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 二月河
康熙皇上要办几样大事,让老佛爷高兴一下的愿望,也没能实现。他到处求神、拜医,许下宏心大愿,要减去自己的阳寿,去延长祖母生命的做法,也都化成了泡影。腊月二十三,小年下,这位享尽了人间富贵,也经了政治风云的太皇太后,这位给大清江山创下了功绩的老佛爷,终于怀着对孙子康熙的无限眷恋,与世长辞了!
上书房大臣们接到太皇太后驾崩的消息,连忙赶往皇宫。往常太皇太后的寝宫,如今已改为梓宫。从上到下,一色的白纸裱糊,灵幔高悬,香烟缭绕。王爷、贝勒、贝子、福晋、公夫人、一二品的诰命夫人,以及各宫的贵妃、嫔妃,六岁以上的皇子,黑压压地跪满了整个慈宁宫大院,一个个哭得眼泡红肿,面色腊黄。康熙皇上和太子胤礽麻衣白冠,跪伏在灵床前面。索额图、熊赐履、高士奇、张廷玉等几位大臣进来,一齐向卧在灵床上的太皇太后行了大礼,失声痛哭。刚刚止停了眼泪的康熙见此场面,又触动了满腹的悲怆,大声号啕起来。一时间殿内殿外一片哭声,冲霄汉、震牛斗,真可称得起是惊天动地。
熊赐履到底是老成稳重。他知道,这样哭下去是不行的。外有国家大政,内有老佛爷的丧礼,多少事需要皇上拿主意、定办法呀。他强忍住悲痛,止住哭泣,膝行到康熙面前:
“圣上,太皇太后仙逝,乃国家之大不幸。臣深知皇上心中的悲痛,望皇上善自珍重,节哀顺变,以负天下之望。况且,老佛爷的后事,也需要皇上拿个主意,早做安排。”
康熙早已哭得昏昏沉沉了,听了熊赐履这话,勉强抬起头来,泣声不止地说:“这有什么难办的?居丧守制,庐墓三年,自古皆是如此,而且非如此,不能聊尽人子之心。”
得,一上来就闹拧了。好嘛,皇上要守墓三年,三年之中,国家无君,那还得了。可是,这样跪着,哭着,也没法商量啊。众大臣一齐凑到跟前,同声劝道:“请圣上暂起龙驾,容臣等详奏……”索额图向侍卫们摆手示意,武丹等人忙上前掺起康熙,在灵床旁边坐下,四个大臣又连忙过来行了君巨大礼。康熙低垂着头,无力地说:“有什么事,你们简单点说,朕……已经心力交瘁,支持不住了。”
熊赐履缓缓地说:“皇上,天子居丧与寻常百姓不同,取三九之数,就是二十七个月,此款明载于周礼之上,自古如此,请圣上明察。”
康熙断然回绝了:“不行,朕以孝治天下,不守三年之丧,如何为天下表率。”
索额图想到,天子居丧守墓,必然要由太子监国。监国的时间越长,对他索额图就越有利。三年当然不可能,二十七个月,也两年多了,所以立即附和。高士奇却不想看到这种局面。他也引经据典,说天子居丧,以九为数,九年太长,九天太短,以九个月为最好。
此刻康熙头昏脑胀,想的全是如何为太皇太后尽孝的事,没顾得想那么多。三个大臣的两种意思,他也拿不准,究竟是谁对谁错,便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新进上书房臣于张廷玉。
张廷玉虽然年轻,可是十分沉稳。他早已胸有成竹了,却不想马上说出来,更不想和几位老上书房大臣们争执。此刻,见皇上用眼光争询他的意见,便站起来躬身奏道:
“皇上,臣以为,周礼和古制,说皇帝居丧不同于寻常百姓,其根本之意。在于礼丧和心丧之不同。礼丧是指守制的礼数多少。时间长短,而心丧则是心中对仙逝的祖宗的怀念。所以周礼上说‘居丧宁戚’。就是说最好的,最诚挚的悼念,是心存一片悲戚之意,而不是形式上的。外表上的礼数。据此理,臣以为皇上居丧,应以心丧为主,礼丧为辅。即在三年之内,每日瞻仰老佛爷遗像,敬献悼念之情;而礼丧,是可以日代月,即以廿七日代替二十七月,以不负天下众望。”
康熙摇了摇头:“嗯,不行,二十六天,太短了。”
“不,圣上,不是二十六日,而是以日代月,二十七月。”
康熙不作声了,几位大臣也都暗暗佩服。嗯,张廷玉这小伙子,行,他居然能说出心丧、礼丧的不同,以二十六天,代替二十七月,代表三年又一天不少,既不误国事,又照顾了人情,这办法好!
