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 二月河
他更清楚地意识到,邬先生的话,确实是至理名言。“逐是不逐”。老八、老十四要争、要抢,落了个什么下场呢?回想今天,自己几次受到父皇的夸奖,他更觉得“不逐是逐”的重要,他的信心,似乎是更坚定了。
胤祯的想法没错儿,这事也真让邬思明给说着了。逐鹿中原。争夺皇位确实是大有学问、大有文章的。光有野心,会耍计谋,没有高瞻远瞩的气魄,没有安如泰山的沉稳还真不行!就拿太子两次被废的事说吧。第一次,皇上废了太子,老大跃跃欲试,锋芒毕露,结果被囚禁了。老三心机算尽,派门下谋士四处活动,遭到了训斥。老八呢,见众大臣一致推荐自己,利令智昏,差一点被锁拿问罪。只有四爷胤祯得了个“孝顺儿子”的美名。第二次太子被废,老八别出心裁,装病在家,后来,又千方百计地试探皇上的心意,机关算尽,还是没有好下场。这正好应了邬思明的活,“逐是不逐”。你追得越上劲儿,出尖儿了,就有人掐。可是,那位冒犯了皇上的十四爷,刚才还气势汹汹地故意气皇上,一会儿功夫,怎么又痛哭流涕地请罪来了呢?朋友!你可能还记得,第一次废太子时,八阿哥遭到了严厉申斥,也是这位十四爷,在皇上面前放胆直言,气得皇上要拔剑杀他。这次他又故伎重演,还是差点被父皇杀了,他怎么不接受教训呢?这位十四爷心眼多着呢!他早看透了,父皇康熙一生精明要强,老人家最看不上的,是奴颜卑膝、俯首帖耳的窝囊废;最恨的,是言行不一、两面三刀的阴谋家;最喜欢的,是敢说敢当、敢做敢为的大丈夫;最疼爱的,是豪爽正直、舍身取义的血性男儿。在老八两次倒霉的时候,老十四敢于挺身而出,冒着杀头的危险替八哥说话,这本身既显出了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本色,也是出自兄弟手足的骨肉至情。他心里很清楚,康熙再恼、再恨,也不会真杀他的。可是,这一回,他的目的和上次不同了。他既要保八哥,气皇上,还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现在,老大、老二、老三、老八、老十三全倒了,能在父皇面前说上话的,只有四哥他们俩了。自己执掌兵部,军权在握,一旦边疆有事,就能统领十万大军。到那时,凭他的文才武略,抢个皇位,还不是易如反掌吗?所以,这次他保八哥是做样子的。眼下,八哥在朝中势力最大,自己又是阿哥党的人,不能对八哥见死不救。他气皇上倒是真心。老人家早一天死,我就能早一天登基。可是,老十四也不傻,眼下,皇上还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真把老人家惹恼了,一道旨意下来,也给他来个“高墙圈禁”,那不全完了吗?所以,跑出宫门,躲过那一剑之后,他立刻又变了副嘴脸,诚惶诚恐地进宫,痛哭流涕地请罪,果然,再一次地得到了老皇上的宽恕。老十四的心也放下了。
现在好了,皇上放鹿中原,任皇子们去追逐,越是追得急的,越是倒霉得快。到如今,能稳稳当当办事的,只剩下老四、老十四这一母同胞的哥俩了。吏部、刑部、户部等这一大摊子民政上的事,由老四管着。军事、河运,则由老十四管着。哥俩标着劲儿地干,都想落个好名声。这一来,康熙皇上省心了,朝廷上下也平静了。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康熙五十六年的夏天了。
京城的事平静了,边疆的事却越闹越大。西蒙古的阿拉布坦部落和西藏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这中间,有政治上的原因,也有宗教上的纠葛。阿拉布坦率军长驱直入,攻进了拉萨城,杀了藏王,囚禁了达赖喇嘛。这一下,事儿闹大了,康熙皇上不能不管了,便派了两支军马分兵进剿。哪知,这些带兵的将军,多少年没打过仗了,既不懂兵法战阵,也不熟山川形势,中了阿拉布坦的诱敌深入之计,被困在喀喇乌苏河岸。内无粮草,外无援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六万大军,竟然全军覆没了!
