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人
他的脚底从小就有一块奇怪的黑色胎记,因为不疼不痒,他从未在意过,但是有一次父亲无意间看到后就告诉他说,那种胎记绝无仅有,名叫阴阳极,有阴阳极的人都有强大的天生良能,并且只在亲生父子间传承,什麽时候他看到有其他人脚底有这种胎记,那个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幼年的他听到这句话,根本不信这种说法。他固执地以为原来家里的男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胎记,但是却知道那个人厌恶他,把幼小的他丢到运煤车里!他非常憎恨那对丢弃他的男女,如果不是因为离家时年纪太小,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他甚至有过报复的念头!
可是今天看来,他竟然恨错了人!那对扔了他的人不过是他的养父母,当人家发现他的奇异之处,怕他厌恶他是情有可原的,他恨了根本不该恨的人。而亲生的父亲却冒充养父待在他身边十几年,什麽也没有对他说,只是冰冷地对待着他!让他在渴望爱而得不到的情况下还背负着恩情的重担,小心翼翼的接受、顾虑重重的反抗、还对他的『恩赐』充满感激!
想必,父亲当年『无意』告诉他的这一番话也是有意而为的吧。可这是为什麽?为什麽他作为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不肯承认?在他还未记事的时候,是父亲丢弃了他,还是把他送人了?后来他被送回来时,是有意的安排还是冥冥中的巧合?
终於,他明白了他被那只鬼送到父亲身边时,他眼神里那复杂难懂的神色!他一定在当时就知道面前的小孩是谁?所以接受还是拒绝,爱还是恨,好奇还是惊喜?在那一刻,一定全部拥上过他的心头。
但知道又如何?为什麽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冷酷无情,一点温暖也不给他,却又教给他那麽多东西?是厌恶他还是害怕他?是不得已收留他,还是另有打算?就算养一条狗也会偶尔和狗嬉戏一番,会抱着他抚抚他的毛,为什麽他就能做到那麽冷漠。好像一点感情的瓜葛也不想和他产生?一点也不想和他有深刻的联系?他不是他最亲近的,最血肉相连的人吗?!
那麽又为什麽给他一点温暖的回忆,那个夏夜里挥动的夜光环,那烙好的蛋黄草饼?还有;为什麽要告诉他阴阳极的事,是要暗示什麽吗?
想到这里,阮瞻从心里浮上一阵悲伤的冷笑来。不重要了,这是多麽可悲啊!他一向以为自己够冷酷了,可是和自己的亲生父亲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至少他还有感情,知道对恩人要报答,对朋友要以心相交,对心爱地女人要爱如珍宝。可父亲呢?
亲莫若父子,可是他却能和自己的儿子如施恩和受惠的一对陌生人一样相对了十几年,他还能平静地告诉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将来会有一个像死刑一样地逢三之难。好像他的生死与他无关。
所以那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父亲死了也好,活着也罢都与他没有关系。反正他是不想与自己有牵连的,反正他一直隐瞒着这天大的秘密。再说,当年父亲诈死也可以瞒过他,现在他很确定父亲死了,至少肉身是如此。但以前为什麽会诈死?现在为什麽会出现?现在为什麽会出现?又是被谁所杀?魂魄去了哪里?那个一直看不见的人是谁?这都与他无关,他不想介入!
愤恨还是伤心,阮瞻说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的生与死都是如此无聊,他还未成年时就知道自己的逢三之难了,他之所以能在明知死期的情况下平静的活下来,就是因为当父母抛弃他时,有养父可以收留他,他觉得为了这份养育之恩,他不能自己率先放弃,还要找出养父的死因。可是现在这个理由不存在了,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类似凶狠的想法,真想即刻结束生命,让上天的安排和父亲的预言全部落空!根本不会有逢三之难,因为在此之前,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脖颈里湿漉漉的,是谁在那麽伤心的哭泣?是哪里来的温热从他的胸口一直传递到全身?
