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物语
……但公瑾所下的每一步,都堪称是恶魔的得意杰作。
没有多久,一些流言就流窜传开,那些让人闻之不快的传闻,直指白鹿洞,说这古老门派一直在暗中进行阴谋,操纵著风之大陆上的几场悲惨战争,其中也包括资助现在的鬼夷叛军。
种种传言,本来应该止于智者,但是当这些传言因为一些证据而大幅增添真实性,某些有心分子又利用情报管道广为传播后,传闻就如同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因为不管艾尔铁诺的百姓再怎么将白鹿洞奉为神明,他们仍是对“丑闻”、“真相”
这些字眼抱持好奇心。
要挑拨白鹿洞对艾尔铁诺的信任,并不容易,但颠倒过来就是另一种状况,当各种被揭露的真相如燎原之火般延烧,许多正与叛军作战,被叛军行动弄得一头雾水的艾尔铁诺军官,就群情激愤,向长期以来推在他们背后的那只手发出怒吼。
被操纵的对象开始反弹,以白鹿洞盘根错节的深厚实力,要从军、政两方面肃清这些反弹,本来不是什么难事,但宿老堂此刻却自顾不暇,忙于本身的激烈内斗,无力处理外部纷争。
越大、越古老的组织,越是有著复杂的派系斗争,白鹿洞尤其是如此。不只宿老堂、陆游分别成为权力游戏的两大山头,三大宿老本身也有斗争纠葛,尽管彼此都是千年同修,可是谁看谁都不顺眼,再加上各自门下弟子的势力消长,早在公瑾入白鹿洞门墙之前,他们就已经明争暗斗了数百年。
艾尔铁诺的高阶军官八成以上都出身白鹿洞,其中不少都与三大宿老的门下势力相关。公瑾很清楚这一点,不仅知道哪个人是哪个派系,更知道他心里的真正主人是谁,而利用这些矛盾,他让叛军做著种种不同的攻击,制造假象,故意放弃一些胜利、故意让某些部队在友军全灭的时候能够完好撤退。
不一样的结果与待遇,让人们很自然地起了疑心,再配上种种传言入耳,人们开始怀疑是否有同伴与叛军勾结。猜忌、怀疑、谎言、愤怒,在艾尔铁诺与白鹿洞之间频繁冒出,当这两大团体因此生出嫌隙时,他们内部又有更细、更密的问题发生。
三名宿老确实都有著年长者的智慧,看得出是有人在散布谣言,但就算知道这些也没用,他们已经猜忌彼此数百年,那些谣言的一字一句,其实只是把他们心里的话诉诸言语,挑起他们的愤恨与不平,明知道这是敌人的计策,却渐渐被心里的黑暗欲望所吸引。
“其实要挑拨三大宿老并不难。他们的欲望更在理智之上,只要让他们相信,可以在扫除对手的时候,连带把我们也轻易干掉,他们就会照我们的期望来做事。”
“哦,公瑾,我的朋友,你真是一头人面兽心的狡猾东西,如果有一天我要与你为敌,我一定宁愿去吃大便。”
“……谢谢夸奖。”
两个月一转眼就过去,透过这两个月内的战斗,叛军成员明显感觉到,艾尔铁诺的正规军仍然很强,但是士兵的斗志与战意却远远不如之前,部队之间的配合也更形疏离,更加有隙可趁。
“别抢著攻击,别理那些机会,我们还需要再等待。”
公瑾让士兵们耐心等待,而他们所等待的东西,在下个月初爆发。三宿老的相互猜忌与斗争,从白鹿洞延烧到艾尔铁诺的最前线,形诸表面,在某一次言语冲突摩擦走火后,艾尔铁诺的前线军队爆发内战,并且在短短十五天之内,把这冲突蔓延到全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的军队自己打起来了?”