紧急军报传到北京,举朝皆惊。这是康熙即位五十七年来从没有过的大败仗。皇上知道了该怎么说呢?新任兵部尚书鄂尔泰不敢擅自处理,也不敢有片刻耽搁,揣了这份告急奏章,飞马去畅春园见驾。可是,他来得不是时候,被门口的太监挡驾了:“大人请稍候,皇上正在进午膳呢。”
鄂尔泰急了:“哟,那可不行。我这儿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立刻奏明皇上。”鄂尔泰知道这些太监的毛病,一边说,一边摸腰包。却不料,今个出门儿太急,竟没带银子。他只好苦苦央求:
:“公公,我是兵部尚书,确实有急事得立刻叩见皇上。请公公通融一下,赶明儿,下官有点敬意拿来给公公道乏。”
那太监一听,嗬,嘴上说得倒甜,孝敬银子却明天才能给呢。得了吧,赶明儿我还不一定见着你呢。他把脸一仰:
:“哦,原来是兵部尚书大人,失敬了。不过,您是兵部尚书,我可不是兵部的司官。您手中权力再大,也管不住这畅春园。明说吧,就是亲王来了,在皇上用膳的时候,也得在外面候着,这是规矩!”
巧了!这太监的话还没落音,一乘杏黄大轿来到了园门口。轿帘一掀,四爷胤祯下了大轿。他听到这边吵吵闹闹的,便倒背着手走过来问道:“你们这是吵什么呀?”
兵部尚书鄂尔泰见救星来了,连忙赶过来请安,顺手把那封告急文书呈了上去说:“四爷请看,这事儿能耽误吗?他们却不让我进去见驾。”
老四接过来一看,脸都变色了。他正要发作,那个太监精明,也赶紧过来请安了:“四爷明鉴,内务府前几天传下话来,说皇上年事已高,龙体欠安。在皇上睡觉或者用膳的时候,任谁都不准进见。奴才不敢做主,就是四爷您老,恐怕也得在这里等一会儿……”
四爷阴沉着脸打断了太监的啰嗦:“哦?有这事儿吗?你是新来的吧,老家是哪里人哪,叫什么名字?”
“回四爷,奴才是新补进来的,保定人,叫秦狗儿。”
四爷微微一笑又问:“嗯,你原来就姓秦叫秦狗吗?”
“回四爷,小的在家里姓胡……”
这太监一句话尚未说完,四爷已经抡起胳膊,“叭”的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混账奴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让你改姓秦吗?竖起你的狗耳朵来听爷告诉你。皇上因为你们这些太监,最爱狗仗人势,作威作福,所以,从康熙五十二年起,凡入宫的太监,只准姓三个姓:秦、赵、高。你知道秦桧和赵高吗?就是那三个字。你知道狗是哪一等的奴才吗?所以你只配叫秦狗儿。今儿个,你连我四爷也敢拦阻,我赏你一巴掌,让你长点见识。来人,即刻带鄂尔泰大人去见皇上。他有军情急报,一刻也不能耽搁。”
鄂尔泰进去了,可四爷却没走。他看看趴在地下不住磕头的秦狗儿,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甩了过去:
“秦狗儿,你今天冒犯了四爷,我就责打你,教训你。可是,你是按内务府的条令办事,不管怎么说,还是知道规矩,忠心办差的,所以四爷又要赏你。爷再教给你一样本事,在这儿当差,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却专打没长眼的。你好好想想吧。”说完,袍袖一甩,大步走进去了。秦狗儿挨了打又得了赏,简直糊涂了:这位四爷,到底是什么脾气呢?
什么脾气?老脾气。说随便点儿,是赏罚分明,说严肃点儿,是恩威并用。自从那年听了邬思明的劝说,四爷是处处谨慎了。他不改自己“冷面王”的形象,下边的人也照样怕他,对他不敢有一点冒犯。可是,这位四爷也悄悄地改了一点,注意收买人心了。只要下边有一点长处,哪怕只干了一件好事呢,他就立刻重赏。像刚才对秦狗儿的处置吧,打了,骂了,训了,可一撒手就是五十两的赏银。五十两,三品京官半年的俸禄啊!秦狗儿能不傻眼吗?往后,他见了四爷,还敢不俯首听命吗?
