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 二月河
你等着瞧热闹吧。一边想,一边脚步不停地向养心殿走去。小毛子看到黄四村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殿门,这下可急坏了,他不再和犟驴子拌嘴,撒腿就要闯进去,却不防被犟驴子一把抓住领子又给拽了回来,接着胳膊又被拧住了,小毛子又跳又蹦,又撕又咬,可哪能动得了啊。小毛子一急,什么都不顾了,亮起嗓门大喊了起来:“主子爷,快出来呀,不得了啦,黄四村要造反了!犟驴子你这混小子,耽误了大事,我连你也给捎带进去!来人啊,快抓黄四村哪!”
这一下可捅了大祸了。皇宫内院庄严肃静,尤其是养心殿,是康熙皇上批阅奏章,处理机要和读书、休息的地方。太监宫女连走路都得惦着脚尖,如果不小心碰出声响,惊了圣驾,又正赶上皇上不高兴,挨板子,掉脑袋都有可能,什么时候什么人敢在这里大吵大嚷,撒泼闹事啊。一群侍卫太监马上赶了过来,有的拉,有的劝,有的就要动手,想赶快堵住小毛子的嘴。可小毛子像发了疯似地,越拉越拦,他喊的越凶,还和众人拼命撕打着要闯进去,把这里闹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忽然养心殿门口一声怒斥:“都住手,把这个该死的奴才带上来!”众人抬头一看,见是苏麻喇姑满面怒容地站在那里。她的身后正是当今皇帝康熙,也是一脸的怒气。原来,康熙今天稍有清闲,派人把苏麻喇姑请来,正在计算几个算术题。因为难解,廉熙心里有点焦急,却又被外边的吵声惊动。苏麻喇姑见康熙生气,说了一句:“这些奴才越来越不像话了,主子宽心,奴才去发落他们。”便走了出来,康熙哪里还坐得住啊,也想借今天这机会,整饬一下,便也跟了过来。此刻见小毛子被扯的衣衫破碎,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紫一道的,眼泪鼻涕和着血一块儿向下流,知道是有什么意外,便沉着脸问:“小毛子,你发了疯吗,敢在这里撒野!”
小毛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台阶下:“我的好主子爷呀,奴才怎敢在这里放肆,实实是因为这个黄四村,他,他不安好心,他要害主子爷啊!”
黄四村从苏麻喇姑出来那一刻,就吓得脸如死灰,双腿打战了,听小毛子这一说,更是惊慌,连忙跪下说道:“主子爷,别信他的话。刚才我们俩拌了两句嘴,他这是胡咬的……”话没说完,魏东亭已走了过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放肆!主子没有让你说话!”
康熙心中已经明白了:“小毛子,你好好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万岁,黄四村在给主子爷送的茶水里下了毒药!”
“嗯?黄四村,有这事吗?”
“万岁,奴才冤枉!宫里规矩奴才又不是不知道。这茶水都要先用银勺子试过的。主子要不信,叫人来验一下就知道了。”
康熙正在沉思,苏麻喇姑却说话了:“阿弥托佛!解铃还得系铃人。要别人尝干什么?你自己尝尝不更好吗?”
黄四村不敢说话了,康熙的目光闪电般地看了一下魏东亭,魏东亭会意,大喝一声:“灌他!”两个侍卫立即上前,把黄四村的嘴巴撬开。小毛子一跃起来,掂起小壶就灌了下去。黄四村咕咕咚咚喝了一肚子。几个小太监又慌忙给皇上和苏麻喇姑搬了坐椅。侍卫们紧紧围住黄四村,静待事态变化。有人还替小毛子担心呢?万一黄四村不死,这事,可怎么了结呢?
就在这时,黄四村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众人心中无不吃惊,只见他脸色由红变黄,由黄变白,由白变青,整个脸都扭曲歪邪得不成模样。魏东亭上前一步喝问:“老实说,谁让你干的?”
“平……平西……王”黄四村刚说了三个字,一口鲜血喷出就倒地而亡了。
康熙勃然大怒:“传慎刑司的人来,把黄四村扒皮抽筋,尸身喂狗。狼谭带人去抄了他家,男丁全部斩首,女丁发往黑龙江为奴!”
“扎!”狼谭打了千就要去执行,可是却被苏麻喇姑拦住了。她走到康熙跟前,低声说道:“主子,黄四村的娘是皇姑的奶妈,皇姑的额驸是吴应熊。事涉三藩,请主子三思。”
康熙的手在颤抖,嘴唇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事涉三藩!哼,这皇帝还有什么当头!”他想不听苏麻喇姑的劝告,可又一转念,撤藩计划还在十分微妙的时刻,不能因小失大,还是先忍一下为好。只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报个急病身亡吧,张万强!”
