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物语





  公瑾所挑选的藏身处,是中都城内的一处武馆,那本是某个外国富商招揽门客、培养人才的地方,许多想要出头的流浪剑客,都会投奔这样的场所,希望有一天出人头地。理所当然,武馆内龙蛇混杂,来自各方的武者、剑士整天比斗,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竞夸武勇,这样的混乱所在,却是藏身的好地方。
  幕后资助这个武馆的富商,据说是个定居在武炼的大商人,是以前大石国的后裔子孙,公瑾对这号人物并不熟悉,但如果远在国外,就不会常常来武馆巡视,可以少掉很多麻烦。而在武馆内,可以听到许多的传闻与情报,除了鬼夷叛军的消息,当然也有白鹿洞的相关情报。
  白鹿洞为了搜捕刺客,让官兵配合,清查中都城内的每个地方,还贴出了高额的悬赏,著实闹了好一阵子,但是因为只说要捉拿刺客,却全然没有刺客的相貌与姓名,结果为了领赏的官兵与奖金猎人,只有胡乱捕杀了一些城内的鬼夷人与其他种族,然后不了了之。
  时间一晃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公瑾的身体渐渐回复,只要一有空,他就思索自己在矿坑中遇险、面对师父绝命一剑时,爆发出来的力量,到底该如何引导出来。
  而在这段时间里,鬼夷叛军的进攻就缓慢得令人失望,虽然有多吞下一些版图,可是在艾尔铁诺军的反攻下,双方进行拉锯战,频繁交换著手上的占领区。
  整体来说,叛军在各方面都还占著上风,艾尔铁诺军因为内部的纷扰末息,在战争中只能被逼采取守势,之所以让叛军无法顺利扩张的理由,似乎来自叛军内部,但那些理由是什么,武馆里的所有人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公瑾确实感到担心,在近日发生的几场战事中,他并没有听见小乔的名字,似乎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冲在最前头,从这点来看,胭凝确实守住了承诺,把小乔掩护得很好,没有让她多受伤害,可是……心头那种不祥的感觉总是难以抹去。
  “奇怪,鬼夷人里头的那个漂亮小妞呢?以前每场战役都会听到她的,最近怎么都听不到了?她没有再出来作战了吗?好可惜啊,能死在这种美人手上,做鬼也值得啊!”
  说话的人,是武馆里头一个无名的怪老头。衣衫褴褛,个头矮小,脸上的皱纹多得看不出年纪,像是一头老猴子似的外形,看来仿佛风吹会倒;这所武馆中人人配剑,他却只挂著一柄破烂竹剑,当每个武者都努力让自己看来龙精虎猛、气盖山河的时候,这个怪老头就成了武馆中的怪人,如果非要为他的“气势”找个形容,那就是一个扫地、倒垃圾的老头。
  事实上,包括公瑾在内,许多初次到武馆投奔的剑客,都把这怪老头当成是普通佣人,请他进来处理自己房中的杂物。
  怪老头之所以古怪,不是因为他像只丑老猴似的滑稽外形,而是因为他的特殊性向。武馆中的所有人都相信,怪老头从前吃过女人的大亏,所以变得疯疯癫癫,常常在一些练武的剑客旁边晃荡,毫不避嫌地看著人家练剑,然后胡说些什么肌肉好壮,筋骨不错,愿不愿意和他回家接受调教,保证每天快活得像是上天堂等等的话语。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男人在酒馆、妓寨中的醉语,武馆中的众人都猜测他过去在烟花之地被坏女人骗过,不再信任女性,所以才来找男人。多数人看到他走近,都是明显露出嫌恶表情,只有少数喜欢听他说话,或是喝他自酿的“猴儿酒”的人,才会与他结交。
  公瑾对美酒不感兴趣,但却愿意聆听怪老头说话,这是他一个月来苦闷生活的最大娱乐。起初,他并不是那么愿意接近这个丑怪的矮小老人,外表原因倒是其次,主要是因为最近连续和宿老堂为敌,受够了三大宿老的阴险奸诈,搞到一看见老人就头痛欲裂。
  更何况,怪老头的疯言疯语委实让人难以忍受。就如同对其他人说的那样,怪老头也曾上下打量公瑾两眼,跟著就目露奇光,说些什么他胸膛很壮,肌肉结实,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应该和他一起回家上天堂之类的话语。
  公瑾没有理会,在叛军中的那些日子,让他稍微有了点幽默感,不然如果照以前的个性,不把这老头变成十八段,那自己就不是周公瑾了。
  可是,怪老头的疯言疯语引人注目,他一些清醒的言语却没人理会。公瑾偶尔与老人谈话,论及目前艾尔铁诺的战争情势,他有些言语却让公瑾心惊瞻跳。
  “……白鹿洞派公瑾小子进入叛军,会只有探查情报吗?老头子拍胸保证,将来鬼夷人的失败,全都要拜公瑾小子所赐。”
  “哦?可是近日来听各方人马的讨论,公瑾将军并没有在叛军内部造成什么伤害,现在他已经离开,哪还能再做些什么?难道老丈以为他还在叛军内留下奸细吗?”
