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桓(全)





  “对于此事,诸位有何见解呢?”      
  “既然如此,不如及早举义,以免多生事端!”      
  无忌当即开口,他已经忍耐了整整两年时间,再也无法忍受延长的等待了。      
  “盘龙认为如何?”      
  刘裕先把无忌的建议放在一边,向看起来正在思考什么的刘毅发问。      
  黑脸的刘毅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眯着小眼沉思了片刻,缓缓说:      
  “这是好事。”      
  “好事?”      
  “没错。”刘毅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借此时机,我们也可以联络京师的倒桓义士们。到时候京口、广陵、历阳、建康四处同时举事,也可以增加几成的胜算。”      
  “在京师联络义士?”      
  无忌用力摇头,“有没有可靠的人选?如果遇人不淑,很可能会导致计划全盘皆输啊!”      
  “家兄刘迈,现在是桓玄身边红人。”      
  刘毅淡然一笑。      
  “还有王元德、王仲德、童厚之、辛扈兴等人,也都是对桓玄同仇敌忾,肝胆相照的壮士。若得他们相助,大事十有八九可获成功。”      
  “寄奴的意思呢?”无忌问。      
  “就按盘龙说的办。”刘裕点点头,“多一个人参加,就多一份力量。”      
  “唉。”      
  无忌有点失望,想了想,他又说:      
  “既然这样,那么我也陪寄奴一同上京。当然,不是去拜见篡位的伪帝,而是去见识见识京师的豪杰。反正闲着没事也没意思。就这样,可以吗?”      
  “卿可真是活力十足。”      
  刘毅半带刺的讥笑了一句,无忌装作没听见,迫切地注视着刘裕。      
  “如何?”      
  “好,那就由卿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刘裕微笑了起来,“后天出发。至于京口的事务,这段时间就由盘龙全权处理。”      
  “放心好了。”      
  刘毅挺了挺胸。      
  “那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在我回来之后的二月二十八日举事。诸位都了解了吗?”      
  刘裕站了起来,大声说。这不仅是对无忌、刘毅两人说,也是向下首的几位义士首脑们宣布。      
  “是!”      
  众人齐声回答,声震屋瓦。      
第五回 京师      
  来到建康之后,刘裕在馆舍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就跟着桓修一同走进了华林苑。      
  “所谓的华林苑,原本是西晋都城洛阳宫中皇家园林的名字。自从永嘉大乱,晋室南渡之后,王朝草创,宫室也一直没有整修过。直到成帝咸和七年(公元332年),才在孙吴宫室旧址上扩建了建康宫、华林苑、天皇池、桑梓苑这些建筑园林,具有了天朝宫殿的泱泱气象。”      
  一边走着,胖胖的桓修也热心的向刘裕批发着有关的宫廷知识。伴着清爽的晨风,他们步行来到一条水面落满杏花花瓣的小河边,在早已布置好的宴席上就坐了下来。      
  作陪的,还有桓谦、殷仲文、卞范之几人。      
  “第一次来这里,卿心里紧不紧张?”      
  桓修脸上挂着笑容,小声问刘裕。      
  “还好了。”      
  “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才二十出头,那次又要和公主初次见面,心里七上八下,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呢。”      
  桓修感慨地说着,他回忆起了自己初会晋孝武帝女儿晋陵公主——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时的场面。      
  不过,刘裕却对上司的甜蜜追忆没有太多的共鸣,只是微笑了两声。就在这时,桓玄和皇后刘氏的舆车驾到,众人都跪下接驾。      
  “刘卿,朕还在西州的时候,就已经久仰卿的大名了!”      
  还未入座,桓玄就大声笑着说。与此同时,他也认真地端详起刘裕的相貌。      
  ——七尺六寸(约一米八八)的伟岸身躯,宽大的前额,充满了自信的眼神。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力度感。和那些四肢无力的公卿士人相比,令人不禁耳目一新。      
  ——真是一副独特的豪杰之相。      
  桓玄心里想着,愉快地在上首坐了下来。      
  “下官侥幸打了几次胜仗,不想传进陛下的尊耳,真是冒昧万分!”      
