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后武工队
根据以往梁邦听话的劲头,玉环就想摊牌。她刚要开口:“要我说,”汪霞伸手一捅
她,她假装嗓子眼里有痰,连连咳了几声。汪霞把话接过来:“指望妇道人家说可不行,邦
哥。主意还是你自己拿,别人参谋参谋倒可以。你不是说你想的办法都觉得做不到吗?你净
想了些什么办法!拿出来给家里人念叨念叨有什么关系?”她扭脸又对玉环说:“你说呢?
嫂子。”
“霞妹说的是呀!你说给我们听听。”
梁邦两眼稍稍一眯,随后,蓦地站到地上。他探头望望黑咕隆咚、没声没响的外间屋,
朝他姐姐走近两步,说:“要想给娘报冤仇,只有一条道,投八路去。不过,我也为投奔八
路犯着愁:一、谁知那八路军在哪?二、即便知道了,找了去,人家八路军是否相信我这种
当特务的人?……”
梁邦的声音很低,但是,每个字在汪霞听来,都很清楚。于是,对他的担心马上打消了。
“小邦,要是按你的想法,姐我真给你找见八路军,让你为娘报仇投过去,你是不是真
愿意?”玉环又向实处砸了一句。“姐,只要八路军信任我,我就投过去!我是个武装特
务、夜袭队的人,可我没杀过人、害过命、狠劲的坑害老百姓,我能重新做人,带罪立
功!”梁邦像已经投奔了八路军,他的思想完全在汪霞面前剖白开。
汪霞追随梁邦的话尾问道:“要真的见到八路军,那你怕不?”
“大扫荡前,这屋里也住过八路军。我又没做过大的亏心事,我不怕。只要八路军信任
我,我这一肚子冤屈可该有处说了。可是,眼下又能到哪里去找八路军哪?!”梁邦词意恳
切,没有丝毫虚假。
“好,那就实话对你说了吧。”汪霞觉得说明的时机已到,手枪拽出,朝炕上一拍:
“我就是八路军。就是为帮助你俩给死去的老人报仇,上级才派我来的。你刚才说的要是假
的,那就……”
随姐姐来的这位年轻而稳重的霞妹子,一眨眼就变成个端庄、严峻的女八路,一下把梁
邦惊愣住。随后,他又眉舒眼展地笑了。他照旧叫着大霞妹子:“我要有一点假意,就让我
死在你的枪下。”
“我们是为了你,也知道你是真心。等人来了再商量给你娘报仇的事。你在外头站会儿
岗,叫你姐夫屋里来。”汪霞打发梁邦出去,田常兴马上来到汪霞跟前。
“你到木匠洛群家去,告诉刘文彬同志说,这儿的工作一切都顺利,请他来。去了,招
唤的信号是……”汪霞说。田常兴说了个“好吧”,扭头走了出去。
六
在梁家桥,梁洛群是个精明强干、心灵手巧的人。庄稼活上,耕、耩、锄、耢样样会;
春前秋后抹房、垒灶、糊顶棚……件件通。他没有拜师学过木匠活,凭自己心钻手勤,学会
了做各种木器家具。
抗战初期,各村都建立起各种抗日组织,梁家桥的农民公推梁洛群当了农会主任。直到
“五一”大扫荡来了,斗争残酷得实在不能在村里再呆下去,经组织批准,他才逃到亲戚家
躲藏了几个月。扫荡的风暴刚刚过去,他又返回,在村里秘密领导抗日工作。
虽说洛群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做工作确实有办法。别的不提,就说梁家桥据点里的几个
可靠的“关系”,都是他去据点里作木器活当中发展的;到现在他还在按照上级的指示教育
和掌握着他们。
今天,洛群的心里像揣了什么难解的大事,总是两眼发直,一声不吭地在沉思。虽说太
阳从南移向了西,他老婆早将午饭给他拾掇好,他仍不拿筷不端碗地呆坐着。刘文彬、赵庆
田进了院,走到他身旁,他也没有发觉。
“你看!谁来了?”还是他老婆从屋里走出来,笑嘻嘻地迎接了客人。“怎么你
们……”她本想说:“怎么你们大白天就来了?”洛群一摆手,把她的后半截话顶了回去。
他朝老婆吩咐了句:“你在院里听着点!”拽住刘文彬,领者赵庆田紧忙走进了上房屋,张
嘴问道:“你们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刘文彬一时不解洛群的问话。“什么?你俩不是为梁邦他母亲的
死来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说的!工作这多年,要再捉摸不透这个还行?”洛群抹了一把脸,自夸地说。
“咱们的人个个都鼻子灵,几十里地开外就能闻到了味。其实你们不来,我也在盘算这码事
呢!”洛群这个人,心细得很。依他自己说是:“小心没大差”。无论大小事情,他都要思
前想后地考虑周到,而后才下家伙。他心里暗思忖:“凭梁邦是夜袭队的特务,回来一准带
着枪。只要梁邦回到家,便找个得力助手,借撺忙的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瞅他个冷不防
先卡过枪来,而后再捕他。”眼下他见到了刘文彬,又知道他们是为这码事来的,自然高兴
万分。等他把自己编算的计划朝刘文彬一念叨,刘文彬不由得手捂嘴唇笑起来。
“你想的蛮好,应该表扬!”刘文彬伸手朝洛群的肩头上一拍,“你坐下,咱仔细商量
一下,看怎么把这事办得更好、更妙!”刘文彬念叨完武工队的计划,洛群乐得嘴巴合不上
了,说:“魏小队长和你是想撒下大网,逮条大鱼吃啊!要这么一来,哈叭狗明天也得重进
网兜儿!”