  “嘿,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奸细自然是有的,但以白鹿洞杀人不见血的手段,需要搞到用奸细这么下流的程度吗?他们最擅长的东西,就是让人不攻自溃,公瑾小子虽然走了,他下的毒可在发作啊!”
  怪老头向公瑾解释,他一直在留意叛军内部进行的改革,当别人只看见叛军节节胜利的捷报时,他却发现叛军的内部改革出现了不稳因子。
  鬼夷人占叛军分子的比例不少,足足有三分之一,但终究不如兽人与人类那么多,可是由于盟主出身鬼夷族,鬼夷族又是受到迫害最深的一群,所以叛军中很多措施,都给鬼夷族特殊好处,更因为要回应他们反抗迫害的呼声,一再刻意提高鬼夷族的地位,这些现象在战争初期由于小乔的威望,还有叛军全体对胜利的期待,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潜藏著的问题,早晚有发作出来的一天。
  “鬼夷族为什么无法与人类和睦相处?这些歧视为什么会发生?就是因为不公平。
  人类自以为高贵,歧视鬼夷人与兽人,所以今天才会招致反扑;鬼夷人现在喊著反抗迫害的口号,得势之后却加倍歧视人类,种族间的裂痕只会更深,这种心态,我姑且称之为鬼夷沙文主义,在打天下的时期很有帮助,但是……不要说得天下之后,恐怕即使是现在,叛军中也该有些问题浮上来了。“
  嘿嘿冷笑了两声,怪老头仰头饮尽葫芦中的最后一口酒,抹了抹嘴巴,这才对旁边的公瑾说话。
  “不战而屈人之兵,杀人不见血,这是白鹿洞最喜欢玩弄的一套手法,我不知道叛军的那些政策是谁创订的,可是周公瑾如果真是白鹿洞调教出来的人,又当真如传说中那般能干,他在叛军中几个月,已经是够他是出这些手段了……嘿嘿,小兄弟,你说是不是啊?”
  公瑾沉默不语,难掩心中的诧异。这个老人竟然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手法,这份眼光委实非同凡响,因为之前就连小乔与胭凝都没有看出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他能一眼看破,说得好象全程参与般清楚,这真是……
  “不过,白鹿洞大概很快就可以验收成果了,公瑾小子听说很快就要回来,十天以后,中都城会举办十分盛大的欢迎典礼。”
  “老伯,你说什么?”
  “你没听人说过吗?年轻人,白鹿洞刚刚才对外宣布,周公瑾预备在十天之后返回中都,好多人听了都嚷着要去看呢!”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八章重返硬战~
 
  公瑾的困惑,也同样发生在叛军里头,当遍寻不获的仇敌,传出了即将公开现身的消息,本来稍稍平息的混乱气氛,又再次喧扰起来。
  本来,周公瑾虽然是鬼夷人死敌,但叛军在建军时期,并没有太大反应,顶多也不过是发誓攻破中都后,一定要把他剥皮处死,不至于急著去要他的命,可是,自从公瑾潜入叛军的事情暴露后,整件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周公瑾”三字已经变成了一个禁忌之名,只要有人提到,就会引起一场纷争。
  新仇加旧恨,鬼夷人现在将周公瑾列为必杀对象,如果不能早点把他干掉,被他所潜入蒙骗的耻辱,会像火焰一样焚烧著身心,令他们昼夜难安。
  自己会超越师父陆游,成为这样的一个万恶象徵,是公瑾离开时所始料未及的。
  纵然他不断计算著可能发生的问题,却仍是百密一疏,低估了鬼夷人对自己的愤恨,会因为其他的理由而增温。
  这样的问题,同样也困扰著小乔,当鬼夷人群起向她要求,希望能组织高手团潜入中部刺杀,干掉白鹿洞重要人物,尤其是取下周公瑾人头时,她才顿时明白过来,曾经尝过鲜血甜美的人们,不可能再归于平淡,以前公瑾掌军时使用的黑暗手段,虽然人们畏惧而且不耻,但是他们却渐渐迷上这些手段带来的轻易胜利,当公瑾已经离开,他们仍希望使用这样的方式去作战。
