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闺中秀 作者:宋昙(晋江vip2014-08-08完结)






    然而这个男人却在笑,而且愈是笑,唇角牵起的弧度愈大,不闻笑声,但见白牙森森,唇瓣染血,整个面容便是缺失了最美的部分也不减熠熠光华。

    贾念学先是愕然,随即了然,满意地望向手中被自己扯着头发的女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贾念学太过弱了,伏案苦读十数载,亲娘爱护至极,他当真是无论轻重一点活儿也不曾做过。便是宦娘,也轻易挣脱了他的桎梏。贾念学心上一慌,以为宦娘是要逃走,却见她执起徐平掉落的长剑,目光冷然,双手紧紧执着刀柄,向着徐平的左胸捅了过去。

    即便是身有异能,到底还是血肉之躯。

    长剑串胸而过,徐平口中不住溢出鲜血来。然而他却并未倒下,反倒是无比温柔地抚上了胸前的剑,手沿着剑不住向上,向上,又抚上了握剑人的手。

    瞬地,被握住的那只手,决绝地抽离而去。

    “给他脖子上系上绳子,挂到先前夺宝试比时的那个城门上去。一会儿把石赦和石碧也挂上去,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看,昔日不可一世的贵人们,死了之后长什么模样。”

    “徐统领安心地去吧。你的外祖母,你的母亲,你的妹妹……自会有人,有很多人,代你好好照顾的。”

    贾念学在吩咐些什么,宦娘懒得去听。周遭喧闹至极,她探了探徐平的鼻息,又拿手放到徐平的左胸上试着感受他的心跳,终于确定他已死去后,宦娘总算是放下心来。

    虽说才脱虎口,又入狼窝,然而在宦娘看来,贾念学毫无威胁,连徐平的一根指头都够不上。没有让徐平死在这样的小人手里,也算是宦娘还了徐平的人情。

☆、第52章 真心

    第五十二章

    那个男人;即便脸上摆着淡薄而阴郁的神情;也是最为耀眼的贵公子。他总是着一袭银绣黑袍;腰悬玉璜,手按长剑;眸中冰冷无物,唇边却又带着清浅笑意。

    “绝对不要妄想从我身边逃走。”

    他口中低声说着,倾身上前;宽松玄袍应声而落;露出赤露在外的健硕上身来。宦娘怔忪地凝视着他;被动地承受着他的亲吻;然而她电光闪念间察觉到有些不对——

    这个男人,该是已经被她亲手杀死了才对!

    她气喘吁吁;猛然间从梦中惊醒。目之所及,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宦娘坐起身子,倚在床边,竭力平复着气息,擦拭着额前细汗,余悸难消。

    贾念学不但集结了宫城中平民出身的异能者们作乱,还与京都中那些由普通平民自发而起的组织相互勾结,利用这些人的不平之心,加以煽动,一齐推翻石赦,将宫中贵人或是虐杀,或是淫掳,据闻便连太后皇后都被他的手下人统统杀死。石赦早就有奔逃的念头,一见势头不对,便打扮成平民模样,在侍卫护佑下逃离京都,前往封地。石碧亦早早得了消息,得以率着下属逃亡。

    没有能杀了石赦和石碧,对于贾念学而言,实乃大憾。然而还有一件事,他万万没有料到,不但是他,便是其余人也不曾想过,那以贤德出名的燕王身边竟然集聚了那么多的异能者!燕王的居所距离异能者居住的区域颇远,并未受到魏振江那阵法的影响。平日里燕王身边的能人志士都隐藏着实力,蛰伏于暗处,待变乱之时异军突起,从平民派手下救出了不少可怜人。

    宦娘当时被贾念学所擒,而救下她的人,正是郑甲及李绩。贾念学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燕王军,当下也无心顾及宦娘。

    坐在李绩的身后,随着身下骏马一起一落,宦娘终是无法自控地回头看去。火舌依旧疯狂地肆虐着,徐平的居所几乎已经看不出完整的形状,被熊熊大火吞噬了个一干二净。然而,大火虽然能将一切有形之物化为灰烬,可却烧不去她心中那段肮脏而又屈辱的记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到底是受了徐平的影响。从前在乎的许多事情,如今也变得并不重要了。从前尚还有余力操心些别的事情,然而如今,她只盼着自己与娘亲衣食无忧。燕王也好,石碧也罢,贾念学也可以,谁是天下之主都无妨,她只望能在这动乱灾年里,求得一隅安身。

