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领章





  何涛继续浇油:“哼,马春光!你早晚得栽在赵海民这小子身上。” 
  马春光虽然没接话,但脸色已经难看了。 
  春天慢慢来到了,戈壁滩上的积雪不见了,有的地方冒出了点点绿色。星期天,兵们无事可干,就成帮成群地聚到一起,自己找乐子。马春光等人在一堵墙跟前,比赛上墙摸高。马春光很轻松地起步、加速,双脚如踏着梯子一般顺墙而上,一伸手摸到了平房顶部,然后手一松轻轻落在地面上,气定神闲。何涛等人鼓掌叫好。他也想试试,走出十几米,拉开架式,跑动、冲刺、上墙。“啪”地一声仿佛被墙壁弹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动作引起哄堂大笑。 
  小路上,李胜利走过来。何涛叫住他:“李胜利,过来试试。” 
  李胜利犹豫一下,还是过来了:“比不过别人,还比不过你?” 
  正说着,一阵女兵的歌声忽然从对面的营房传过来。 
  仔细听,主要是一个人在唱,其它人跟着哼哼:“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暧/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珉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歌声优美,抑扬顿挫。墙这边的马春光何涛李胜利等人都被歌声打动了,停止了说话,沉浸在远远传来的歌声中。 
  一个兵仿佛想起什么:“是那个报幕的!”   
  红领章 第三章(6)   
  何涛说:“没错,是胡小梅!马春光,露一手,给她来个伴奏!” 
  马春光一笑:“别说,我还真被这歌声给感动了……”他仰脸望着天空。 
  何涛说:“快,谁去把马春光的口琴取来。” 
  马春光刚要制止,郑州籍的战士韩进勇已经朝宿舍跑去了。 
  那边,胡小梅依然在忘情地唱着。 
  这边,韩进勇跑来,手里拿来口琴。何涛等人怂恿着,马春光,吹吧!马春光不为所动,连口琴也不接。 
  李胜利也跟着讨好地劝说:“马春光,你让我们开开眼界嘛,那次演出吹得多好,我还没听够呢……” 
  何涛说:“再不吹她就要唱完了,马春光,快呀!” 
  马春光说:“谁爱吹谁吹,我是不想。” 
  众人一齐起哄,真要唱完了……再不吹我就吹了啊……我来……我来…… 
  口琴突然响了,一阵呜哩哇拉的乱叫。对面的歌声嘎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起哄的女兵们的笑声。 
  马春光一楞,愤怒地说:“混蛋!谁他妈瞎吹的?” 
  李胜利也楞住了,口琴还咬在他嘴里呢。他慢慢拿下来,朝马春光递过去。马春光不接口琴,轻蔑而愤怒:“臭嘴!” 
  何涛等人马上不干了,上前揪住李胜利的衣领,几个人推搡起来。 
  碰巧被路过的黄小川看见了,黄小川急忙跑进宿舍,赵海民正趴在床头柜上写信,黄小川嚷道:“海民你快出来,李胜利跟人打起来了!” 
  赵海民一听,知道不好,跟着黄小川出大门,朝屋后跑去。 
  这时,口琴仍握在李胜利手里,人已退到了墙角。何涛捏着他的脖领子,恶声恶气地说:“你这种投机钻营的乡巴佬,就是欠揍!” 
  马春光没动手,抱着肩冷冷地看着。 
  李胜利被何涛一帮人推来搡去,很可怜的样子。赵海民跑过来,愣一阵,终于忍不住了,他扒拉开何涛等人:“李胜利,咋回事?” 
  何涛说:“姓赵的,你看他手里拿的什么?” 
  赵海民看到了李胜利手中的口琴:“你拿别人的东西干嘛?” 
  李胜利懊丧地:“我就吹了一下……又没弄坏,他们想报复……” 
  何涛说:“谁报复你?是你自找的!就凭你那张臭嘴也配吹口琴?” 
  韩进勇说:“别人的口琴你瞎吹什么?喜欢吹自己买!你买得起吗?” 
  何涛说:“对,臭嘴吹过的别要了!马春光,让他赔新的!……” 
  赵海民目光投向马春光。马春光冷笑:“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们这些农村兵,还是很抱团的嘛……” 
  赵海民不想和马春光发生冲突,就对李胜利说:“快把口琴还给人家!” 
