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 二月河
变起仓促,厅上众人谁也不曾料到,一时间竟都被这大汉的作为惊得呆苦木鸡。周培公抬眼一看,这个救下自己的人正是奶哥龚荣遇。
原来,自从周培公踏进辕门的那一刻起,龚荣遇就暗自下了决心,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奶弟,还要帮助他劝说王辅臣投降反正,他早就听人说过,培弟在朝里做了大官,很受皇上的宠信和重用。这次平凉之战,可真见识了培弟的本领了。想不到他一个文弱书生竟能在于军万马、生死搏斗之中,指挥部下神出鬼没地打败了带兵三十多年的王辅臣。更想不到,这位奶弟竞敢只身闯入这虎穴狼窝,面对刀山火海、油烹杀头的危险,神情镇定地说出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来。他多么盼望王辅臣听了周培公的话,能幡然悔悟,痛下决心,做出明智的决定,向朝廷投降。可是王辅臣已经服软了,张建勋却跳了出来,又要在汪士荣的面前,重演西安府里杀官逼叛的故伎。就在这时,见到培弟身上落下的罗汉钱,他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
这样的罗汉钱他也有一枚,也是时刻不离地带在身上。那是老娘给他们兄弟俩的念物。记得还是在他刚满八岁,培弟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老娘用红线串了这两枚罗汉钱,珍重地挂在他俩脖子上,嘱咐他们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像亲兄弟一样同甘共苦、生死相依。当年因为家境贫苦。培弟还要读书,自己不得已才投了军伍。临别之时,老娘把他们兄弟拉到身旁,抚摸着这罗汉钱,谆谆嘱咐说:“孩子,娘的命不好,不能给你们留下财宝家产,这罗汉钱可是娘的一片心啊。去吧,孩子,等你培弟长大了,我让他带着这枚罗汉钱去找你,那时,你们兄弟无论到了天涯海角,看到这枚罗汉钱,就像见到娘一样。娘就在你们的身边。”眼下,自己的那枚罗汉钱还戴在心口,可是培弟的那一枚,却被张建勋扯下来了。而且,张建勋在放肆地嘲弄这枚罗汉钱,恶毒地侮骂自己的老娘!他终于忍无可忍了。培弟临危,老娘受辱,龚荣遇能不拔剑而起吗?
第四十五章 三藩亡叛贼齐授首 天下定万民庆升平
张建勋下令拿住了周培公,可是龚荣遇却又把他给救下了,龚荣遇的心境张建勋怎么知道啊!他这个人,一向飞扬拔扈,除了汪士荣,谁的话他也不听。在军中,龚荣遇的职衔比他低,可是职务却比他要高,而且从来不和他套近平、拉交情,他心里一直不痛快,只是因为王辅臣信任器重龚荣遇,而龚荣遇的武艺也不比他张建勋差,所以他平日才不敢公开挑衅。前些天泾河大战之时,马一贵战死,张建勋的部下伤亡惨重,他失掉了帮手也失掉了跳槽寻衅的本钱,这才不得不老实下来。想不到今天龚荣遇竟当着汪士荣的面,硬是夺走了罗汉钱,夺走了已经擒拿到手的周培公,他能咽下这口气吗?所以,龚荣遇的话刚落音,他就跳起脚来骂道:
“好啊!你小子要反了吗?”说着唰地拔出佩剑,向龚荣遇逼了过来。与此同时,两个人的亲兵也都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将而拔剑相向,步步逼近。
眼看着一场火并就要发生了,垂头丧气的王辅臣打了一个激灵。他虽然不知龚荣遇发火的原因,但刚才汪士荣的小动作他看见了,张建勋粗野的话他也听见了。周培公讲的那一番道理,像火一样在他心头燃烧。他不能让部下伤害了皇帝的使臣,更不能让自己的军中出现火并的局面。就在双方即将展开格斗之时,他猛然站起身来,怒斥一声:“住手,都给我退下!——周先生,您请坐。下边弟兄粗鲁无知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刚才先生所言,虽然重了一些,却是句句在理。但既然你知道我犯了‘弥天大罪’‘无能治军’,又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呢?”
