!还明里暗里帮过他不少,像上次坚持让他参加比武,做的好!可光这样不行,知道他给你使绊儿,就那么装在心里,攒着,你以为境界高?扯淡!你这是害他!真到了装不下的那一天怎么办?是把自己憋炸了,还是冲他爆发?伤了自己不行,伤他更不行,那是你的战友!他李胜利小心眼儿,私心重点,这是人之常理,得帮他改。为什么不摆到桌面上来和他谈,怕什么?说明你心里还有鬼,还不够坦荡,还没有把他当作可以同生死的战友去对待!” 
  赵海民的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梁东继续道:“马春光透明,有亲和力,这叫性格上有魅力,天生的拢得住人。可你拢的只是一部分,剩下的那一部分怎么办?只带一半兵?脾气、性格不对付的摞到一边去?带兵的人必须容得下各种各样的人,都是你的兵,你得一样去爱他们。还有动不动就跳,好冲动,这是带兵的大忌,就说赵海民这事,要是放在你身上那还得了?还不提了枪就找那个村革委会主任算账去?让你彻底改,难,但你给我记住,这股二杆子劲都别冲着你的兵们去!” 
  马春光诚恳、郑重地点着头。 
  “古今中外带兵的人,不管他总结出多少理论,有多少道道,一层一层剥下来,最后剩下的东西就一个字——心!所有的道理、所有的办法,都是从这个字上生长出来的。” 
  梁连长停下来,动情地望着两人:“连长最后给你们一句话:用你们的心去带好每一个兵!” 
  赵海民、马春光突然意识到什么,互相看着,然后一起望着连长。 
  “我的命令到了,到军机关工作。”梁东这才说。 
  说完,他转过身,望着远处夕阳下庞大庄严的军营出神。赵海民、马春光沉默着,回味着刚才连长的话。 
  过了好久,梁东说:“海民、春光,我不想离开这座军营,不想离开侦察连……不想离开我的兵……可是,我得走了,我在连长的位置上干了六年了。” 
  梁东的两眼湿润了。   
  红领章 第十四章(2)   
  师政治部的王主任亲自来侦察连宣布,副连长林勇接替梁东为连长。林勇去年刚从师作战科下来,他显得英俊洒脱,办事有板有眼,不紧不慢,和梁东是两种类型的基层干部。 
  在两人的交接仪式上,梁东有些激动,只好让林勇先说。林勇说,梁连长在侦察连呆了快二十年,他理解连长心情,知道连长这一走,他会牵挂连队。又说,说实话,作为一名接任的连长,他希望接手的是一个落后的、相对较差的连队,因为它有潜力可挖,可以让你大显身手,容易出成绩,稍有起色就大不一样。现在的侦察连太硬了,钢铁一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座的各位都懂这道理…… 
  林勇转身看着梁东,梁东再次站起来,两位连长对视着。 
  林勇说:“我有信心,把侦察连的荣誉保持下去!” 
  梁东举起手,林勇也缓缓举起手,两人久久地互致军礼。 
  第二天早晨,部队进行五公里越野。老连长梁东,新任连长林勇和范指导员三人在前,他们和士兵一样,全副武装。队伍异常整齐,口号格外洪亮,速度也格外快。人人满头大汗,人人神情庄严肃穆。 
  公路上早操的队伍和他们迎面而过,都被他们有些异常的举动吸引了,纷纷投去惊异的目光。 
  通信连迎面跑来。张桂芳连长看一眼梁东,行进中她冲他敬了个礼。梁东还了个礼。他们差不多十年前就认识了,虽然没发生什么故事,但一直很愉快。梁东跑过去之后,张桂芳下达口令,把部队停下来,立正,女兵们一起望着梁东远去…… 
  梁东不敢回头。 
  五公里越野的队伍整齐地跑进操场。一辆吉普车紧跟在队伍后面驶进操场,是来接梁东的。梁东背着背包,全副武装地站在队伍前,扫视着队列中的每一张面孔,最后目光落到了林勇身上。林勇跨前一步,走到队列前,与梁东对面而立。 
  “侦察连交给你了,带好它!”这是梁东最后说的一句话。 
  “放心吧!”林勇转身面向队列下达口令:“敬礼!” 
  全体官兵与梁东互致军礼后,吉普车远去了…… 
  二 
  按规矩,担任排长的赵海民要搬到一班去住。他离开三班时,三班的人都依依不舍。有个兵说,排长,你搬走了,弟兄们晚上睡不着!赵海民说,我又不是大姑娘,在这也好,不在这也好,还能影响你们睡觉? 
  把大伙逗笑了。 
  黄小川躲到稍远的地方,没有笑。他歉疚地望一眼赵海民,又把头低下了。前段时间,他把赵海民骂得狗血喷头,现在想起来,总觉得不好意思。 
  赵海民想了想,说:“这样吧,临走之前,我们再最后开一次班务会吧。” 
  弟兄们高兴地答应着,快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赵海民说:“我在三班呆了快四年了,真的很喜欢这个班!我们三班一直是全连的标杆,希望大家把这个荣誉保持下去。刘光林接替我当班长了,副班长位置暂时由黄小川代理吧,抽空我给连里报告一声。” 
  大家鼓掌。赵海民说:“小川,你讲两句吧。” 
  黄小川急忙摇头摆手,低下头。他最近变得比较沉默了,赵海民有点纳闷地望着他,打算找个时间再和他好好聊聊。 
  第二天傍晚,赵海民来到三班宿舍,黄小川不在,屋里只有一个战士在写信。赵海民在黄小川床边坐下,见枕头不平,随手帮他整理,看到枕头下面压着东西:一本影集,一块包着什么东西的红绸布。 
  他打开红绸布,看到里面包着一把手工做的木梳,是黄杨木的。他愣一下,把木梳拿在手里把玩着,忽然明白了:这是专门给刘越做的,不知浸透了他多少心血! 