此刻,胤祯走在园子里,见不少小太监都手执长竿,围着林子转圈。他停下来一看,哦,原来是在粘知了。他不觉心中一阵感慨,谁说当皇上不好?外边热得人汗流浃背,这园子里却是冷风习习。为了让皇上能清清静静地睡午觉,知了都不许它叫。胤祯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澹宁居了。
总管太监李德全连忙迎上来见礼:“四爷您老吉祥。刚才皇上和大臣们议事时还夸您哪!说您办事认真,识大体,顾大局。”
胤祯心中暗笑。嗯,前几天我给你李德全那二百两银子,看来没白花:“哦,多谢李公公照应。”
李德全一边赔笑,一边打起了帘子:“四爷,您请进。”
胤祯进来时,见桌上御膳还没有撤下去。显然,是鄂尔泰带来的那份军情急报,使皇上没心思吃饭了,上书房大臣张廷玉、马齐,还有方苞,都侍候在皇上身边。兵部尚书鄂尔泰则跪在地上。胤祯见了礼也退下来站在一边。他偷眼向上瞟了一下,见康熙的面色平静,虽然没有笑容,但也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嗯,父皇果然是久经沧海,处变不惊啊。这一点,得学!
康熙一边沉思,一边说话了:“咱们派去的将军不是废物啊。当年,朕西征时,他们都跟着朕打过仗,怎么一下子败得这么惨呢?鄂尔泰,你是兵部尚书,联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鄂尔泰磕了个头说:“回圣上,臣以为此次失利原因很多。其一,是天下升平已经二十多年,八旗兵,绿营兵也换了几茬儿了,虽然终日操练,但毕竟没有真刀实枪地打过仗,没有实战的经验。其二,统率军兵之人,虽然当年曾随主子西征,但那时候他们不过是一些营哨、管带之类的下级军官,只知道听命行事,冲锋陷阵。这些年,他们的官越做越大,当了将军,可是无仗可打,得不到历练,不懂兵法,不知战阵,更不懂得保护粮道,以致孤军深入,遭此惨败。而阿拉布坦的西蒙古兵,却一直在寻衅闹事地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了。”
康熙默默地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这个兵部尚书也算你没白当。那么,依你看,如今当何以处置呢?”
第四十二章 定边乱选将解近忧 出考题用计防隐患
前方军事失利,兵部尚书鄂尔泰来畅春园见皇上,陈述了这次失败的原因。康熙觉得,鄂尔泰的头脑还算清醒。便又问:“依你之见,眼下当如何处置呢?”
这一问,鄂尔泰不敢回答了。他心里很明白,怎么处置,除了派兵出征,还有别的办法吗?但一说出征,头一条就是选将。选对了,打了胜仗还好说。万一选不准,再打一次败仗可怎么交代呢?这举荐人才不当的罪名,我又怎能担得起呢?可是,皇上问了,他又不敢不回答呀,吭哧了半天,才模棱两可地说:“圣上请恕奴才昏聩。奴才刚刚接了兵部的差使,对下边的军力和将佐的情形不大熟悉,不敢妄言。”
听了这话,康熙没有生气。如今国家的军力,他能不清楚吗?老一辈的大将,如图海、周培公、飞扬古等等,早已去世了。剩下的几个,像狼瞫、武丹等人也都已年迈。年轻的、可以担此重任的确实不好找啊!与蒙古人打仗不同于在内地剿匪,茫茫草原,沙漠瀚海,这仗不好打呀。万一用人不当,失败事小,朝廷的体面也输不起呀。他叹了口气,沉重地说:
“唉!想朕八岁登基,十五岁擒鳌拜,十九岁平三藩,三十二岁收复台湾,加上三次御驾亲临西征蒙古,一生中,大大小小,亲临战阵七十余次,从没有吃过亏。想不到说老就老,精力不济了,竟连一个小小的阿拉布坦都制服不了,连一个能用的将军都选不出来。可悲呀,可叹!”
国家发生大事,臣子拿不出办法,让皇上如此忧愁,这臣子是怎么当的呢?所以说:主优即是臣辱。众人听康熙说得动情,“扑通”一下全跪下了。这里面,只有一个人比较超脱,也便于说话,那就是方苞。他想了想说:
“皇上,请不必过于伤神。臣方苞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臣却知道,兵是带出来的,将是打出来的。靖西将军岳仲麒、四川巡抚年羹尧,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现在缺的是一位统率三军的元帅。既然在武将之中一时选不到合适的人,何不在众位阿哥中选一位,坐镇中军,代天行事,既可以有调动全国兵力之权,又能显示皇子代君父出征的威严。想那阿拉布坦,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跳梁小丑,论兵力、财力,论粮草、供应,都与我天朝无法相比。臣以为不必立刻和他交手,只要我大兵压境,盛陈军威,相持一段,阿拉布坦将不战而自退。”
四阿哥胤祯早就在心里盘算这件事了。按说,十三弟自幼苦练武艺,熟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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