    在南陀苑里,她四处寻找,终于在佛像之后找到了自己的娘亲。沈晚已然慌乱得不成样子,她在屋子里喊了许多声,沈晚都不敢应答,直到她绕到佛像后边后,她娘亲才泣涕涟涟地握住她的手腕。

    在娘亲面前,宦娘不敢显露一丝惶急。她佯作镇定,拉了娘亲就往外走,往等在门口的李绩处跑去。沈晚一直哭着,口中含混地说着些什么,宦娘也无暇分神去听,只是一味地往门口走去。

    四下灰暗,她忽觉脚步踉跄,似是被什么物件绊住了似的,低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躺倒在院中的人,正是覃婆!弯腰一探,她早已没了呼吸!

    宦娘这才知道沈晚在说些什么。却原来身属石碧名下的姚钰出去执勤,屋中独留她与覃婆两人。覃婆忽地说要出去看看,且还面色平静地对她交待了些事情,让她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响动都不要出来,随即便去了院子里去。如今看来,却是她早已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宦娘跪倒在地,向着覃婆的尸身郑重地磕了个头,随着抿着唇,拉着沈晚离去。

    随着李绩等人逃离宫城时,宦娘回头,向着城门上悬挂的尸体看去。

    贾念学手下的人倒是行事利落,已经挂了许多尸体上去。似是生怕看的人不知被悬挂的人是谁似的,那些人各个赤露着上身,胸腹上被用匕首刺着血字,一一写着各自的出身。

    距离愈来愈远,宦娘只一眼看见了徐平。他的身上写着的是“羽林卫副统领徐平”八个大字,再观那身形与伤处,果然是徐平无误。

    他死了啊。

    哪怕生前有着俊美容貌,显赫出身,死后也只能被扒去外衣,赤露着身子悬挂在这城门之上,任来往之人或叫好,或慨叹。

    宦娘决绝地收回了目光。

    从此将永远都是深重夜色,再也不会有人勾勾手指,令红日悬空。

    宦娘自噩梦中惊醒之后,再难生出睡意,便缓缓披衣起身,为自己到杯水喝。她尽量放轻脚步,生怕惊扰到与自己同住一屋的娘亲沈晚。

    那一日,她们母女随燕王逃离京城。燕王一行日夜兼程,最终抵达了燕地,也就是燕王的大本营。他素有贤名,在当地颇有人望,深受爱戴,听闻燕王归来,城中百姓特意打开城门,夹道相迎。

    这里受灾的情况不算严重,比起京都来好上许多,不曾经历过地裂及前几日的大雨,活死人等怪物也被留守城中的燕王部下清理了个干干净净。城中井然有序,虽衣食紧缺,可城中百姓却不失礼仪之道,颇有其主之风。

    宦娘与沈晚一同借住在民居里,说起来也是有缘,同她们住一个院子的,正是李家人。李老太太在贾念学引起的动乱中不知所踪,李凌昌及李采芸倒是无碍,李凌昌更是因着金盘之事而得了“凌空”的异能,小小年纪便可以自保。

    与李绩先前行燕好之事的三名女子之中,一名投靠石赦,随他逃走,一名投靠石碧,明言不需李绩对她负责,而最后剩下的代珠儿,是唯一一个愿意嫁给李绩的人。代珠儿也知李绩心里到底有些不大舒坦,便自请做妾,李绩也默然允之。

    宦娘缓缓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头,手捧瓷杯,仰头望向夜空中的凉月。眼下的日子实在安稳,安稳到令她心中总是惶恐,生怕突然来一场大雨或是地裂,将当下安宁的燕地变成如京都一般的炼狱。

    身边忽地传来了脚步之声,不多时,便有一人沉默着在她身边坐下。

    宦娘回神一看,却见身边人有着棱角分明的侧脸,肤色稍深,薄唇微抿,正是李绩。

    “也睡不着么?”她微微一笑,转头向他问道。

    李绩并未回头,低眸望着地面,道:“是。心事颇多,接连数日都难以入眠。”

    宦娘知道李绩在愁些什么,却不想开口。这人,心怀家国天下,也重情重义,愁的多半是李老太太的生死、凌昌兄妹的教导问题,以及燕王该如何与如今各占一地的贾念学、石碧、石赦、南方的陈炎愈抗衡。

    孤男寡女,夜半时分,在此同坐赏月,若是被谁看到了,难保不会惹出麻烦了。宦娘态度生疏地笑着说道:“不管有多少事儿,该吃还得吃,该睡还得睡。我知此时提起李老太太只会勾起你的伤心事儿,可是你可别忘了李老太太说过,‘吃饭睡觉比天大’,还请李将军早些歇息罢。”这般说着,她站起身子来,步上凉阶。

    李绩却忽地开口,沉声说道:“敢问沈女郎以后是何打算?”

