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出重围





  刘东旭说:“要知难而进。”
  范英明走出指挥所作战室,“守志啊,后生可畏。你呀,要学学常少乐,作战时,多听听李铁的。配属你们团作战的部队,明天到位。”
  焦守志感叹道:“再不学习,就要被淘汰掉了。明年可一定要安排我出去学习学习。”
  范英明说:“你那个老婆,也该好好调教调教,两次机会都是她搅黄的吧?在团部,你那脸瘦得像刀条,演习这俩月反倒有点半月儿模样了,可见这个女人不养男人。”
  唐龙和李铁都笑将起来。
  焦守志挺着胸脯说:“这回她要再拖后腿,我就休了她。”
  李铁说:“你能舍得?”
  那边,刘东旭也在给一团政治处钱主任交代工作。
  刘东旭说:“选个得力的营教导员负责政治处工作。总之,政治主官都要到位。你这个代政委,担子不轻啊。”
  钱主任显然没想到自己能代理团政委,结结巴巴说:“政委,请你放心,我,我一定尽最大努力。”
  刘东旭说:“师里这次算是大修一次,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思想政治工作一定要做到家。你觉得有什么困难吗?”
  钱主任说:“最困难的工作,就是劝说裁减下来的人员离开。名单一公布,有不少人哭了。”
  刘东旭道:“你们团只裁了一百二十多人,工作还好做些,二团要走两百七十多人,困难要多得多。可这个手术不动已经不行了。奉献精神和牺牲精神,这个时候更要大讲特讲。一切为了全师的整体利益。”
  范英明在吉普车前喊道:“政委,还是早点到善后办,老兵们中午要走。”
  A师演习精简整编善后委员会,设在五号地区沅水大桥东侧的一个平坝上。黄兴安兼任善后委员会主任后,一直没离开过这个地方。这一天,正好也是陆军学院教员和高级班学员来A师代职的报到日子。一大早,黄兴安就指示手下在公路上挂出两条横幅,面向演习区的一条写着:“祝同志们一路平安”,背向演习区的一条写着:“热烈欢迎陆军学院的同志们”。几个战士挂好横幅后,跑过去布置欢迎会、欢送会两用主席台。主席台对面停着十几辆张了车篷和伪装网的大卡车。一团、二团被裁减下来的近四百人,将乘这些车于当天晚上赶到K市火车站,转乘K市直达C市的火车返回驻地。
  简凡被停职后,一直待在二团指挥所。几年来在二团一手遮天惯了,他不相信他在团指挥所,平时对他不敢说个不字的副职和部门首长真的会抹下面子对他不理不睬。待了几天,他才发现他在二团的地位还不如一个牌位,二团的工作都在有声有色地开展着。他受不了这种冷遇,寻机发了几次脾气。部下脸上那些往日的敬畏,如今都换成了冷漠和嘲讽了。简凡愤怒了,他决定抗争。吃过早饭,新上任的几个团领导,在团政委的带领下,分头去各营送被裁减下来的人。简凡自己开着车去找黄兴安。吉普车驶上沅水大桥,简凡就发现了拿着扫把打扫卫生的黄兴安,很感到意外。黄兴安看见简凡走了过来,也没有停下来,仍在一丝不苟地扫着。
  简凡喊道:“师长。”
  黄兴安没有答应。
  简凡又走几步,“师长,你怎么干这种粗活!人手不够,调个班过来就是了。”
  黄兴安换把铁锹铲着垃圾说:“粗活细活,都是人干的活。你这种思想要不得。”
  简凡愣怔一下,跟着黄兴安转着,“师长,你就这么认了?把你排挤到这里,太过分了。”
  黄兴安说:“是我自己要求来的。要说排挤,也是我自己把自己一步步排挤到这一步的。”
  简凡仍不甘心,“师里这么搞,不对头。很多做法都不符合规定。唐龙那个小毛孩,不过是个副营职参谋,范英明一句话,他竞当上正团职的司令助理。这是军队,不能这样胡闹!”
  黄兴安把铁锹朝地上一扔,提高嗓门说:“这是演习!是打仗。这是军队,唐龙懂得现代战争,所以他就该当司令助理。你这个观念得变一变了。”
  简凡委屈地说:“全师就把我一个团职干部停了职,还不是为了全力支持你?我不服!”