  刘裕彬彬有礼地作了答话。      
  “去岁卿讨平卢循,立下大功,朕还未加以封赏。这几天内,便当有诏书为卿及众将士加官晋爵。”      
  “下官恭逢圣朝,正当尽忠报国,不求恩赏。”      
  刘裕顿了一顿,目光炯炯地说。      
  “但求日后征伐中原,驱除胡虏时,能由下官领一军以效死力!”      
  桓玄不由怔了怔,片刻之后,微笑了起来:      
  “好,好,卿志在北伐。朕必定不会令卿失望,总有一天将授卿节杖,挥师经略中原。”      
  “多谢陛下。”      
  “朕听说卿还未育有子息,不知是不是真的?”      
  桓玄又问及刘裕家事。      
  “膝下仅有一女。”      
  “为什么不多娶几房妾室呢?如若卿有意,上至王公贵胄之女,下至宫人民女,朕都可以为卿做主成婚。”      
  “多谢陛下美意。只是——”      
  刘裕叹了一口气。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桓玄又仰天长笑了一阵。      
  “卿便是朕的霍去病了!那么,只好待到定鼎中原,再来为卿处理家事了。”      
  接下来的酒宴,就这样在融洽愉快的气氛里度过了。      
  大约上午十一时左右,桓玄开始露出少许的倦意,仲文看见,便起身宣布会面结束。桓玄又赐给刘裕不少金银珠玉,刘裕一一拜领。众人随即恭送桓玄和刘后离去。      
  在车上,桓玄兴致颇高地对刘后说:      
  “刘裕风骨不凡,的确是当代的人杰。”      
  “陛下明鉴,”然而,容貌姣好的刘后却微颦娥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臣妾看他龙行虎步,顾盼自雄,恐怕总有一天会不甘心居人之下。”      
  “卿的意思是?”      
  “不如趁早除之。”      
  刘后轻启樱唇,认真地看着丈夫。      
  “什么?”      
  桓玄不由叫了出来。      
  “不行,”他嘟囔着,“朕还要平荡中原,除刘裕之外别无大将可用;等到收复关中、黄河一带,再作理会。”      
  “……”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哎,别生气了。”      
  桓玄推了刘后一吧,刘后假装嗔目瞪了丈夫一眼。      
  “我才没生气呢,你们男人的事,我以后可不会再多嘴了!”      
  两人又都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刚才的烦恼也烟消云散了。      
  结束觐见之后,刘裕向桓修告别,骑上一匹枣红马,在明媚的春光里扬鞭飞驰往下榻的馆舍。      
  约摸十来分钟后,他骑过了习惯上被称为“大航”的朱雀桥,沿着秦淮南岸走了一段路,面前出现两行林荫。在林荫之间,就是京口衙门在京师的馆舍。      
  此时,门前有几名执杖的士兵正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已经来了吗?”      
  刘裕对他们大声发问,不等答话,他就翻身跳下马背,把鞭子一扔,大踏步走了进去。      
  “刘下邳!”      
  安静的馆舍立刻热闹了起来,房间里的数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诸位便是京中的倒桓义士了吧。”      
  刘裕一一行礼。      
  “下官刘迈。”      
  和弟弟刘毅一样,有一双小眼睛,只是皮肤略白净一点,脸颊上生了几点零落的麻子。      
  “王元德。”      
  “王仲德。”      
  这两兄弟都在四十岁左右,身材魁梧但又不失文雅本色。他们原本是北方士人,在二十年前前秦苻氏灭亡时,曾经组织义兵对抗如旭日东升般强盛的后燕慕容垂,兵败后逃来晋国。兄长王元德原名王睿,弟弟王仲德则原名王懿,分别犯了晋元帝司马睿和晋宣帝司马懿的名讳,入晋之后便弃了真名,以字行于世。      
  在一边陪伴的,还有何无忌。      
  “举义的事,无忌已经告知诸君了吧。”      
  刘裕丢开寒暄之语,单刀直入正题。      
  “是的。”      
  三人回答。      
  “那么,诸君意下如何?”      