这件大事,就算这么定下了。下面又议了如何给太皇太后上谥号,以及在康熙预定的陵墓旁边盖一座“暂奉安殿”,停放老佛爷灵枢。安排停当,几位大臣告辞出去,这时,已近午夜了。
第四十九章 阁臣贤廷玉露头角 边塞行康熙亲出征
张廷玉今日当值,就住在上书房,高士奇闲着没事,想和他说说闲话,可是张廷玉一回上书房就坐下,不停地写着,高士奇有点诧异:
“哎,我说廷玉,忙什么呢?大冷的天,咱们闲聊如何?”
“哦,高相,我在记笔记。”
“咳,何必如此自讨苦吃呢,每天干了什么,难道记不住吗?”
“不不不,高相,咱们呆的这个地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一旦出了事,栽了跟斗,走到哪儿也说不清。记下来,就是凭证。用不上也没关系,写个回忆记事的,不也很好嘛。”
“嗯,好好好,廷玉,你想得真远,比我高某强多了。”
“哎,高相不必如此说。你举荐我进上书房,这份恩德,廷玉永不忘怀。只是,我,我有一句话想给你说,又怕……”
“怕什么,我老高也是个痛快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好,那我就说。熊赐履前几天写奏折时错用了字,又把自己儿子的官职错提了一级,您知道吗?”
“啊,熊夫子老了,这点小错算不了什么!”
“不不不,他这是故意搞错的,想拿这个小错去躲大灾,让皇上看出来,他老了,糊涂了,不中用了。这样,他就可以退出上书房,免得往后真的出了大错,就不可挽回了。明珠之事,前车可鉴啊。”
听了这话,高士奇不由陷入了沉思,“嗯,对对对,廷玉,你想得深远。说下去。”
“不知高相想过没有,当今圣上乃五百年难得一见的圣明君主。且不说他的文治武功,单说学问就非同一般。诗词、书画、天文、音律、数学,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通七种语言,能计算黄白二道。你高相懂医术,可是皇上在这方面的知识、才能,恐怕不下于你。我知道,您学富五车,无书不读,假如咱们撇开了君臣关系,单就学问一项,你比得过圣上吗?”
张廷玉这话说得很尖刻,但却句句在理。高士奇不由得暗暗叹服:“嗯,高某若与圣上比学问,确实相差甚远。”
“对!就是因为主上学问渊博,所以才有包容万人之海量。我们面对明君圣主,来不得半点虚伪。谋私,主子尚可原谅,窃权,皇上就决不能容许。明珠就是看不透这一点才倒了的。窃权又谋私,罪不可恕啊!”
高士奇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回想这几年,自己幸亏没往明珠党里钻营,要不然,这一关定难逃脱。他激动地站起来,向张廷玉深深打了一躬“廷玉,谢谢你如此教我。”
张廷玉连忙起身还礼:“哎呀呀,高相,你……我乃后生小辈,实在不敢当。”
“不,你虽年轻,却见识高远,请向高某更进一言。”
“嗯——圣上喜欢你,是因你才思敏捷,善于在插科打诨、嘻笑怒骂之间,说出令人反思发人深省的话。可是,你高相也会有江郎才尽的时候,皇上也有厌恶你这一套的时候,那时恐怕就会失宠了。在下有八个字,敬赠高相。”
“好,请赐教。”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高士奇心头怦然一动。啊!对呀,说了一万句话,句句都是对的,也赶不上默然不语。对对对,真是至理名言,常言说,伴君如伴虎啊!
