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 二月河
“扎!”刘铁成答应一声,飞快地出去了。康熙挥手命太监、宫女们全部退下,只留下德楞泰和张五哥两人:“你们两个跪近点,到朕的御榻旁边来。”俩人一听这话,连忙解下腰刀,趋步向前,跪在康熙的御榻旁边。康熙无力地闭上眼睛,粗重地喘着气,过了好大一会儿,好像是恢复了精神,这才慢慢地说:
“五哥的身世不用说了,你怎么来到朕的身边,也用不着再说它。德楞泰你是康熙三十五年到朕身边来的吧。”
“是,皇上记得一点儿不差。”
“嗯,一晃十三年了。记得那年蒙古王公会盟比武,你当时还是个奴隶,可是勇猛过人,一连摔翻了十几个蒙古武士,得了蒙古第一英雄的称号。朕怕你身份低贱,日后遭到别人的暗算,把十二颗东珠赏给了你们王爷,也买下了你,留在朕身边当侍卫。这内情,你……知道吗?”
德楞泰满含热泪,呜咽着说:“皇上请不要说了,这些情形奴才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的。皇上的深恩厚泽,奴才死也难以报答……”
康熙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又说:“不要这样说。你们蒙古汉子最讲义气。五哥呢,也是血性汉子,今天的事,你们俩都在场。依你们看,该怎么办呢?”
“那,那还不好说。太子他不对嘛。他应该向皇上请罪。”
德楞泰这话一出口,张五哥就接上了:“皇上,奴才虽然无知,可这种事儿,大户人家见的多了。皇上如果为此事生气,伤着龙体,倒不值得了。至于奴才和德楞泰大哥,就是有人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不会透出半个字儿去。请皇上放心。”
听了这话,康熙觉得心中踏实了些。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说:“你们俩今天晚上不能睡了。德楞泰,你拿着朕的宝剑,火速赶往喀喇沁左旗,命令狼是带着他的三万精兵,星夜兼程,来承德驻防。张五哥你马上带几个人去把冷香亭封了。朕估计,郑春华这个贱人,可能已经自裁身亡,如果她还没死,你要把她和那里的宫女、太监一个不留地全部拿下,而且要连夜送回北京,交内务府严加看管。这两件事,都要办得十分迅速机密。如果走漏了一点风声,朕要对你们军法从事。你们明白吗?”
“扎!”二人战战兢兢地磕头辞去了。
他俩刚走,外边传来太监的喊声:“皇子胤禔、胤祉、上书房大臣马齐、张廷玉奉旨进见皇上。”
康熙振作精神,响亮地说了一声:“进来吧!”
这四个人来的时候,三更已过,整个避暑山庄早就笼罩在黑沉沉的夜幕中。今天白天打猎,不管是参与的,还是旁观的,因为皇上御驾亲临,都支着架子撑着劲儿呢,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此刻早已进入梦乡了。可是,这皇上御驾驻晔的烟波致爽斋大院里,这时却是灯火通明。太监、宫女,像穿梭般地跑来跑去;侍卫们肃然直立,戒备森严。不用问,准是出了大事了。来的四个人听见皇上传唤,连忙躬身进殿,叩头行礼。这四个人里头,数马齐最没眼力,皇上没开口呢,他倒先说话了:“皇上深夜之中宣召臣等,不知有何要事?”
张廷玉最是明白人,一听这话就有点着急:心想,马齐你这不是废话吗?没事三更半夜的把我们叫来干啥呢?还有大阿哥和三阿哥,皇上平日很少叫他们,今天急如星火地把他哥俩也召来了,能是小事吗?
他这儿正琢磨心事呢,康熙却微微一笑开口了:“哦,大事嘛是没有的,不过认真说,也不算小事。今儿晚上,鄂伦岱喝醉了酒,冲撞了朕,闹得朕睡不着觉。想叫你们办几件事儿,来和朕聊聊天儿,消磨长夜也不错嘛。”
四个人听了又是一愣,怎么,半夜里把我们从热被窝里叫起来,就为这事儿?
康熙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事:“你们不要疑虑,不要胡思乱想。头一件要办的事是侍卫的调换。这事要快办,不能拖。鄂伦岱不要派往广西,也不要让他当什么副将,明日把他打发回京师,在赵逢春的手下当个参将也就行了。嗯,领侍卫内大臣,原来是你们上书房大臣兼着,现在把大阿哥和三阿哥也派作领侍卫内大臣,由大阿哥统管。你们说,这样办行吗?”