听王辅臣的话音变了腔调,周培公心中暗喜,便诚恳地说:“王将军,弥天大罪可用弥天大功来补嘛。皇上皆有明言,以往钭军所做之事,乃是受人愚弄,在万不得已之下才铤而走险的,只要将军弃暗投明,朝廷岂有不赦之理?只要你愿意立功报效,朝廷又岂有不用之理,周某和图大将军愿以身家性命,为将军作保。”
事情闹到这一步,汪士荣坐不住了。王辅臣已明显地透出了投降的心意,自己再不说话,就要全盘皆输了。所以周培公话刚落音,他就急切地接上了话头:“哼哼,说得好呀周先生,你替王将军作保,谁又替你作保呢?辅臣兄,你面前的这个人,乃是凶恶奸诈之徒。你损兵丧子,苦头还没吃够吗?图海的三万兵马长途跋涉又经恶战,已经疲惫不堪了,只要你再坚守两天,我带的五万精兵便可抵达平凉与你生擒图海,报仇雪恨。将军身居三边要地,异日挥师东进,平定中原,创不世之伟业,难道不比当满清的奴才强吗?埔臣兄,你可要三思啊!”
厅上众将,听汪士荣说的也是头头是道,不由得面面相觑。
龚荣遇却走上前来问道:“汪先生说别人不可信,那你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哦,哈哈,龚将军不必担心;我汪士荣这一来就不走了,要在这里与辅臣兄麾下的将士同生死、共荣辱。三天之内,救援大军如果飞能开到平凉,请龚将军砍下汪某这颗头颅以谢三军!”
周培公微微一笑:“好,汪先生说得真好。在下想请问一下,你怎么知道有五万援兵开来平凉呢?”
“嘿,我从云贵亲自带来的,焉有不知之理。”
“噢,那你为什么不随军来,却要只身入城?”
“啊,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特意赶到前边来报信的么。”
“唔,你那五万兵马还在后边赶路呢,是吧?从云贵到此,千里奔波,不也是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马吗?至于说有五万人,那就更令人可笑了,吴三桂的总兵力是五十三万,三十多万陷在岳州拔不出脚来;十六万散布长江、汉水一带;还有不足六万人,驻防云贵川三省。请问,哪还有五万精兵呢?”
“这,这……哼,我们的兵马从哪里来,不必禀告你周先生。”
“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带了不足一万的老弱残兵,怎么称得起是五万呢?你们星夜奔驰三千余里,又怎么能称得起精兵呢?算了吧,不要再玩自欺欺人的老把戏了。”
“你,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我汪士荣乃陕西名士,自幼游学天下,从来是以诚待人,这‘欺人’二字从何谈起?!”
“哈……好得很,你确实称得起‘名士’二字,你初学三秦,壮游三吴,足迹遍及南国,琴书携至天涯,精诗词,擅啸吟,会围棋,能双陆,潼关去西、武当向南,饮酒金陵,弹梁桑园,无论是通衢大都,抑或是云岭曹溪,何人不知你汪士荣的大名呢?”
汪士荣心中一惊:“嗯?我与此人素不相识,他对我的经历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今日我要在此出丑了。他想驳回周培公的话,可他刚才所言既没有丝毫的贬意,又无一句差错,想驳回去,又怎么开口呢?只好搭讪着说:“啊,岂敢,岂敢,周先生过奖了。不过我是什么样的人,似乎用不着你来评说,天下自有公论!”
“对。平心而论,你也确实有过人之处。美风仪,善姿容,举手投足,莫不温文尔雅;玉容花貌而又顾盼自怜。身为男子而形若处女;出入军中却无粗野之举。每至一处,撩拨得一街两巷赞不绝口,少男寡女从者若流。嘿嘿,汪先生,除君之外天下谁能有此风流,有此艳遇呢?”
汪士荣听出这话音的嘲讽意味了,但自己一向以貌比潘安而自得,又怎能不认这笔帐呢?他还没想好怎么说,周培公又开口了:
“汪先生游说布道于南北各地,纵横捭阖于诸侯之间。长歌啸吟,挥酒论文;临危不乱,神气自定。谈锋一起,四座皆惊;提笔千言,顷刻而成。凭着你的机变之能,如簧之舌,往返奔波于广东、广西、福建、云南以至陕甘、西域之间。或策划于密室,或鼓噪于军前。造谣生事,挑拨离问,煽动叛乱,惹起事端,阴险狡诈,坑蒙拐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哼,这等心机,这等手段,普天之下能有第二个人吗?”
“你,你……”
“别着急汪先生,还有呢。你的德行,你的人品,与你那美若少女的容貌,更是差之千里,异若冰炭。你叛君王,欺父兄,背恩义,卖友朋,种种千奇百怪,人所不齿的行为,就是古往今来的元凶大恶也无法与你相比。怎么,还要我一一说出来吗?”