    宦娘微微一愣,随即低声答道:“谈不上什么打算,过日子便是。我只图娘亲能过得安稳,我娘俩衣食不缺。”

    李绩却还是不转头看她,径自垂着脑袋,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家里边总要有个男人,这日子才说得上是安稳。”

    李绩不是不介意宦娘与徐平的事,然而宦娘到底是被迫的,心里也有苦楚,从她亲手杀死徐平便能看出来。从前李绩并不能感同身受,然而自从被迫与代珠儿等人燕好,还多了代珠儿这么个妾室后,李绩便深深地理解了宦娘的难处。

    毕竟都是可怜人。

    他说出这话时,心中也忐忑至极,甚至连看一眼宦娘都不敢。宦娘是否对他有意,又是否介意代珠儿的存在,他并不清楚。他只清楚,眼下世事无常,若是此时不说,以后怕是都没什么机会问出口了。

    然而,他最终等来的,却是宦娘轻描淡写的声音——

    “是啊,李将军说的对。只是这种事情到底还要看缘分,我还不急,再等等看罢。”

    李绩的心重重一沉,但他并不气馁,反而因着这一句话,刹那间神智清明。稳了稳心绪后,他缓缓起身,对着宦娘的背影,说道:“我李绩说这样的话,并非是一时兴起。我虽粗通文墨,可到底算是个粗人,并不懂什么日日思君之类的儿女情长。我只知道,我一看见沈女郎,便想着要照顾沈女郎,想要让沈女郎过上安稳的日子。”

    李绩的话让宦娘心上一震,瞬地回首,蹙着眉头,羞恼道:“你说这么大声,若是吵醒了屋子里的人怎么办?”

    李绩也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急于展露真心,竟忘了此时夜深人静,而屋子里睡着的除了屋主一家外,还有宦娘的娘亲,自己的妾室及弟妹。他也不由有些羞赧,面上却强撑着,抿着唇,一派平整,又低声说道:“什么时候觉得缘分到了,来找有缘人便是。”说罢,利落地转身回屋,足上木屐一下下轻轻拍打着地面。

    宦娘怔怔地看着那木屐,脑中一闪而过的,竟是徐平踏着木屐,笑容散漫的模样。霎时间,因李绩的话而生出的震惊与动容消散不见,宦娘面色微沉,咬了咬牙,竟觉得背脊上生出了一阵彻骨寒意。

☆、第53章 病疫

    第五十三章

    或许是天气愈发变化无常;时暖时寒的缘故,城中许多人都患上了风寒病;便连许多异能者都不能幸免。最开始的时候,许多人都不当回事;以为熬一熬便能将病熬过去;可谁知这病却接连拖了十数天也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宦娘粗通药理,便也应着李绩的请求;前去城中的医馆里帮着抓药。生病的人愈来愈多;药材紧缺,诊病的郎中连合眼的时间也无,宦娘也来不及回暂时的家里;只能在医馆里趴在柜台上小憩。

    周边喧闹;煎药的味道又甚是浓重,她睡得本就极浅,不一会儿便醒来一次。

    朦朦胧胧之间,她感觉似是有人触碰着自己的头发,勉强眯眸一看,竟是低着头,缓缓笑着的徐平!宦娘登时愕然惊醒,呼吸断续,再定睛一看,却是李绩,这才松了口气,心绪渐趋平复。

    “外头又刮风了,我看你衣着单薄,便想着给你披件外衣,不曾想竟将你惊醒了。”李绩抿着唇,很是歉疚地说道。

    果然,外面朔风凛凛,药铺外写着燕王名号的旗子被吹得猎猎作响。宦娘连忙起身,拿着墨砚等重物镇住桌子上的纸张,随即才迟钝地察觉到身上披着的正是李绩的黑色披风。她对着李绩笑笑,伸手紧了紧披风,却蓦然又想起徐平身披红色披风,于夜色中握着她的手,亲身教她剑道时的模样。

    “如今药材都没了,我看你做的活计,也不过是整理药方罢了。我看沈夫人这几日似乎精神不大好,不若你回去家里看看罢,适逢我无事,替你一会儿。”李绩竭力将音调放得温柔些,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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