康熙说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养神,又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听了康熙的话,这里的四个人最兴奋的,要算大阿哥了。按着封建制度,皇帝传位有三种方法,第一是立嫡——就是立正宫皇后生的儿子。无嫡则立长,皇后如果没儿子,就立老大。要是老大也不行呢,那也好办,谁贤惠立谁,这叫做“无长立贤”。这老大胤禔,因为二弟是正宫皇后生的,被父皇立为太子,所以他白当了四十来年的大阿哥,眼看着江山锦绣和自己无缘,他能不着急吗,可着急又有什么办法呢?今儿个好了,父皇深更半夜召他来,封他了个“领侍卫内大臣”,而且是由他大阿哥“统领”。大阿哥马上想到,父皇这儿准出了什么大事了。在父皇御驾身旁发生重大变故的关键时刻,父皇不用太子,不用一向深受老人家喜爱重用的老四、老八他们,却单单地把他大阿哥叫来委以重任,明摆着太子不行了,父皇可能要“废嫡立长”了。太子一倒,那继承江山的,除了我老大,还能是谁呢?想到这儿,他心里那个美呀,就别提了。他差点没笑出声来。为啥,他深知父皇的脾气,太轻狂了,说不定这到嘴的馅饼,还会跑呢。所以,听完康熙的话,他压下心头的兴奋和喜悦,答应一声:“儿臣遵旨。”
老三胤祉和大哥想的不一佯,烟波致爽斋今晚出了事,这是确定无疑的,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可是父皇不说,他也不想问。他这个人,城府很深,精通韬晦之术,什么事都藏而不露。太子懦弱,大哥轻浮,他都看得很清楚。老大、老二如果不行,皇位不该传给我老三了吗?可这想法,他从来不外露,只是把父皇交办的编书差事办得规规矩矩,扎扎实实,以讨得父皇的欢心,等待机会。他与太子接近,并有“太子党”的称号,其实也是做给皇上看的,以此证明自己没有野心。果然,今晚父皇这儿一出事,就把他召来了,还封了“领侍卫内大臣”,这已经是前进一步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一切都得小心谨慎,一步走错,全盘皆输。所以,大阿哥的话一落音,他就接上茬儿了:“皇阿玛,秋高风凉,霜重雾浓,还要保重龙体才是。如果皇阿玛心绪不宁,无法安睡,儿臣给皇上读几首唐诗如何?说不定,皇阿玛心情一疏散,还真能睡着呢。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他这话尚未说完,康熙突然从炕上坐了起来。脸上没有一丝倦容,两眼放出明亮的光彩:“老三,你孝心可嘉,读读唐诗,也未尝不好,不过,这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睡觉,嘿嘿……不但朕不能睡,你们几个今儿晚上谁也别想睡了,替朕办几样大事吧。”
四个人被康熙这突然而出的话惊呆了。他们扑通一下,全跪在御榻跟前,静待着康熙皇上吩咐。张廷玉心中一沉,嗯,看来“垫戏”已经唱完,“正戏”就要开场了!
第二十一章 愚太子临渴才掘井 明四哥未雨先绸缪
康熙皇上深夜下旨,召见上书房大臣和大阿哥、三阿哥,要商议大事,他们当然是不能睡觉了。其实,这避暑山庄里,今夜不能睡觉的人多着呢。有的人就是想睡也不敢睡。谁呀?就是那位太子呗。刚才他和郑春华调情,正在兴头上,忽听窗外康熙皇上一声断喝,接着又听见宫女死前的惨叫,太子胤礽的魂,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和郑春华两人,四目相对,面如死灰,却不知如何是好。别看太子平日色胆大如天,可到了这会儿,却一点主意也没有了。郑春华倒显得比太子冷静。她镇定了一下慌乱的情绪,起身走进里间,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掀开盖儿,倒出了几粒殷红的药丸,想了想,又装了进去,望着变貌失色的太子说:“太子爷,看见了吗,这是鹤顶红。我只需吞下一粒,马上就可以解脱了。这药,还是那天……太子爷和奴婢第一次有那事之后准备的。我知道,干这样的事,早早晚晚,没有不露馅儿的。原想熬到太子登基,就脱过了灾难,可没想……唉,如今说什么也晚了。我死了,一文不值。可是我一死,太子爷可就说不清这事儿了。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来担这个‘勾引太子’的罪名,好洗脱你。能保住青山不老,将来总有出头之日……”
郑春华说得十分动情,也十分凄婉。太子不由得一阵激动:“春华,唉!我是看到这太子越当越没盼头,才胡打海摔,寻欢作乐的。可没想,倒连累了你。得,今日咱们就死在一块儿算了。”说着,跨前一步,就要抢那个小药瓶子。郑春华手疾眼快,忙把瓶子藏到了身后:“太子,你何必如此呢。我已想好了,服毒自尽和千刀万剐,都是一个滋味。趁着皇上此刻还没下手,你赶快走,找几个贴心的人,想办法把你保下来,不要再耽搁了。”
“这,这……这事情没闹明白,你生死未卜,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郑春华急了:“你,你真是窝囊废。你也不想想,皇上能善罢干休吗,说不定这时已经派人来抓我们了。你,你想让皇上滚汤泼老鼠,一窝端了吗?”