  黄兴安眯眼看着太阳叹口气,“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后怕。如果前几天不是演习而是战争,我们的错误决策,要死几千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点了一支烟,“加上上一次演习,你两次犯错误,可以说都是为了我。你对我这份感情,我感受得到。”
  简凡说:“他们是杀鸡给猴看。”
  黄兴安愤然扔了烟,“这管用吗?你两次为我,打了两次败仗。要是战时,你我早该上军事法庭了!你该醒醒了!A师不是我黄兴安的,二团也不是你简凡的,离了你我,它照样转!”
  简凡说:“我们的用意总是好的吧?”
  黄兴安劝道:“简凡同志!听我一句话,认清现实,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这样才不至于马上被淘汰掉。”
  简凡冷笑一声,“团里连个排长的空位都没有了,我总不能要求下连当个战士吧?”
  黄兴安说:“下连当当兵,或许能使你清醒过来。你是我接来的兵,这么多年,我们私交是不错的,所以我才说这些心里话、大实话。认不清形势,是要倒霉的!你要还想在部队千,马上把检查写了,然后要求下连当战士。这样软磨硬抗,你这身军装恐怕穿不了几天了。”
  一个中尉跑过来报告:“黄师长,二团报告说,五营有个钟连长,煽动二十几个老兵硬要留下来参加演习,钟连长非要见你不可。齐政委问你能不能去一趟。”
  黄兴安边走边说:“我倒忘了这个老大难钟有发了。我去见见他。”
  钟有发就是那个已经三十五岁的老连长。在漫长的十七年军旅生涯中,钟有发立过八次三等功,受各级嘉奖二十余次,只犯过两次错误。第一个错误是偷娶了家乡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山妹子。提干后第一次探家,父母根本没和他商量就摆了几桌酒菜,把一个结实丰满、长得很水灵的姑娘娶到了家里。这个错误在钟有发的档案里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A师二团的首长都知道他向组织隐瞒了一年的婚龄。因为他妻子第一次来队探亲,女儿自己对外说她已经三岁,而钟有发的婚龄这时只有两年。先生女儿后结婚,使钟有发在副连职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六年。二十九岁那年,黄兴安准备把他提成副营。正在节骨眼上,钟有发的妻子和父母合谋,把一个八斤二两的儿子生了出来。当年,二团计划生育工作拖了全师的后腿,只能把钟有发降成副连长。六年来,二团三次上报让钟有发转业,最后都是黄兴安把他留了下来。黄兴安认为全师像钟有发这样军事训练上有一套的连长并不太多。演习开始前,转业摸底工作已经开始,钟有发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二团上报的名单上。钟有发去找黄兴安,黄兴安许愿说只要演习钟有发的连能露露脸,可以破例把钟有发提成副营长。演习确实是钟有发把妻子儿女变成城里人的最后一次机会了。现在突然间接到返回原驻地留守的通知,钟有发无法承受了。
  钟有发在营部带头一闹,五营六十几位老兵马上站在他的一边,把背包朝营指挥所门口一放,搞起了静坐示威。
  黄兴安赶到五营,齐政委已经下令把钟有发和三个超期服役的战士关了起来。一见黄兴安下了车,几十个战士奔跑过来把黄兴安围住了,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我们就要复员了,让我们留下打一仗吧!”
  “黄师长,凭什么让我们走?”
  “就是就是,我们是不能走呀是不能打?”
  “搞个军事五项比赛,赛输了,我们认。”
  “这样走了,我们实在心不甘!”
  黄兴安吼了一声:“住嘴!你们看看,你们还像不像个战士?全体都有了,面向我,成三排列队站好,立正——”瞪了二团几个首长一眼,“你们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能打什么仗?那个钟有发呢?”
  齐政委说:“钟有发和几个老兵情绪激动,我怕事情激化,已经把他们关了禁闭。”
  黄兴安骂道:“乱弹琴!他们有点情绪,很正常。让他们来见我。”
  钟有发和三个上士从小屋走了出来。
  黄兴安吼一声:“钟有发,反了你了!你知道你这么做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这是抗令不遵!”
