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法墓天之四大贼王 作者:李亮





两点寒星。
蔡紫冠在他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到老人身边,往桌子上一看,反而呆住了。
巨大的桌上,是一幅巨大的山河地理图。
地图、帐篷、警惕的年轻人、老人挺拔的身姿,蔡紫冠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你——你是军人?”
“老夫,傅山雄。”老人淡淡地说道,蔡紫冠却被那名字震得退了一步。
镇国将军傅山雄,国之肱骨,当世名将,戎马一生,鲜有败绩。蔡紫冠此前只是听说过他,却没想到,自己竟与他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了。
“原……原来是镇国将军。”震惊之下,一向洒脱不羁,粪土王侯的蔡紫冠,也不由得结巴了。
傅山雄点了点头,面沉似水:“你是一个盗墓贼,罪大恶极,丧尽天良。落到我的手里,原本是应该诛灭九族的。”这老人慢慢道。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令出如山的威严。
蔡紫冠咬紧牙关,不知不觉掌心已经有汗,控制不住地看了一眼暗处背剑的年轻人,已在琢磨着逃走的计划。
那年轻人跃跃欲试,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猎犬。
“但是今天,我让‘虫’带你来,却是有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将军……也想盗墓?”蔡紫冠在一片纷乱的心绪中,忽然灵光一闪,明白过来。
傅山雄眼中寒光一闪,终于缓缓道:“是。”
他虽然威严如故,但既然也是要做不法勾当,蔡紫冠登时就不怕他了:“能让镇国将军产生兴趣的墓,里面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藏么?”
“没有宝藏,只有僵尸。”
蔡紫冠一愣。
傅山雄往旁边一让,将整面地图都亮了出来。地图上的小旗,在烛光下闪闪发光:“我要让你们盗的,也许可以算是‘九州之墓’。”
天分两仪,地裂九州。神通造物,气化春秋。
甘、吉、寿、祚、雄、侑、墨、孚、端,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对王图霸业的争夺,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本朝为“臧”,而上一朝代,则为“茉”。茉朝末年,西三州水患,东三州大旱,国库空虚,竟无粒米赈济,以致民不聊生,义军四起。
十一年连战之后,茉朝末代皇帝觉宗帝战死沙场,茉朝亡国。
又有开国武海皇帝,一手建立大臧。
自那之后,又过两百年。可是荣朝的遗民,居然仍然没有忘了复国之念。
“那些茉朝的余孽,因为看我们大臧国基牢固,他们复国无望,竟在二十年前,在九州各地种下了九大僵尸。这不仅阻断了我朝龙脉,令九州之内旱涝无常,疫病连连;更加淆乱阴阳,令越来越多的神通术法,现于人间。”
蔡紫冠听了,心里忽然一动,隐约想起了什么。
“我们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计划。直到近年,九大僵尸陆续成熟,产生的影响也越来越强,我们这才及时警觉。四大贼王之中,‘钩王’李子牙一直都是朝廷的人。几个月前,我们便派他去了孚州丰城,对付那造成孚州大旱的僵尸。”
“丰城?!”蔡紫冠登时想起自己和杜铭初次合作时的历险。
“可是事到临头,李子牙却功败垂成。那还没有完全觉醒的僵尸,被他钓出地下之后,反而完全失控。最后它虽然被消灭,却毁了半座丰城。”
傅山雄一探身,拔下了那插在孚州境内的绿旗。
“李子牙回报之后,我很生气。那时我已平定了宁王的叛乱,于是决心不再依靠你们这些草莽之辈,自己去消灭其余八个僵尸。当时侑州的铁帽山里,刚好发现了侑州僵尸的下落,于是我带了三干人马,亲自去消灭它……结果,我的三干人马,只回来了不到一成。”
傅山雄满面沉痛,拔起了侑州的黄旗。
“那僵尸的神通是什么?”