  “自古以来,革命者诚非一族。但桓玄的行事,不仅浮躁虚伪,且又凶残暴虐,必不足以成就大器。”      
  弟弟王仲德拱手朗朗道来。      
  “吾兄弟二人愿助下邳一臂之力,驱除无道!”      
  “好!二位有何良策?”      
  仲德上前一步,从衣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哗啦啦”在几案上平铺开来,是一幅建康台城附近的地形图。众人立刻趋步走近,一同注目聆听。      
  “天下之事,唯在一个‘密’字。机会来临之刻,应当火速动手,而不是谨慎拖延。”      
  仲德指向地图上的一座宫门。      
  “桓玄每夜都从此门出入,若要图之,只需在此设伏。擒获大逆,一夫之力足矣!”      
  “下邳等人于二月二十八日晨起事于京口、广陵,吾等则率家僮亲友于二十七日夜伏击桓玄于台城。两路并举,必可大功告成。”      
  兄长元德也朗声说,对刘裕投来请示的目光。      
  ——想不到京中果然也有多谋骁勇的俊杰!      
  刘裕暗暗吃惊,点头称是。      
  “那么,伯群又有何打算呢?”      
  他注目刘迈。      
  “下官……任凭诸君差遣。”      
  看得出,他的眼神中有几分犹豫不决。      
  ——不是个干得了大事的人物。      
  刘裕将刘迈和王氏兄弟及刘毅相比较,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那么,就在本月二十七、二十八日大干一场,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壮举吧!”      
  他昂首说着,众人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次日,桓修收到刘裕的请假信:      
  “下官昨夜金创病发,痛楚无法自禁,打算离京返家,以作休养。望兖州与陛下恩准!”      
  桓修带着此信进宫告知,桓玄不由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是吗?本想和刘裕多聊几次,加深了解的。既然如此,那只好来日再说了。”      
  他批准了刘裕的请求。      
  当天下午,原本是“金创病发”,用担架抬上船的刘裕,却神气活现地挺立在了返回京口的小船船头,翘首欣赏着秀美而又壮绝的大江两岸风光。      
  在他身旁,只有无忌和几名心腹亲信相随。      
  浩荡的江风从峡谷之间吹了过来,众人的衣袂都飘然欲舞,发出一阵阵“呼呼”的响声。      
  “无忌!”      
  刘裕拢着被风吹乱的鬓发,大声笑着说:      
  “下次再来建康的时候,就会是一幅急风暴雨、雷鸣电闪的景象了!”      
  一行白鹤翩翩飞过头顶,洒下阵阵清越的唳声。晴朗的天空,就像玉璧般熠熠生辉。      
第六回 定谋      
  二月二十五日,京口、广陵的义士们在广武将军檀凭之家中聚会,商议最后的起义方案。      
  出席名单如下:      
  京口方面,刘裕、何无忌、刘毅、魏咏之、檀凭之、刘裕二弟刘道怜、刘毅从弟刘藩、孟怀玉、孟龙符、向弥等二十余人。      
  广陵方面,刘裕三弟刘道规、孟昶等人。      
  历阳方面,诸葛长民等人。      
  除了我们早已熟悉的刘裕、无忌、刘毅,另有魏咏之、檀凭之、孟昶、诸葛长民四人也是最高层的主事者。为行文方便,先将这几位背景一一道来:      
  魏咏之,身材高大,面容委顿,单从他长相上看,是个貌不惊人的猥琐小人。然而,在这丑陋的外表下,却有一颗铁石般坚毅果断的心灵。      
  由于造化的捉弄,咏之一出世就有兔唇的缺陷,童年和少年都在同龄人的嘲笑戏弄中度过。到他十八岁时,有一位相士对他说:“卿当富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当时荆州刺史殷仲堪帐下据说有能治疗兔唇的良医,咏之就对家人说:“残丑如此,何用活为!”贷得数斛米西上求医。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