“对,要干就得干出个名堂来!”刘文彬挥动着忽张忽握的手掌,蛮有把握地说。好像
梁家桥据点里的敌人,个个都在他手心里攥着一般。“……棺材的事,等晚上再共同操持;
眼下,你先到据点里去一趟,把要执行的任务,给‘关系’们秘密地谈一谈,看他们有什么
意见;末后,把‘东海’找来。”洛群说:“‘东海’昨天调保定去了,我看招呼‘南山’
来吧!”
刘文彬眨眨眼,稍沉思,才点头同意说:“也可以!”洛群将工具箱子一背,转身走了
出去。
一切要做的工作安置就绪,天道也渐渐地黑了下来。刘文彬和据点里的“关系”——
“南山”在约定的地点接上头,任务布置好,再次来到洛群家。听洛群学说,梁邦、梁邦的
姐姐、姐夫和一个近门的小姑子也赶来了。他明白汪霞第一步工作做成功了!心里想:如果
第二步工作——教育、争取梁邦投诚过来,也做得那么如意就更好了。
“你看这棺材咱该怎么操持?”洛群盛过了一碗菜粥递给了刘文彬。
“无论怎么着,装殓梁邦他娘的那口棺材不能含糊!”刘文彬怕烫地用筷子围着碗边拨
着粥皮,话说完了,接着狠劲地吸溜了一大口。粥的香味,沁入他的肺腑,让他的肚子痛快
地叫了好几声。从早晨到现在水米没打牙的刘文彬,真的饿了个前心贴后心。他一边喝着菜
粥一边叮嘱梁洛群。
“要那样,干脆把给我做的那口六寸厚的柏木棺材抬去罢!”梁洛群话是那么说,心里
并不真愿意。他觉得用这么上好的棺材装殓特务的老娘,简直是毛驴备上银鞍恚В械悴?br /> 配。于是不愉快地闹了句:“不过,要争取不过梁邦来,给他娘这个棺材就是有点冤!”
梁洛群的心情,刘文彬很能够理解,所以也就没再说什么。
吃罢晚饭,筷子一撂碗一推,大门外有人压着声音叫:“洛群哥,耧腿修好了没有?”
洛群答应着:“修理好了!”忙走出屋。工夫不大将梁邦的姐夫——田常兴领进来。
“老刘,汪霞让你过去!小邦的思想和咱一致了!”田常兴兴致勃勃地说。“他呀,只
能走这条道!”