  李胜利嚅嚅地把口琴递到马春光面前。马春光不接,连看都不看李胜利。他定定地看着赵海民。赵海民耐着性子说:“马春光,这事是李胜利不对,可他已经吹了,你看咋办?” 
  马春光说:“既然你向着他,为他出面说话,那你就说说怎么办吧?” 
  赵海民想了想,说:“李胜利,你把口琴好好洗洗,用开水消消毒,还给马春光……再向人家陪个不是。” 
  李胜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赶紧要走,但被何涛拦住了:“不行!赵海民,你不是牛皮哄哄地为他打抱不平吗?那你就为他扛到底!” 
  赵海民只好说:“马春光,你是不是也是这意思?” 
  马春光不说话。 
  赵海民强压着火气:“好吧……马春光,对不起了!口琴我去给你洗。李胜利能来当兵,说明他身上没病,你要还是不愿意,硬让他陪,你就说句痛快话……李胜利,咱们走!” 
  “站住!”马春光大声说,“一把破口琴算不了什么,我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股劲儿。口琴我不要新的,洗好了还给我就行。但不是在这儿。下星期天的这个时间,我在戈壁滩上等着,你带上人,把口琴给我送过去!” 
  这无疑是下战书了!但赵海民不想示弱,他头也不回地说:“好!我一定去!” 
  他和李胜利直接去了伙房,找了个铝盆,把口琴放入,又到开水锅里打来热水,用瓢朝口琴上浇着开水,然后抓一把盐丢在盆里。 
  李胜利哭丧着脸站在旁边看,咕哝道:“海民,你还真给他洗呀……操他娘的,我给他撒泡尿泡一泡,让他吹去!” 
  赵海民看一眼李胜利,不说话。 
  “海民,他们是没事找事啊……他们就是冲你来的,还不是因为你训练场上老是压马春光一头,他们就报复,先从我身上下手……我可是从没得罪过他们啊……” 
  “甭说了!是我得罪了他们,行不行?连累你了。”赵海民烦躁地盯着李胜利。 
  “海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们早晚会和咱们干一架……” 
  “是这么回事。” 
  “海民……下星期天,咱还真去呀?……这可是打群架……” 
  “那你把口琴还给马春光吧,他要是收下,我们就不去戈壁滩了。” 
  李胜利马上软了:“海民……要不,咱报告班长,让班长告诉连里,反正我就吹了一下他的口琴,没啥大不了的,是他们找茬,要打群架,让连里去收拾他们。” 
  赵海民不再说话,沉默着,认真地洗着口琴。   
  红领章 第三章(7)   
  这对赵海民是个考验。他当然不想打架,但如果真要打,他也不惧怕,你要是惧怕了,退缩了,你就永远比他们矮一头!从此以后,你很难翻过身来,他赵海民宁可受一次处分,也不愿意被人小瞧。他可以去报告上级,那样上级会出面制止,会批评以马春光何涛为首的城市兵,可这又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则,因为他最不喜欢打小报告。这就是他的性格。 
  他决定观察一下再说。 
  开饭了,饭桌上比平日安静了许多。不同桌上的两拨兵默默地吃着饭,偶尔对视一眼,都是怒目而视。 
  到了训练场,课间休息时,一群城市兵聚在马春光周围,站着都不说话,目光朝一个方向看着,盯着赵海民。 
  一群农村兵围坐在赵海民周围,也不说话,与那群城市兵的目光碰在一处,对峙着。终于,两边的目光都收回了。 
  那边,韩进勇悄悄对马春光说:“赵海民要是不去怎么办?” 
  马春光说:“他会去的。” 
  何涛说:“如果他们不敢去,更好了,那他就别再跟我们较劲,那帮乡巴佬就跟着他认栽吧,老老实实服咱们。” 
  这边,赵海民周围的农村兵也讨论着。家在河北太行山区的关正根说:“在家时,城里人瞧不起咱,到了部队,还欺负人,凭啥?” 