所有艾尔铁诺的士兵,都有著同样的困惑,而叛军中的士兵,困惑一点也不少于他们,惊奇不解地看著艾尔铁诺陷入一片烽火干戈,各地统军将帅随著本身的立场、欲望而出兵攻击,明明知道叛军大敌在旁虎视眈眈,但他们仍旧放不下手中的刀剑,执意要与挂著同样旗帜的敌人分个你死我活。
“这些人类……真是不知所谓。”
叛军中的兽人与鬼夷人,多数都有这样的感觉,想不到预期中的艰苦战斗,居然急转直下,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所有敌人都内乱起来,这场战争看来不会持续太久,或许再过一年中载,叛军就可以攻上中部,真正扬眉吐气了。
比原先预期更早五年完成理想,叛军上下部为此而欢欣鼓舞,群情亢奋,而每个人都不会忘记,会出现这种大好局面究竟是谁的功劳,从艾尔铁诺军爆发激烈内战的那天起,每个人看公瑾的眼光都不同了。
“单单凭我们的力量,要击溃艾尔铁诺,需耗穷年累月之功,但是时间拉得太长,我们这边的风险会大大提升,目前我们的粮草设备俱是由白家所资助,但白军皇为人并不可信,如果消息曝光,白字世家要付上提早与白鹿洞敌对的代价,他肯定会立刻舍弃我们。”
公瑾道:“所以,我使用现在的做法,只有激烈内乱才能在短时间内覆亡一个大国。当人们因为欲望而狂舞,他们就不能合作,不能控制自己去做一些正确的事,甚至为了打倒新的敌人,他们会试图拉起往日敌人的手。”
一堆书信平摊在公瑾的桌上,这些都是近几日陆续收到的东西,来自混战中的各个艾尔铁诺军团之长,内容全是向鬼夷叛军表示友好,希望双方能够合作,联手问鼎天下。
“可供选择的有这么多,这些人的忠诚心并不可信,假使真的与他们联手,在扫平所有敌人的庆功宴上,他们一定会偷捅一匕首过来,不过,我们也只要在那之前先下手就可以了,并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公瑾淡淡说话,面上一派淡然,全然看不出刚刚结束长途跋涉的疲倦,几天前他和小乔赶到艾尔铁诺边境,与青楼联盟的密使洽谈。白鹿洞切断公瑾一切资讯后,为了获得最新的情报,他决定和自由都市的神秘组织联手,由白字世家帮忙牵线,双方秘密会谈,约好以后购买情报的管道。
“大军未发,粮秣先行,可是战争中有比粮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情报,青楼联盟要价虽然是狮子大开口,但他们的情报素质很高,又快又准,这是我之所以愿意与他们合作的理由。”
“公瑾,你实在是很了不起啊……可是你做了那么多事,有没有察觉到你身边的事啊?”
胭凝的语气中带著一丝阴霾,似乎是在警告些什么,察觉到这点不寻常的公瑾立刻从书信堆中抬起头来。
“怎么了?胭凝,你看到什么不对吗?”
“公瑾,你冲得太急了,这只怕不是小乔的本意吧?你有没有留意到最近士兵们看你的眼神?”
“……”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士兵们在怕你,公瑾,他们很怕你。你这段时间所用的战术,全都是黑暗手段,挑拨离间、流言、暗杀,这些东西不只你的敌人畏惧,就连在你身边看你做事的人也会怕,怕你有一天会把这种手段用在他们身上。士兵们不是草莽汉子,就是吃过人类诡计苦头的鬼夷人,你那些谋略刚好是最能激起他们反感的做法。”
胭凝道:“这样的战术,成效很快,可是后遗症也最大,我不知道你在急什么,以你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当武将招致人们的畏惧,后果就是狡兔死、走狗烹,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想这样吧?”
这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实在是很不合胭凝的个性,但她确实注意到了这点危机。
最近在军营里到处晃荡,听七兵们的谈话、与军官们聊天,胭凝很清楚地感觉到,一股针对周瑜的畏惧情绪,正迅速地在全军中蔓延,人们虽然敬佩他的智略,但却是敬而远之,言谈中很有一种忌惮与排斥的感觉。
况且,公瑾最近为了行事方便,很多事情都不经小乔同意,迳白下令执行,看任旁人眼里,自然就觉得他喧宾夺主,不把盟主放在眼里,这在一个军事组织里绝对是大忌,胭凝觉得公瑾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然而,尽管友人的智略在己之上,自己却常常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胭凝……这个方法确实不好,但是,你觉得我们还有时间吗?”