  再翻开影集,看到刘越的一张照片周围,是他的各式各样穿军装的黑白照片,他的照片经过修剪、排列,如众星捧月般把刘越包围,似乎暗示着什么…… 
  赵海民愣怔着,终于意识到了——小川深深地爱着刘越! 
  他怅然地把东西归整好,起身,默默离去…… 
  这几天,刘越给赵海民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接。一是赌着一口气,谁让你刘越当初那么不信任我?二是他不想捅小川的心口窝,既然小川心里爱着她,他只能退一步!; 
  一天晚饭后,从饭堂里出来,他叫住了小川,二人来到小树林里。他说:“小川,我的命令都下了一个多礼拜了,咱们排,就你还没向我祝贺呢!” 
  黄小川赶紧说:“……海民……排长……祝贺你!” 
  “小川,咱俩呆一块时,还是叫我名字就行,别那么生分!” 
  “好。海民……真心的祝贺你……可是,我还没向你道歉呢。” 
  “道什么歉?” 
  黄小川不好意思了:“前段时间你落难时,我骂你骂得太狠了……” 
  赵海民大度地:“我说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原是为这事啊!小川,别往心里去,啊?你骂我,我并没有不高兴,马春光也骂了我,比你骂的还狠呢!我清楚,只有真正的好朋友,好战友,才会这样对我掏心窝子啊!” 
  黄小川高兴地笑了。 
  “小川,这就没事了,是吧?” 
  黄小川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哎,海民,有个事你不能再退却了。”   
  红领章 第十四章(3)   
  赵海民等着他说。 
  黄小川镇静一下:“小越姐约你几次你都不见,你见见她,好吗?” 
  赵海民久久犹豫着,心头一下子又变得沉重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黄小川牵线,帮他们约好了星期天下午三点,在营区外面的白杨林里见面。 
  刘越早早地就去了,站在一棵白杨树下。这天她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动人。赵海民沿着林中小路走来,刘越一直背对着他,等他走近,她突然回头,最初羞涩,继而大胆地望着他,然后开心地笑起来。 
  赵海民有节制地微笑着,刘越在他眼里有些陌生了,也更漂亮了,他几乎不敢与她对视。刘越面含歉疚地说:“赵海民……还生我气吗?” 
  赵海民故意板起脸:“真要生气,早给气死了!” 
  刘越眉目传情,又大笑起来。赵海民终于憋不住,跟着笑。他们的笑声在白杨林里回荡。 
  赵海民告诉刘越,通过遇到这样一件大事,他觉得自己有了很大收获。就说梁连长、范指导员吧,不是他们逼着师里派人去调查,恐怕永远也说不清了,军旅生涯可能也就葬送了,他们对他的关爱之情,他会记一辈子的;他还体会到了战友的情谊,进一步领教了马春光的正直坦荡;还有呢,就是小川对刘越的那份爱护之情,小川是处处站在她一边啊! 
  刘越又笑了:“那当然了,小川是我弟弟嘛。” 
  “还有,那段时间,很多人看我的目光里带着一种鄙视、不信任,又让我感到了道德的力量,感觉到信任对一个人是多么重要!还有……” 
  赵海民滔滔不绝,刘越打断他:“遇到一次挫折,让你悟到不少东西,看来没白冤枉你一场啊!” 
  赵海民辩解:“哎哎,还是少受点冤枉好啊!你没体会到那个滋味,真是想象不到。” 
  “现在好了,雨过天晴了嘛……海民,下边你有啥打算?” 
  赵海民试图回避什么:“啊,啥打算?……还是先考虑工作吧。” 
  “是啊……男人嘛,离不开事业……”虽然嘴上这么说,刘越心里其实是有些失望,她本来是想提醒赵海民探家,她愿意跟他一块去见他的母亲。可他就是不给她机会。 
  不管怎么说,赵海民没怪她,她还是感到高兴。 
  三 
  提干之后,胡小梅也加快了她的行动步伐。她爱马春光,早就爱上他了,爱得刻骨铭心。在这个营区里,不知有多少男人对她感兴趣,但她惟独喜欢马春光,为了马春光,她可以丢掉一切。 
  这天傍晚,她闲着无事,又去找马春光。马春光去打篮球了,她就耐心在他的宿舍等他。她坐在马春光床边,自然又大方,明眼人一看就知她是见过世面的人。战士们见了女兵,尤其是这么美丽的女军官,都有些害羞,不大自然,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胡小梅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盛气凌人的劲头不见了,耐心而温柔地同战士们说话,但战士们还是纷纷借故跑开了。 
  胡小梅大大咧咧翻看马春光床头的书籍,从一本书里看到一封只写了几行的信,她忍不住展开,上面写道:“……想念的老额吉,从一块插队的同学那里,知道你生病了,很牵挂你。现在好点了吗?如果不行,一定要到医院去看病,不能老是拖着。您的孩子,春光。” 
  胡小梅念叨着:“怎么,老额吉生病了啊?” 
  她早就知道,马春光把老额吉视作亲生母亲一样,彼此感情相当深。她把信纸放回原处,眼珠转动着,似乎有了一个主意。她找到一张纸片,把老额吉的地址抄好,又拿过马春光的口琴端详着,耳边仿佛响起抒情的琴声…… 
  过了好长时间,马春光才回来,他的背心短裤都被汗打湿了。胡小梅站起来,笑一笑。马春光故作惊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