在洛群这儿该办的事情办妥了,汪霞在梁邦家里又把工作做得挺应手,刘文彬非常高
兴。他扭头吩咐赵庆田:“你跟洛群到村南去,把魏小队长他们叫到梁邦家来。”等赵庆田
走后,他跟随田常兴急忙朝梁邦家走去。
刘文彬刚到,魏强率领一部分队员也赶到了梁邦家。院子不大,挤满了默默不语的人
们。魏强走进屋子,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身挎盒子枪,面有愧色的梁邦。经汪霞一介绍,他安
抚说:“别不好意思,投过来就是一家人。你有困难,政府会帮助你解决;有冤仇,八路军
会帮助你报。咱哪儿丢了哪儿找,一定帮你为老娘报了冤仇。”
魏强的一席话,梁邦听来又亲又甜,心里又感激又惭愧。他朝后退了两步,在地上一
趴,咕咚磕了一个头,接着就说:“八路军待我恩重如山,我要有个三心二意,让我死无葬
身之地!队长,请你指派我工作吧!”说着话,热泪又流落下来。“这样,你才叫尽忠尽孝
呢!起来,咱谈谈替老娘报仇的办法。”刘文彬说着一弯腰把梁邦搀起来。
梆!咣!一声梆子一声锣,已经起更了。
“夜深了,为了遮挡敌人的眼目,你还是带枪到据点里睡觉去。借这机会也可以了解一
下情况。假如情况没有变化,你明早八点就回来,咱出殡。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我们罢。
请放心,你家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决不能有半点含糊。保证将老人打点得黄金入柜,入土为
安。再说,有玉环姐在场指拨,有不合适的地方也能改。”魏强的话语一丝不苟,梁邦听了
只有百依百随。
梁邦他姐姐玉环,听了魏强的话领情不过地说:“你们为俺们家里事,费这么大的心,
别说俺姐弟俩,就是死去的老娘,也会在地下感恩知情的。”
田常兴手指梁邦插了嘴:“就凭八路军给咱家热心办事的劲头,你更该做出个样子来报
答。”
梁邦走了以后,魏强、刘文彬、汪霞、玉环夫妇、老农会主任梁洛群、武工队员们、还
有几个抗日积极分子,都锣不敲鼓不响地忙碌起来……”
在银星满天的秋夜里,梁邦挎着他那架盒子枪,由赵庆田伴同,一步步地朝梁家桥村南
据点走来。他们在吊桥外面的青纱帐里碰到了贾正。贾正正全神贯注地仔细听察据点里嘁嘁
嚓嚓、吭吭噔噔的响动。“你们听,吊桥那边有动静!”“咯噔!咯噔!”好多人走路的声
音,隔着据点的防护沟,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梁邦听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点头表
示:“听到了!”
“谁知敌人要捣什么鬼?莫非他打算出来!”贾正说。“不,不,他们出来可不行。”
梁邦知道,假如敌人真出来,刚才和八路军研究的计划会全部落了空。他将腰板一挺,毫不
犹豫地说:“我去,我去察看、应付。”冲贾正他们点下头,照直奔吊桥跟前走去。
梁邦大摇大摆地走到吊桥口,拉起长音喊叫:“喂!哪位值勤啦?我是保定夜袭队来
的!”等据点里应了声,他才把自己的姓名、身分一并告诉给对方,请对方落下吊桥,让他
进去。准是因为携枪反正,投归八路军的原因,梁邦一望到沟那边黑压压站了一大群人,心
里不由得突突乱跳起来。他自问着自:“这会儿集合队伍要干什么去?难道我的事被发觉
了?是不是要去抓我?
梁家桥据点里的日本曹长,自从接到保定宪兵队长松田少佐亲自打来“协助夜袭队员梁
邦料理母亲丧事”的电话,心里就犯了嘀咕。虽说通知大乡公所、保公所紧忙出人拿钱地办
理,心里还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不安宁,总认为松田宪兵队长如此重视,那梁
邦绝不是一个平常的人。接到电话以后,他水饭未咽,坐卧不宁,心想:“怎么偏偏打死了
他的母亲呢?他母亲被打死,是因为违犯了夜禁的命令。他会因为这个不追究吗?不可能!
这会儿,谁有一点势力,谁就要耍一点威风。他是夜袭队员,是宪兵队长手下的得力人哪!
他不用明着来,只要暗地里在宪兵队长面前讲我几句坏话,那我就……”他想到这里,就像
预感到最大的不幸,猪肝花似的圆脸,像涂上层黄油彩,真是又灰又白;太阳穴上暴凸起青
筋;酒糟鼻子头沁出了汗粒。他两手一攥:“不能,不能,不能等待,事情是人为的,要想
办法把这个不妙的局面转化过来,要转化!”他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想办法。“用什么办
法能讨得这个夜袭队员不和我结仇作对呢?陪礼道歉讲好话,这是个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
无的好办法。该怎么道歉?亲自出马吊孝?现在死人还没装棺入殓,那怎能行!大请客?大
请客倒是个填深沟、解冤仇的好办法。酒助英雄胆,它能让人讲义气、重感情。上好的酒席
一摆,请几个人一陪,好话说尽,最不讲情面的人也得重友谊。这样,天大的事儿也就会烟
消云散。”心里犯嘀咕的曹长,从发现了这一着,好像个失足落水的人一把抓住条通向岸边
的藤条,高兴得立即给大司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