阮瞻在生出那股绝决的厌世之心后,突然感觉有异。拉回恍惚的心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左手握着那柄有了一条血线的晶刀,右手指着半空,似乎要踏空而去,只是腰间死死缠着两条手臂,一个人紧紧贴在他胸前。
「你要到哪里都要带我去,下地狱也一样!」一个声音含着泪意,任性地说。
一瞬间,他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小夏的房间,他的晶刀是藏在这里的书架上的,他的内心意识正指挥他回到老家去,在老屋中结束生命,以对抗这所有不公平的安排!
「小夏,放开。」他疲惫地说。他是如此爱她,可是此刻连这种爱意也让他无力承担。
「我不!我不!」伴随着回答,勒在阮瞻腰间的手臂更紧了,差点让他断气。
「放开我,小夏。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要走,并且永远不回来了!」
「没有。」
「就有!你别骗我,我不傻。我也不放开,不然你一闪就不见了!我拦不住你,所以你要去哪里就随你去,可是你要带上我!」小夏继续哭,泪水洒在阮瞻的心窝上,让他的心酸涩得丧失了憎恨的力量。
「别哭啦,有人死了吗?」他试图开玩笑,「啊,是有人死了,可是死的是我的父亲,被背叛的也是我,你哭什麽啊,还那麽伤心?」
「我是在替你哭,因为你不肯示弱。」小夏略抬起头看着阮瞻冰冷的脸。
那张英俊的脸上虽然看似平静,但眼神中充满了决然和愤怒,所有的线条都绷紧着,好像要和不公平的命运决一死战!神色中还饱含着无尽的悲伤、无奈,让她恨不得以身相替,想替他疼,替他伤心。为什麽同样是人,只有他的命运格外不同?为什麽他要背负别人不需要背负的东西?为什麽只有他生活得那麽艰难、那麽没有希望?
自以为了解他,可这时才知道他是如此倔强,当面临这彻底的打击,当他从小就构建的心灵世界一瞬间崩溃,他竟然还强迫自己挺直着腰杆,不肯在别人面前流露一点软弱。没有关爱的、屡被排斥的悲惨童年塑造了他孤独、强硬、顽韧的个性,但他也许不知道,无论一个人有多强,也有软弱的权利!
所以,她更心疼他的倔强,他坚强外表下的脆弱!
「替我哭?」阮瞻呢喃了一句,话语中的情绪不明。
小夏拉下他停在半空画符的手臂,解除他会突然消失的威胁,然后用力掰开他另一只握得死紧的手,毫不客气地把那有可能是宝物的晶刀拿出来,随意扔到地上,再把他的双臂围上自己的肩膀。
「现在你来抱着我。」小夏温柔地说,「把你所有的不满和伤心都过渡到我身上,让我替你把这些难过的事都哭出来。」
「小夏!」他无奈的想挣脱,可发现她死拉着他不放。
「你为我做了那麽多,就让我也帮你一次。」小夏泪光闪动,「我不能让你离开我,我还有许多事要和你一起做,现在放你走,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所以,我要帮你卸掉重担。来啊,算我求你也好,你只要放松,只要有一分钟不强迫自己就好!」
他身体僵硬,小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弯了一点身体,若有所无地压在她的肩头。
她的体香和发香,后颈中温热的气息让他心里的冰山突然裂开了一角。他想抵抗,可是她拼命地想融化他。他犹豫着,不能确定是不是该顺从她。
试试吧,也许放松一下就没那麽累了。在她面前,他还有什麽顾忌?而且,不听她这句话,她真的不放过自己,纠缠个没完没了。不然,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放松就好了,反正,他并没有多少时间。
这些想法,模糊地在他心里划过,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的放松带来了情绪的放松,而当他绷紧的神经放弃了抵抗,那些没人知道的往事全部涌上了心头,使他渐渐放弃了伪装,抱紧了怀里的人,把身体里所有的负担都向她释放,身体上所有的重量也都挂在了她的身上。
感觉他僵硬的身体变的柔软,小夏咬牙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他比她高大很多,这样好像站不住一样的让她支撑重量,害她差点跌倒。可是她很高兴他能从刚才那种突发的情绪中慢慢解脱,很高兴可以给他一点温暖。他实在是个可怜的男人,虽然外表优雅、个性强悍,可是越强的,往往也是越弱的,她真的很高兴可以帮他分担。
他还是没有哭,或许早已经丧失了这个功能,不过他却控制不住的颤抖着,而她就任他无声的宣泄着这麽多年的孤寂、心酸和悲伤!