张廷玉的估计一点不错,二十七天后,康熙服满,便立即召集大臣议事,而头一件就是熊赐履上表引退的事。康熙再三挽留,熊赐履却以年老体衰为名,坚决辞退。康熙看着下面跪着的这位自发苍苍的老臣,想到二十多年来,他为江山社稷,为太子做的那么多事情。如今,他就要辞朝而去了。康熙觉得又失去了一位可亲可敬的老朋友,禁不住潸然泪下:“熊赐履,既然你决心已定,朕不再留你了。你不要回湖北老家了,朕在南京赐你一套宅子,小魏子和穆子煦在那里,可以就近照顾你。朕再南巡时,也可以和你再见一面……”
熊赐履伏在地上,老泪纵横:“主上如此垂怜老臣,臣焉敢不以垂暮之年,为主上、为大清歌功颂德,庆贺升平。臣去了,望主上多多保重。”
“且慢,该保重的是你,你有年纪了,衣食住行,都要严加注意。武丹,传旨,在文华殿赐宴熊赐履,叫御膳房抄出几样老年人吃了有益的菜单交熊赐履带走。”
“臣谢圣上恩典。”熊赐履涕泪交流地叩了头,随着武丹走出了养心殿。
上书房大臣之中,明珠被革了职,熊赐履又告老隐退,剩下的两个老人索额图和高士奇,康熙对他们心存疑虑,还要再观察一阵子。除了他俩,就只有一个年轻新进的张廷玉了。这个人办事稳妥谨慎,但却少言寡语,从不主动进言。军国大事,全都要康熙亲自拿主意,怎么能忙得过来。于是,皇上下旨,命自己生母佟佳氏的小弟弟佟国维,也进了上书房。
按辈分,佟国维是康熙皇帝的嫡亲舅舅,可按皇家规矩,他在皇上面前,也只能是个“奴才”。不过,这个佟国维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心胸大,气魄也大。又和索额图一向有矛盾。他一上任,就赶上索额图奉旨去和罗刹国谈判,订立了尼布楚条约。佟国维抓住机会,把明珠和索额图安置到六部九司的人,几乎全都给换了。等索额图回来,生米做成熟饭,虽然恨得牙痒痒,可是,佟国维身为国舅,背后有皇上撑腰,他又能如何呢?康熙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哼,这一下,可不怕你索额图了!
这天晚饭之后,康熙高高兴兴地来到翊坤宫阿秀的住处。阿秀生的皇子,十二爷胤祥,已经五岁了。按宫中的规矩,应该由内务府带走,在毓庆宫跟皇太子一起上学,不遇朔望,是不准与母亲见面的。今年康熙高兴,下旨给皇子们停学半个月,让他们回到各自宫中,与母亲团聚。这样做,在皇宫内还是第一次,真可谓是天恩浩荡了。所以,阿秀也十分高兴。此刻,听见韩刘氏进来禀报说皇上驾到,连忙带着皇子胤祥迎出殿外,跪下叩头接驾。康熙上前拉起了胤祥,一边摸着他头上的小辫儿,一边高兴地对阿秀说:“起来吧。朕这几个月太忙,没翻过你的牌子。可心里着实地惦记着你呢。今晚,朕还要召见大臣,所以,凑这个空来瞧瞧你。”
阿秀连忙躬身回答:“主子日理万机,还惦记着奴婢,奴婢感恩不尽,怎敢再存奢望。只盼主子保重龙体,就是奴婢之福了。”
阿秀这几句活,说得十分得体。康熙听了舒服,便拉着阿秀坐在自己身旁:“好,你能这样想,朕就放心了。朕今天特意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朕就要统帅大军,御驾亲征,去消灭葛尔丹了。”
阿秀目光霍的一跳:“啊,皇上,这是真的?”
康熙端详着阿秀那又惊、又喜、又纯真的脸,心中也很激动:“怎么,朕还能骗你吗?五年前,葛尔丹想要东进,朕就准备与他决战,可他临时又变卦了。这回,多亏了科尔沁王,巧施妙计,到底把他骗得上钩了。哼,你等着瞧吧,朕这次绝不放过他!”
阿秀听到这里,心中一阵巨浪翻滚,连忙起身跪倒在康熙面前:“皇上,奴婢愿从驾前往,为消灭葛尔丹效犬马之劳。”
“哎——不行,不行,千军万马之中,朕带着嫔妃,成何体统。再说,在草原上打仗,刀枪如林,火炮爆炸,又得骑马奔波,你怎么能去呢?”
“皇上,奴婢万里迢迢,历经颠沛流离之苦,为的就是请主子为奴蝉报仇雪恨,为的就是亲手杀掉仇人。奴婢自幼在草原长大,骑马、射箭、打猎、争斗,什么没见过、没经过。再说,皇上当年也曾亲口说过,消灭葛尔丹时,要带奴婢去的。皇上金口玉言,怎能反悔?!”
阿秀可着急了,这一通话说到最后,不是求情,竟是质问了。康熙有点不高兴,他还没忘记阿秀和陈潢的事呢!可是,阿秀入宫以来,又确实没有错处,小心谨慎,服侍皇上,又生了皇子,现在陈潢下狱了,康熙又怎忍心再责怪阿秀呢:“唉,你起来吧,自从你进宫以来,朕待你一向不薄。你算算宫中嫔妃这么多,哪一个像你这么快地就晋升了贵妃呢?可是你,你总是忘不了……忘不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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