“化铁。”傅山雄执旗的手微微颤抖,仿佛那旗里,浸满了将士的鲜血,“它能够把一切金属,在一瞬间化成任何形状。我的一半将士,在刚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它扭曲了钢铁,硬生生地挤死在自己的盔甲中。”
蔡紫冠长叹一声。他知道,丰城里的那具僵尸,则是能将一切事物,在瞬间脱水、风干,化为飞灰。
“铁头山惨败之后,我斟酌再三,发现僵尸、神通的事情,还是应该由你们这些真正的盗墓人来处理。于是我让李子牙去找到了‘花’和‘虫’——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你声名鹊起,已经取代了‘鞭’,甚至就连孚州丰城的那具僵尸,其实也是被你和你的朋友们消灭的。”
“不……”蔡紫冠连忙推脱。
那一次,“钩”李子牙钓尸失败,独自逃走,反倒是蔡紫冠和杜铭刚好就在城中,于是不得不与那僵尸大战一场,最后艰难获胜。
“我喜欢年轻人,年轻人有闯劲,有气魄。”傅山雄看着蔡紫冠,郑重地道。那背剑的年轻人虽然站在暗处,听到这话也仿佛挺了挺胸膛。
“我让他们把你请来,就是希望由你率领三大贼王,掘出七大僵尸,挫败前茉朝余孽的阴谋。”傅山雄沉声道。
蔡紫冠却只看着那地形图上,仍然插着的七面小旗。每一面小旗,都代表着一个匪夷所思的僵尸,和一场不知生死的恶斗。
他咬着牙,没有说话。
“你不必担心帮手的问题。”傅山雄胸有成竹,“除了‘花’、‘钩’、‘虫’之外,我还让他们找来了你的手下。青鬼杜铭、蛇腰百里清——他们这两天就会到了。”
蔡紫冠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他居然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傅山雄略觉意外,挥了挥手,道:“无论他们是你的什么人,总之,你们除掉一具僵尸,朝廷就会付给你们白银一万两。七具僵尸全部除掉,再加赏金三万两。到时候,你们随便分。”
“所以总共是十万两……”蔡紫冠长出了一口气,笑道,“真不少了……可是我不想去。”
傅山雄这才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会死人。”蔡紫冠慢慢地道,“孚州丰城的那个,其实并不是我降服的,而是我的一个朋友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才封住了它。我的朋友很少,而且他们都很命短,我其实很希望他们,能够快乐地享受每一天,而不要在莫明其妙的战斗里死去。”
“他们不行,你呢?”
“我最近很累,我想休息。”蔡紫冠把自己的答复说完,闭上了嘴,静静地等待着镇国将军的回应。
镇国将军眯着眼睛,看着他。
那阴影里背剑的年轻人,看见他们的谈话陷入僵局,不知不觉地往前迈了一步。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侠义心肠的年轻人。”傅山雄叹了口气,一转身,不去看蔡紫冠,“你曾经为了避免江湖人士相互残杀,而在兵天大圣的墓里烧毁了天下少有的神通秘笈;也曾经为了缓解今年的饥荒,而在前茉朝梁王的墓里,盗走了茉朝余孽准备复辟用的军粮,赈济灾民……我以为,你会明白,这次挖掘僵尸,对于天下百姓来说,有多重要。”
“我明白——很明白。”蔡紫冠顿了一下,道,“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是你的事。”
傅山雄不料他如此无礼,两眉一挑,几乎发作。
“你是军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即使危险,也不能推辞。‘花’、‘钩’、‘虫’、‘鞭’,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所以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朝廷赏赐,务求你们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尽快铲除各州暗藏的僵尸。”
“于是你就可以袖手旁观了?”
蔡紫冠笑了笑,道:“如果你和我讲‘忠’,我一个平头百姓,刚刚盗了叛军的军粮,解决了全国的饥荒,让老百姓填饱肚子。有这样的功劳,我不想再战,谁能质疑?如果你和我讲‘利’,钱财身外之物,十万两银子,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个数目而已,毫无意义。非‘忠’非‘利’,我干什么非去送死不可?”
他说得理所当然,傅山雄登时愣在那里。
蔡紫冠等了一会,见他确实没什么可说了,这才转身往帐外走去。
那背剑的年轻人恨他顶撞镇国将军,横过来想要拦他,却被傅山雄把手一摆,挥退了。
“蔡紫冠,念在你先前盗粮赈灾的份儿上,本将军这次就放了你——你自求多福,以后不要再落到我的手里!’