第七部 阴童 第四十七章 重新站起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夏全身酸痛。
不知道阮瞻的内心积压了多少痛苦,只知道他抱着她不放手,一开始是不停地颤抖,后来虽然平静了下来,仍不肯放开,她也只好任由他拥抱着,借这无声的安慰来平复他内心的波澜。
不知何时,站累的他们躺倒在了床上,阮瞻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以四肢綑绑她,他们第一次睡在一起就是以这样的形式渡过的,因为一夜都保持着被他圈在怀里的姿势不动,小夏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早上阮瞻起床时,小夏已经醒了,但为了避免尴尬,她装着继续熟睡。她感觉他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离开。而他走的时候,呼吸沉稳、脚步沉着,她知道他已经从意外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
昨晚只顾得安慰他、心疼他,未做他想,早上起来,忽然又觉得这种亲近的感觉似曾相识,而且花痴一样的期望能够与他永远这样相守。
而当她在楼上磨磨蹭蹭,沉浸在儿女情长中时,三个男人已经在楼下开始了另一番对话,准备要办正经事了。
「你有打算没有?」万里试探着问。
昨天阮瞻走出门时的神态实在骇人,他知道他受了很大的打击,任谁在面对自己生父多年后才知道真相都不可能平静,何况阮瞻这样心重的人!这麽多年来,自认很有急智的他竟然不知道要怎麽办,幸好小夏追了出去。
「当然有打算。不然你以为我很喜欢跟你说话吗?」
虽然被阮瞻顶了一句,但是万里很高兴。他们平时说话就是这样的,总忍不住斗嘴,现在阮瞻又恢复了一贯和他说话的态度,证明阮瞻内心开始接受事实了。
「你觉得伯父的事,和那两个妖童有关吗?」包大同问。
万里一惊,生怕这麽快就提起这件事会再度刺激阮瞻,想阻止包大同,但没来得及。抬眼看了阮瞻一眼,见他没有什麽不正常的表现,这才放下心来。
阮瞻摇摇头,「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他没有外伤,去世不超过两天,但是我探测他的身体时却感觉他不是正常--死亡,魂魄离体时生硬而决绝,这不符合常理。」他神色漠然,好像是说别人的事。但说到『死亡』两个字时,仍然泄漏了他目前只是平静了下来,心中的伤口却还没有癒合。
包大同点点头,「我也有同感。但有一点不知你想过没有,他为什麽出现在那里?而且以他的道术,那两个妖童就算再厉害,就算联手也不能轻易杀害他。难道还有更厉害的妖物出没?可是,那附近没有妖气,他身上也没有妖气沾身的痕迹,那他又是因何--受害的?」
不会又是诈死吧?可是以阮瞻和包大同目前的眼力,应该是不会看错的,他老人家这次应该真的去世了。
三个人沉默了一阵,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阮瞻坐了下来,打算开诚布公的把事情讲个清楚明白。事实上,这是个谜,但是旧的谜才刚刚解开,一个更大的新的谜团又出现了。
「这件事要从头说起。」他压抑着又要激动的情绪,慢慢地说,「我父亲去世得很突然,而且也是十分古怪的,我回家奔丧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珠是血红的,我还出现了幻觉,看到一个人在血肉之躯上刻了符咒,送给我父亲一个无形的东西。可是我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也不知道东西是什麽。但是拿了东西后,我父亲彷佛知道大限将至似的,开始做准备,然后平静地等待着死亡来临。所以,他的离奇去世一直是我的心结,司马南死后,我立即回到家乡,亲手挖开了我父亲的坟!」
「奇怪的是,在我挖坟之前,我发现已经有人在我之前动过我父亲的坟墓了。我不知道是什麽人抢先了一步,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促使那个人这麽做,只能接着挖下去。结果坟墓里的情况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我父亲的尸体没了,现在看来他一开始就是诈死。而且那个在我之前的人一定是个道术高深的人,因为我一寸一寸检查过附近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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