公瑾并不想交代自己做事的理由,然而,现在已经没剩下什么时间,在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之前,必须要有一个真正了解自己为何这么做的人。
小乔身体的问题,不可以让胭凝知道。所以公瑾告诉胭凝的,是一个同样不能让小乔知道的理由。
“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慢慢把宿老堂和师父逼上了一个极限,当他们忍无可忍,就会主动对我们做出反击,而他们的第一个反击……就是对外宣布我的身分。”
公瑾苦笑著说话,听到这句话的胭凝,稍稍呆了一下,顿时明白公瑾在担心什么,而看著友人忧虑的眼神,胭凝更晓得自己的猜测没错,事情的严重性恐怕更在想像之上。
“哦……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过就是说你以前是白鹿洞弟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也当过白鹿洞弟子吗?还是陆游老头的徒弟呢!这有什么关系?”
胭凝站了起来,动作有点夸张地大笑说话,尽力表现出一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模样,试图藉此挥去友人的忧虑,也稍解自己的不安。可是,公瑾的眼神,却像是看穿了她想隐藏的东西,一种越来越沉重的感觉,让她渐渐难以维持习以为常的笑意满面,自从母亲亡故后就不曾浮现的悲伤,开始慢慢地啃噬著胭凝的心。
“真的没有关系啊!只要你像我一样,公开坦承自己的身分,宣告你从今日起叛离白鹿洞,成为这联军的一分子,他们……他们一定会像接受我那样接受你的,这根本就是小事一件,你不需要担心啊……”
当公瑾苦笑著摇摇头,胭凝觉得自己的心笔直沉下去,声音由颤抖而渐趋哽咽。
公瑾和自己不一样,在成为叛军的一分子之前,他已经积下了太多的血债,杀了太多鬼夷人与兽人,尤其是景阳岗一战,他不仅斩杀前任族主,还把所有鬼夷俘虏全数屠杀,一个不留,这让他成为全天下鬼夷人的公敌,自己在叛军中有这么高的地位,正与当初“重伤”周公瑾一事有关。
所以,即使公瑾现在公开身分,表示悔悟,叛军也不可能接受他,无数怒拥而上的复仇者,会要求他为过往的杀戮血债血偿,瞬间就把他撕成碎片,连小乔都无法阻止。
“你不用担心有人敢动你,我可以替你先把他们都干掉,不管是一千个、一万个,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还有小乔,我都会努力保护到,绝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
“胭凝,没用的,他们接受你的主要理由,是因为你的血统,因为你是他们自己人,所以他们才能够无视过往。而那正是我最厌恶的东西,我恨鬼夷人,小乔的理想并不能打动我什么,就算是要死,我也不想与鬼夷人有什么友好关系。”
公瑾低声道:“所以,胭凝你能帮我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如果你把我和小乔看得很重要,那么我走后请帮我守护小乔。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做完,白鹿洞公开我身分的时候,我会离开这里,这段时间所有战术造成的负面影响,责任由我承担。讨厌鬼只要一个就很够了,你们可以在黑暗之后的光明世界建立理想国度,至于到时候军中必然会出现的复仇声浪……嗯,请做你们该做的事。”
“公瑾!”
公瑾摇手止住胭凝的话,请求道:“做你们该做的事,好吗?你可以对外解释,在白鹿洞时候你从没见过我的真面目,因为我是一个不喜欢被女人看见脸的变态人妖,整天戴著面具,所以你在叛军中认不出我来,而你重伤我的那件事,就当作是你中了我的诡计,人们都喜欢你,不会在意这种问题的。”
“可是我在意!”
不复平时的洒脱与典雅,胭凝说话已经戴著明显的哭音,正因为对这个男人过于了解,她知道当他离开叛军之后,骄傲的他绝不会找地方躲起来,为了仍在叛军中的自己与小乔,他会持续设法对抗白鹿洞,甚至很有可能利用他对白鹿洞的了解,刺杀陆游……这实在是一条生存机率极低的必死之路。
“公瑾,我们不是好搭档吗?过去几百年,我们的默契那么好,联手从来没有失败过,现在你这样丢下我一个,算、算什么嘛?你人其实不错,长得又很帅,没有理由离开这里的,要走也该是我离开,我……”
察觉到自己开始语无伦次,胭凝颓然坐倒地上,无助地用手掩著睑,任自己的泪水开始横流。
拦阻不住,这个男人眼看就要离开了,这一走,很可能便是永别,自己会永远失去这个朋友、这段友情。为何自己的生命中总是留不下任何东西?所有美好的、想珍惜的东西,都在接近的时候破灭消失,难道自己真的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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