太子这才明白过来,抬腿就走,又回过头来,叮嘱一句:“春华,顶住点,过了这个坎儿,也许还有出头之日。”说完,快步走到院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跑出去二里地远,在马上回头看时,只见在灯笼火把照耀下,一队御前侍卫,已经把冷香亭给围上了。
逃是逃出来了,可找谁才能救命呢?谁又肯在皇阿玛盛怒之下出面作保呢,唉,这些年自己办事太绝,把阿哥们都得罪了。出了事,他们幸灾乐祸。踩死我还来不及呢,岂肯为我帮忙出力。朱天保、阵嘉猷职位太低,此刻他们恐怕见皇上都很难,说话就更不灵。师傅王掞如果在这儿就好了。可是这老夫子留在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老四倒对我忠心耿耿,可这事我又怎好向他明说呢?再说,他一向正派,要知道我干了这等事,还肯帮我吗?可是,不找老四,又去找谁呢?
茫茫秋夜是这样的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是这样的静,静得如入鬼域。太子像游魂似的,在这关外旷野里徘徊,最后,终于来到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合住的狮子园。
四阿哥胤祯和十三阿哥胤祥都没睡觉。明天一早,皇上要御驾亲临,来这里看猎狼,他们不得不督促家人,做好一切准备。门上的人进来通报说太子驾到,四阿哥胤祯大吃一惊:心说,这么晚了,太子来干什么呢?出了什么事儿?他看了看胤祥说:“十三弟,太子深夜来访,决非好事。我先不见他,你替我顶一阵,就说我喝醉了酒,睡了。”
太子来访,谁敢挡驾啊。时间紧迫,这哥俩来不及再商量,老十三快步迎出里屋的时候,太子已经到了外屋门口了。十三爷连忙见礼,把太子让进屋里,在热炕上坐下:“太子,不知你这时候来,四哥他今晚吃了酒,醉得像一滩泥,不能来见太子了,我替他告个罪吧。”老十三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太子。心说,嗯,四哥估计得一点儿不错。太子神色慌张,眼神飘忽,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敢点破,只随便问了一句:“太子,这么晚了,你出来走动,怎么连侍卫都不带?唉,这班太监、侍卫是该管教一下了。”
太子可没闲心与十三弟神聊,如今时间对他来说,是一刻千金哪!见十三弟一味地打哈哈,他心想,人人都说,老十三是四弟的影子,果然不错。今晚肯定是老四起了疑心,不肯见我,才让这位“拼命十三郎”来打头阵的。可这话,他也不能直说。自己落水,求人家帮忙,哪能再摆太子的架子呢。于是他勉强笑了笑说:“嘿……十三弟,哥哥我今晚走了困头,怎么也睡不着了,想……想来和四弟你们聊聊,哎聊聊。这个,这个……老十三,你说,我这个太子,平日待你如何?”
太子这一问,露马脚了。老十三是何等聪明啊,越发认定是出事了。但他一向坦诚,从不说假话,听见太子问话只得如实回答:“太子,你待兄弟恩重如山,没说的。我老十三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事,你放开说吧。只要我能尽力的,决不推辞。”
十三爷这话刚一出口,太子突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十三弟,你救救我吧。”
胤祥一见这阵势吓慌了,虽是兄弟,君臣有别呀!他也急忙跪下:
“太子,你,你这是怎么说呢,快起来,不要折杀了兄弟……”
?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