  黑龙江籍的于奇伟说:“可不是,处处窝囊咱,我早憋不住了。” 
  李胜利一对眼珠骨碌碌转着,不说话。他在思考对策。 
  赵海民知道,这一仗难免了,他心里反而踏实了,那几天能吃能睡。到了约定的时间,大伙都秘密进行完了准备。赵海民临出门前,把一条崭新的白毛巾摊在床上,口琴放在上面,仔细将口琴包好,装进衣兜,神情近乎于庄重。然后,他独自一人出宿舍,经过哨兵走出营区大门。 
  接着,马春光独自一人经过哨兵走出大门。 
  一个又一个的兵陆续经过哨兵走出大门。每个人都装作没事一样,仿佛是去逍遥地散步。一切都在有计划地秘密进行。两拨兵从两个方向走到戈壁滩上,爬上一个沙丘,先是远远地对峙着。 
  李胜利却突然害怕了,他假装去撒尿,飞跑着回到了营房。   
  红领章 第四章(1)   
  一 
  李胜利跑回宿舍,找到张社会,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情况。张社会抽着烟,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李胜利。 
  李胜利说:“班长,口琴的事只不过是个引子……其实是马春光和赵海民两人 相互不服气造成的,我给当成了靶子……我早就想给您报告……班长,他们不会真打吧?……” 
  张社会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打就打吧,侦察兵还怕打架?当一回兵好几年,日子长了,一茬兵里少得了打架的?没啥奇怪的。哪有舌头不碰牙的?一个连百十号兵,五湖四海、南来北往的,别说脾气秉性不同,光看长相就有不顺眼的,就想打!不打不相识,好好打一架 就是亲密战友了!” 
  李胜利越听越糊涂了,愣愣地望着班长。张社会:“你也去吧!” 
  李胜利以为听错了:“班长……咋回事呀?……” 
  张社会一瞪眼:“还愣着干啥? 别人为你去打架,你倒溜了!像话吗?” 
  李胜利只好匆匆又跑向戈壁滩。 
  天边,夕阳西下。一条弯弯的小河流向远方。高高的沙丘下,一边一伙人,分别站在赵海民和马春光背后,虎视耽耽地望着对方。赵海民先开口:“马春光,一定要这样吗?” 
  马春光冷笑。何涛上前:“少罗嗦!” 
  赵海民心一横,转身面对自己的人:“带了家伙的都掏出来。”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扔在地上的有砖头、石块、木棍等等。 
  在马春光的注视下,何涛等人也把随身带的“武器”掏出来,扔在地上。 
  赵海民道:“我多说两句:别掏裆,别像女人似的抓脸,回到连里不许报告,输赢今天都了了,一切责任由我和马春光承担。行不行,马春光?” 
  马春光说:“就这么定了!” 
  二人同时朝身后一挥手。两拨人慢慢逼近对方。突然,张社会背着手悠闲地出现在沙丘上,望着他们。把双方的人都吓了一跳。韩进勇说:“赵海民,你小子卑鄙,叫你们班长来,你算什么好汉?” 
  黑龙江籍的于奇伟说:“你胡说八道,我们根本没叫人!” 
  李胜利出现在张社会身边,二人慢腾腾地走下沙丘。两边的人都明白了,同时嚷嚷:“李胜利这小子真不是东西!” 
  说话间,张社会已站在两拨兵的中间,李胜利也不声不响躲在了人群的最后。张社会嘲讽道:“打个架还有啥磨蹭的?打啊!你们真够磨叽!” 
  两边的人都不动,都看着他。 
  张社会一边脱棉袄一边道:“还不动手是不是?那就先跟我打。要是还不过瘾,你们自己再打。我看,这一架不打,你们都不舒服,皮痒痒!你们一边留下仨,其它人一边稍息去!” 
  张社会的意思是,他一个人要和六个人对打!赵海民、马春光、何涛等新兵站在那儿,犹豫着。张社会吼道:“还等啥,一起来,上!” 
  六个人同时扑向张社会。腾挪之间,眨眼的功夫,六个新兵已被重重地摔倒在地,全躺在那儿,不动了。 
  张社会轻蔑地看着他们:“我还以为你们真能吃几碗干饭呢,就这点本事也配打架?也敢打架?都给我滚!滚开!……” 
  说完,他潇洒地拎起棉袄,扬长而去了。 
  所有的人都觉得,再留下来,已经没劲了,他们一步三回头地怏怏离去,只有赵海民和马春光没动,站在那儿,互相看着 。 
  风拂动着沙梁上的细沙,飘飘洒洒。初春的傍晚,仍有很深的凉意,赵海民和马春光都感到后背冷嗖嗖的。他们两个默默地坐在了沙丘上。马春光点支烟,苦笑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递一支给赵海民。 
  赵海民摇摇头,把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