蔡紫冠回过头来,道:“多谢将军,将军保重。”
4
蔡紫冠走出营帐。
月光下,原来他们只是在坛城城西的一片山丘中间。一大三小的四座营帐,藏身在山丘的阴影中。蒙蒙月光里,平缓的丘陵像融化了一般,缓缓向远方延伸。
山丘掩映下的坛城青黑一片,隐隐亮着几点星火。
而不远处的一棵断树上,施施然坐着一个身披花色披风的妖艳男子,正在用一截花枝剔着指甲。
“‘花’?”蔡紫冠迟疑了一下。
“是我。”妖艳男子微笑道,“你不用担心,这里只有我一个。李子牙暂时并不想见你,而‘虫’对自己击败过的人,也没有什么兴趣。”
蔡紫冠哼了一声,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我倒是在想,如果你补人四大贼王的话,人们该怎么称呼你呢?”妖艳男子抬起头来,微笑道,“‘冠’?‘土’?‘菜’?”
“……我决不会成为什么‘贼王’。”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盗墓。”
妖艳男子愣了一下:“你……拒绝镇国将军了?”
“是。”
妖艳男子沉下脸来,手指一拗,已将花枝折成两段,扔在脚下:“我还以为,你会是一个明白‘生’与‘死’意义的人。”
“我不明白。”蔡紫冠定定地看着他,“这么难的问题,为什么我会明白?”
妖艳男子愣在那里,好像蔡紫冠的回答给了他巨大的打击。他慢慢低下头,让散开的长发覆住了他的脸。
慢慢地,他笑了出来。
“没错,那样的问题,当然不能强求每个人都明白。”他顿了顿,转而道,“我见过百里清了。”
“他……他好吗?”
“应该还不错。在翡翠公子墓前,我们玩过两手——蛇腰百里,果然名不虚传。”
蔡紫冠愣了愣,不知不觉,竟已笑了。
“花”也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中,蔡紫冠向他拱了拱手,下山而去。
月色迷蒙,衰草萋萋。在这样的夜里,蔡紫冠慢慢走着。
白亮的小路,蜿蜒着通向山下,有一点冷,有一点风,在这样的风里,蔡紫冠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他在棺材中出生,从小就被人称作是不吉利的“棺材仔”。村人邻居,全都对他抱有戒心。后来甚至为了祛祸免灾,而将他生生活埋。
他命大,侥幸未死,又拜了一位好师父学习本领。
可是就在他的眼前,那老头子为了要替已死的朋友报仇,而和他的仇人同归于尽。
蔡紫冠常常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活人”活着本已不易,但越来越多的“死人”却布满天空,压得“活人”喘不过气来。
“生”与“死”的意义,他并不十分明白。但他曾看到过有的女人为了已死的丈夫,而绝食自尽;也听说过有的父亲为了已死的孩子,不惜杀人借命。
推而广之,他还见到过英雄为了逝去的荣光,而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勇士为了灭亡的王朝,而出卖灵魂,永远堕入地狱。
那并不公平啊……在这个世界上,活人只有区区几十年的寿命,而死者却可以在人们的记忆中永生。活人在不断地变成死者,而死者却永远不能变回活人。
这些永生的死者,早已布满了天空,又从穹窿上流淌下来,覆盖了高山大河,填满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眼中所见,皆是死者;心中所念,都是过去。
明明还有活人在喘息,在生活,但这世界,却正在变成一座坟墓。
于是,蔡紫冠一直在盗墓。
虽然不喜欢这个行当,但他总想着,这样不停地盗下去,掘下去,是不是有一天,他也能在这座巨大的坟墓上掘开一个口子,好让新鲜的空气能够流淌进来呢?
他总觉得,活着,总是好过死去了的。
他希望活着的人们,能够把眼睛暂时从死者的身上移开,好好地去看这个世界。世上有那么多的美食,那么多的美景,还有那么多的爱情。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死后,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他。
但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他却热烈地渴望着,自己能够吃遍天下美食,饮遍天下烈酒,赏过天下胜景,读过天下妙文……
并且,能够有一个人真正地,爱他。
费家大宅坐落于坛城城南。
夜已经深了,整座宅院一片静谧,早就熄了灯火。
东跨院的一间客房里,孟空空仍然没睡。他坐在床边,愣愣地望着脚下。月光穿透窗格,洒落了一地银辉。他显然已经沐浴更衣了,头发整齐,脸上也有了光泽。他现在上身披着一件青锦的夹袄,下边换了一条白缎的长裤。
他此刻已经是费家的贵客。今天白天,在蔡紫冠抱着那个从天而降的女人逃走后,他与吊眉公子又进行了交涉。
“怎么样,公子爷?”他笑道,“要不要买我,你有没有一个主意?没有问题的话,迁坟、下葬什么的,就请尽快办了。有什么愿望,我一定替你实现。”
“我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