  钟有发流着眼泪说:“师长,就让我们留下打一仗吧!打完了,怎么处理都行。”
  一个上士跟着说:“我们超期服役两年了,这一仗就让我们打一打吧,师长。”
  黄兴安道:“你们四个人,入列!”从头至尾,和一个一个战士对视后,回到队列正前方站好,“我问你们,谁会操作微机?谁会说外语?请举手。”
  没有人举手。
  黄兴安道:“钟有发,你不是要见见我才肯上车吗?我告诉你,还有你们,这件事到现在为止,只算你们一时情绪激动,说过什么过头的话,可以不再追究。哪个人想继续违抗命令,请出列站到右边。”
  没有一个人动。
  黄兴安停顿一下说:“你们都是A师的好战士,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服从组织决定的。要说想不通,我黄兴安更该想不通。作为一师之长,我失去了对全师的指挥权。通俗一点说,我这个师长也下岗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眶湿润了,“同志们,A师连败两阵了,再也败不起了。我和你们一起离开演习第一线,证明我们都落后了。怎么办?只能急起直追,迎头赶上。如果没有别的意见,把背包背上,尽快赶回部队,负起留守部队的责任。”
  钟有发跑过去拎上自己的背包,第一个上了车。六十多个战士无声地跟着上了车。
  黄兴安拉开吉普车的门,朝卡车喊道:“都给我振作起来。钟有发,领个军歌唱唱。”
  三辆军车跟着黄兴安的吉普车,响着低沉雄壮的军歌,向沅水大桥方向驶去。简凡没想到黄兴安这么快就把这件棘手的事摆平了,也开着车跟了上去。
  范英明、刘东旭和唐龙赶到善后委员会,会场已经布置好了,一团被裁减下来的一百多人在李铁的带领下跟着赶到了。
  唐龙用目光搜索了一会儿,小声对范英明说:“怎么没见黄师长?是不是回避了?”
  范英明没有表态。
  刘东旭说:“气氛造得不错。梁参谋,黄师长在不在?”
  上尉跑过来说:“二团五营钟有发连长带头闹事,二团压不住,黄师长赶去处理了。”
  刘东旭叹口气说:“这个钟有发呀!”
  唐龙说:“就是那个老连长吧?”
  刘东旭有点发急了,“可不是嘛!演习前,黄师长还给我说过,想破例把他提起来。我想他立了八次功,总是有些能力的,没反对。”
  唐龙说:“他是想让家属随军。这时候让他回去留守,肯定想不通。五营会不会出事呢?”
  刘东旭看看表说:“我们也去看看吧。”
  范英明说:“用不着。做基层工作,黄师长比我们强得多。这件事我们去了反倒不好。”
  正说着,军歌声从桥那头传了过来。十几辆军车跟着黄兴安的吉普驶上沅水大桥。刘东旭和范英明忙迎了上去。
  秦亚男第三次返回红军指挥所,携带了几大包吃的东西小大部分一拎到作战室,秦亚男就让大家共产了。唐龙自己动手拉开一只黑皮箱,看见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四条红塔山香烟,伸手拿出一条喊:“烟民们,这儿还有这个。”
  秦亚男赶忙合上箱子说:“这里面可是我的私有财产。女人家的秘密,你们可不能乱翻!”
  唐龙拍打着香烟说:“我可是只看见了香烟,里面还有三条。这一条归我了。”
  刘东旭伸手夺过香烟说:“唐龙,我们只有吃北京果脯的资格,这香烟是秦记者留着自己抽的。把这也共产了,有人要打你的板子。”
  秦亚男接过香烟问范英明:“你们指挥所,是不是所有吃的、用的都共产呀?”
  范英明笑道:“你收了这一条,显得小气了。要是我呀,就再拿出一条,省得他们嘴里闲着没事,乱嚼舌头。”
  秦亚男又拿出一条烟,扔给唐龙说:“这两条你负责分了吧。分配不公,可是你的事。”
  唐龙把整条烟撕开,两包两包给几个参谋发着,嘴里说:“秦大记者在两个月内,三下西南,终点站都是咱们师,可算是对咱们情有独钟。吃人家的嘴软,可不要说人家……”
  秦亚男伸手打了唐龙一巴掌,“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实话告诉你,军报的记者,在一个师蹲这么久,我还是第一个。”
  唐龙笑道:“半公半私嘛,当然能蹲得住。要是表明你一心为公,把那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