汪士荣忽地站起身来,挥舞着手中玉萧,狂怒地尖叫着:“弟兄们,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
“哈……汪先生,没有你的胡作非为,哪有我的胡言乱语呢,我问你:吴三桂是你多年的旧主,你却背着他与尚之信勾连,为的是什么?傅宏烈与你有八拜之交,你口口声声尊他为兄长,却先借尚之信之手害他,又把他骗到吴世琮那里,使他惨遭杀害,这又是为什么?辅臣将军及其部下一向敬重你的才华智谋。用你的计策,信你的誓言,可你却一步步把他们推到了这荒漠之地,推到了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如今又要他们信你那五万精兵的鬼话,这是对待朋友的信义和诚心吗?当你的父亲病重之时,你不在床前尽孝,却欺母、淫嫂,做出禽兽不如的丑事,以至气死结发妻子,惹出漫天的大火。似你这等寡廉鲜耻之徒,这样的孝心,这样的名士,真是旷古少有,天下第一!”
汪士荣不跳了,也不叫了,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一口浓痰,涌上喉头,憋得他喘不过气来,手中玉萧拄在地上,支撑着他那摇摇欲倒的躯体,可是周培公还是不依不饶地说着:
“汪先生,就说你这形影不离的玉萧吧,它来自何人之手,你又为何至今视若性命?假如你今日死了,我问你,你拿着它,又有何脸面去见你的父母兄嫂?是交还给嫂子呢,还是让你的父亲用它来责打你?天哪,天哪,连年的兵灾,已经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了,为什么还要让汪士荣这样的衣冠禽兽活在人间呢?”
周培公话未落音,汪士荣已经挣扎着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玉萧,“叭”地摔在地上。他踉跄几步,喷出一口鲜血,便倒地而亡了!
就在这时,从城外虎墩的方向,闪过一道火光。闷雷般轰轰隆隆的响声,划过天际,降落在督军行辕的后院。剧烈的爆炸震得大厅的梁柱发出咔咔嚓嚓的响声。在场众人无不变颜失色,浑身战栗,王辅臣推席而起,奔到周培公面前跪下:“多谢周先生教诲。王辅臣我,我辜负皇上圣恩,愧对部下将士。我,我罪该万死啊……”
平凉城四门洞开,一街两巷摆满了香案,全城百姓拥上街头,为终于逃过陷城之灾而欢呼。
在一阵昂扬的军乐声中,大清抚远大将军图海和抚远参议将军周培公,身穿吉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并辔人城。王辅臣赤膊了上身,跪在城门口,自绑请罪。图海一见,急忙翻身下马,抢上几步,把他扶了起来,并命令部下,立即为王辅臣取来袍服,亲切地责备说:“辅臣你这是干什么?昨天培公已把你的心意向我说了,你虽然错走了一步棋,也是形势所迫嘛。如今,能够反正归顺,不但救下了这全城百姓,还可稳定西线战局,这也是一大功劳啊!”
王辅臣从随从手中,取过那支豹尾枪。双手呈给图海:“图老将军,这是圣上钦赐我的豹尾枪,我辜负了圣恩,无颜再享此殊荣,现在呈给军门,请代我交还圣主。王辅臣愿随你回京待罪……”
“哎……这是什么话。我们出京陛辞之时,皇上曾亲口嘱咐,一定要厚侍将军。图海我与你挥军一战,也是万不得己呀。这御赐金枪,辅臣兄还是留在身边吧。走,下一步的军事,还要你我携手并肩,共建新功呢!”
穷途末路的吴三桂,接到西线战报,惊得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起事六年了,满指望大旗一举,天下响应,挥军渡江,直捣黄龙,可是,打来打去,仍陷在衡岳一带,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凭一时之意气,先降闯王,又降大清,更不该杀害了永历皇帝,以致在天下人的面前,弄臭了自己的名产,后悔莫及呀!
吴三桂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他竖起了叛旗,打出了恢复汉家天下的招牌,可是响应者却了了无几。不但降了清朝的汉人骂他。连前明的遗老遗少,也都指着鼻子骂他。弄得吴三桂起兵造反,竟没有一个叫得响的理由。他知道自己臭,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到杨起隆身上,想利用“朱三太子”这个响当当的牌子,号召天下。可是,杨起隆不听他的节制,自行其事,结果弄得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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