“奴才在!”
“御茶房和御膳房的人要一个一个地仔细查查,不可靠的全部换掉。太皇太后、皇太妃、皇后及朕的用膳用水,要加倍仔细!小毛子回养心殿侍候。”
“扎!”
一场轩然大波平息了。小毛子按照“吴额驸的筹划”重新回到了久违了的养心殿。从烟熏火燎的茶炉旁回到金灿夺目的殿堂,他似乎像在梦里,一切都熟悉,一切又显得有点陌生。第二天康熙又下诏晋升张万强做了六宫都太监。小毛子又成了养心殿说一不二的首脑,除了一顶太监能得到的最高赏赐六品蓝翎顶子,还得了一件令人羡慕的黄马褂,真有点踌躇满志了。当康熙在内殿详细询问了小毛子有关吴府和周府的情形时,不禁纵声大笑:“好,好!你若不是太监,真要放你去做云贵总督,以毒攻毒去治吴三桂!不过,他们要投毒害朕的事,你应该预先知会朕一声儿。”
“主子,一来摸不清他何时动手,扑空了倒不好;二来,先奏明了主子爷,奴才就得不着这件黄马褂了!”
好一个机灵鬼。回去告诉你妈,就说朕的话,叫你二侄子过继给你这一房,先赏了举人。”
这话比金子都值钱,已经不缺钱的小毛子喜得眉开眼笑。
但他只笑了半个月,就碰上了笑不出来的事了,这日下晚骑马回家,钟三郎香堂“齐肩王”焦山突然出现在路口:“小毛子,你下来。”
“哟!是焦大爷呀!”小毛子滚鞍下马,拽着缓绳打了一个千儿,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硬着头皮笑问,“焦大爷。吃过夜饭了?”
“少费话跟我走一趟。”
“上哪去呀!”
“少主儿叫你!”
“嗯……”小毛子喝着牙花子打主意,“唉呀,什么事这么急,走,到咱家去喝酒,再一齐去见少主儿不行吗?”
“免了吧,少主儿等着呢!”
小毛子的心里不禁一凉。一边走,一边偷眼打量着焦山,盘算着如何闯过这一关,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儿试探他的口风。那焦山却阴沉着脸不理他。
进了鼓楼西街,天已全黑了,一脚踏进周府正厅,小毛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厅内点着明晃晃的蜡烛,照得白昼一样。上面坐的“朱三太子”铁青着脸,李柱、周全斌、朱尚贤、史国宾、还有文华殿的管事大监王镇邦个个脸胀得通红,拧眉瞪目,直盯盯地注视着小毛子,不说一句话,一片阴森狰狞。好半天,小毛子才定住了神,笑嘻嘻上前打个千儿道:“小毛子给少主儿请安了!”
“你知道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知道——不是领死便是领赏!”
这句话一说出来,不仅杨起隆大感意外,连旁边坐的李柱也是一怔,厉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难解的?”小毛子答道,“少主儿若是明君,我就领赏;若是昏君,我就领死!”话音刚落,旁边的王镇邦冷笑一声道:“不要打马糊眼了,那不济事!谁叫你告发黄四村的?”小毛子瞪着眼瞧瞧王镇邦。心想,好吧,今个咱俩斗斗吧。便直言不讳地说:“黄四村放毒是吴额驸告诉我并叫我告发的,我就告了。”
“这么说,你是吴额驸的人了?”杨起隆突然发问道,话音虽不高,却带着一股杀气。
小毛子知道此时若错说一句话,就要遭到杀身之祸,更加小心应付:“咱这钟三郎的天书里不是有一句话,‘来也无影,去也无形,圣主之前,唯命是从’。我说我是谁的人没意思,要看我办的事对谁有好处,我就是谁的人。我只依我的本心,照天书指使行事!”
“你是什么心?”
“什么心,好心呗。三太子不是说要‘栽赃’吗?——我一告发他,上边一追问,不就栽成了!”
李柱格格一笑,“你还嘴硬,你的话里有毛病!我问你,少主哪儿亏待了你,姓吴的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替他这么卖命?”