  “傻瓜……瑜兄就是因为不希望我们继续做这些事,所以才一个人走的啊,如果我们还做著同样的事,那他之前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呢……”
  小乔对麾下将士的连番要求感到悲哀,但坐在她的领导位置上,却无法对这些要求置之不理,因为原本最大力支持她的族人,正殷切期盼她在这方面有所表态,表示出她确实是一名鬼夷人的族长,并没有对周公瑾产生什么特殊情谊,否则对她有疑虑的族人,将再也无法保有过去的忠诚,即使她是鬼夷族的真命天子也一样。
  假如小乔是忽必烈那样的强势霸者,或者是以白字世家那样的绝对权威来统治手下,今日的问题就不会发生,因为在这两大家族的统治中,瞻敢向领导人提出质疑的叛逆分子,不是满门诛戮殆尽,就是全家老小一起被送去洗脑,在滚烫的开水冲刷下,被洗到脑前叶都烧起来的地步。
  残暴而凶狠的驾驭手段,是小乔最不愿意做的事情,然而,在这个以力为尊的乱世时代,领导人的凶残与暴力,总是能够赢得一定程度的尊重,尽管没法赢得他们的敬爱,但却不会被他们看不起,更不会因此被欺到头上来。
  小乔的王道治术,之前获得群众归心,可是,随著情势渐渐复杂,这套做法的缺点也逐渐浮现。鬼夷族人开始质疑他们的领袖,是否已经失去了领袖的资格,而在鬼夷人群情激愤的时候,另一些不受重视,却更为重要的问题也同时发生。
  由于小乔正为连串问题所苦,这些问题并没有传递到她那边,而她身边的诸将也不愿意多提,只有胭凝察觉到这股越益炽烈的火焰。
  本来这支叛军的组成分子就很复杂,当叛军逐渐组织化,鬼夷人一一进占要职,与其他种族之间的摩擦就开始出现,而公瑾潜入这件事,更成了一个引爆摩擦的导火线,其他种族中的大多数人,并无法感受到与鬼夷人相同的悲情,反而对鬼夷人的狂躁与愤怒觉得畏惧。
  “他们与周公瑾将军是不共戴天没错,可是杀父之仇、杀祖父之仇,那都是他们的仇恨,又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也要去报仇?”
  “虽然我们是兽人,但是周瑜大人还在军中的时候,私下对我们都很照顾,要我们把他当仇人看待,这点我们做不到,而且……我们不觉得他像是白鹿洞派来的奸细。”
  “我并不是因为自己是人类才这么说的,公瑾大人以前的杀孽是重了些,但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如果公瑾大人这么做有错,天底下每一个奉命出征的军人都有罪。”
  这样的杂音,开始在叛军内部出现,可是当这些话传到鬼夷族耳中,却掀起轩然大波,因为对于打著复仇旗号在作战的鬼夷人而言,这些不同的杂音简直是侮辱。那些不曾受过迫害的兽人与人类,怎么能理解鬼夷人两千年来的悲情?有什么资格质疑这场复仇圣战?
  在这样诡异的紧绷气氛中,间歇的冲突不住发生,这些内哄让本来还算和谐的叛军起了嫌隙,也拖慢了战争的步调。小乔尝试去解决这些问题,可是叛军已经脱离车创建军的时期,随著胜利而到手的权力与利益,让人心起了变化,种族问题也再非像之前那样单纯。
  有些话没有传到小乔耳里,不过出身鬼夷族的胭凝却一一听在耳里,尤其是某次几名鬼夷人首领的饮酒聊天,酒酣耳热之际,胭凝听到他们在夸耀自身的血统,成为夺取权力的利器,只要抬出人类过去对鬼夷族的迫害,用控诉的口气说几句话,对族人们喊出过去发生的几件血腥惨案,提醒他们那些悲痛与仇恨,他们在叛军中的声势就能水涨船高,进而得到比目前更高的职位与兵权。
  “我有什么本事可以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们知道吗,那个人类白痴居然敢这样问我?猜猜我怎么回答他,我告诉他,这是你祖先欠我的!因为你的人类祖先欺压我们鬼夷人,所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