不等小毛子答话,杨起隆把桌子一拍:“你坏了我的大事!按堂规办,来呀,绑了填到后边老地方!”几个守在旁边的红衣侍卫答应一声,恶狠狠地拧住小毛子绑了就往外推。
小毛子跳着脚怪叫一声:“我瞧你们全昏了头!忙什么!康熙死了,平西王要反;康熙活着,平西王更要反。这会儿弄死圣上,不等吴三桂反,咱们这儿就会先完蛋!他们准会猜疑黄四村是这里派去的。嘿嘿!你们捅了天大漏子,小毛子给补上了,这会儿倒要杀我了?!”
杨起隆摆手让侍卫们暂时退下。小毛子一句话等于推翻了大家议定了的事,倒真值得深思。李柱拿着扇子不住敲打手背,沉吟着问:“怎么见得我们就先完了?”
“这会儿人多,不能说,谁知道有些人安着什么心?”小毛子已打定了主意,要反过来给吴应熊栽个赃。反正啊,这跟三国一样,都想吃掉别人,又都防着别叫人吃掉。
杨起隆明白,只要康熙一死,吴应熊立即就会揭出鼓楼西街的秘密。他好乘乱逃走。嘿,这小子倒真是立了一功呢:“解开吧,不过你好歹先来告诉我一声儿嘛!”
小毛子抚着被绳子勒痛了的膀子呜呜哭了起来,煞像是受了委屈昭了雪似地:“少主儿您别埋怨,这事小毛子先知道么?……我是临时急了,才闯养心殿的呀!”
王镇邦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当时,我就在文华殿,你怎么不跟我说?”
“嘿,好啊,王镇邦,就为这个你今儿要把我往泥里踩?你已经是文华殿的头儿了,还贪心不足,要往上爬?你觉着我就该在柴火堆里钻一辈子,受黄四村和你的肮脏气?”这话把王镇邦顶得气黄了脸,却无话可说。
李柱反复琢磨了小毛子的话,觉得还真有道理,便对杨起隆说:“少主儿,看来咱们想害死康熙,嫁祸给吴应熊这办法不妥当。倒亏了小毛子机灵,给搂回来了,他说得对,咱们给他栽赃,他也会给咱栽赃。不过,他想的是逼咱们起事,他好乘乱逃走。咱们不上他的当,不必急于动手。”
“嗯,为什么?”
“吴应熊困在京师,时刻都有掉脑袋的危险。他的行动没有咱们自由,他的心也比咱们急。你等着瞧吧,吴三桂那边,不会没动静的。只要吴三桂一动手,吴应熊这条肥狗,还得往咱们这刀案上跑!”
“嗯,对,对,对,咱们盯着他!他不想在康熙手里当人质,就让他在我手上当吧,哈……,小毛子,你为香堂立了一功,我封你为侍神使者!”
“谢主子!”
第三十章 乌云卷妖风掀狂飙 暴雨倾砥石柱中流
小毛子揭穿了黄四村的投毒阴谋,又巧用诡辩。说服了钟三郎香堂的人。杨起隆决定,暂缓动手以逼着吴应熊自投罗网,将来,也还有个向吴三桂讨价还价的条件。北京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朝廷的注意力转向了云南。按时间算,吴三桂应该接到撤藩的圣旨了,他能不能遵旨办事呢?
重阳已过,秋风萧瑟,此刻,云贵总督甘文(火昆)在五华山的王府里,陪着吴三桂看戏。唱戏的,是吴三桂府里养的戏班,唱念,做打,都很有点真功夫。可是甘文(火昆)却有些坐不住。因云南巡抚朱国治和他约好了,晚间有要事密商。朱国治虽没明说,他也知道,熊赐履有密函来了,极可能与对面这王爷有关。所以他想早点脱身去见朱国治。甘文(火昆)今年四十多岁。在总督里算很年轻的了,白净方脸、下巴微向前倾,显得有点倔强。也许摩熙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派他来当这个云贵总督的。
按照康熙临别时交代的方略,甘文(火昆)一来云南便抱定了“挤”的宗旨,他和朱国治合着给吴三桂出难题,千方百计叫吴三桂的日子过得不舒服、不痛快,萌生“走”的念头。
但是吴三桂却偏偏不生气,对甘文(火昆)的憨倔不仅不恼不怒而且还常常把他称颂一番,而对朱国治却逢人便骂。骂朱国治卑下无能,白吃朝廷俸禄。这一捧一骂之间,把甘文(火昆)摆到了朱国治的对立面去了,朱国治倒没说什么,可是甘文(火昆)却反觉得不好意思,便改“挤”为两下相安,不再找事。可是,这也不行,你不找他他找你,去年六月,吴三桂不知从何处获悉,说苗民点火烧了县衙,命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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