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姿物语
“源五郎!给我滚出来!”
剑气交错来去,将数里内云层斩得零零碎碎,所幸时值半夜,不然连番异象早惹来大批人众注意。源五郎展开九曜极速,在云层掩护下电光挪移,饶是剑气范围既广且厉,却总给他在间不容发的空隙避过。
(被耗掉三成功力,还有这种威力,在当今的天位强者中,他的力量稳居首位,剑仙果真是个恐怖的存在啊!)
相识以来,这人总是说不做超过花风流应有能力的事,现在,当花风流不只是花风流,“剑仙”的实力简直可畏可怖,正面相抗,自己绝难幸免。
两人如此再拖上片刻,主攻的一方也察觉情形不对,不再追踪发剑,而是长长吁出一口气,手中剑似舞非舞,荡漾出一片青蓝剑光,紧跟着,一道伟岸的青色气柱撞天而起,裂成片片莲瓣,往四面八方盛放扫过。
强大的冲击气流,在碰触到云朵後,将所有水气摧破散化,数里内的厚密云层,竟顷刻间散得乾乾净净。源五郎不意有此一着,仓促下给气劲撞得飞起,立即成为追击目标。
临危不乱,源五郎从腰间取出一柄光剑,掣开剑刃,与追截过来的剑气拼上一记。
两力互撞,源五郎以玄妙手法化去,却疼得两臂发麻。
不可力敌,便只能智取,最佳策略是攻心为上,但想到要再触怒这头气得喷火的暴龙,源五郎心中悲叹,为何自己总是得负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调停工作?
“花二哥!再上白鹿洞,你认为自己真的能赢吗?就算剑仙胜过了剑圣,那又怎样呢?逝者不会复生,这一切没有任何益处啊!”
连说话者本身,都为自己的论调荒谬而摇头,想当然尔,回应过来的,是一道几乎打得他折腰的霸道剑气。
“你有什麽资格说这种话!唐国国破,艾尔铁诺虐杀我家人的情形,你可曾目睹?我为了我的家人、臣民,挑上应该负责的人,又有什麽错?”
“当日在金陵的暴行,是艾尔铁诺第三军团所为,纵容此事的军团长曹彬已伏诛於你剑下,你这麽一路杀戮下去,难道要杀光艾尔铁诺所有人才肯罢休吗?”
“首恶未除,我怎能停手!”
源五郎心下暗叹,这人真正要追究的,是当日下手暗算的二师兄周公瑾,也是由於陆游庇护,才使得师徒反目;但以目前进境,一年後他再上白鹿洞必死无疑,要保他一命,就得设法阻止这场剑决,问题是,以此人个性,这种事明说无益,只得找些蹩脚藉口来阻止。
更糟的是,他盛怒下心中无我,竟反将力量推至平时难达的强横,超越自己预算。
(唉!没有天心意识控制,出招力度怎麽还强得这麽匪夷所思?剑圣三招内能败他,却不晓得回去以後吐了多少血?调息了多久?)
“花二哥,请你静下来听我……”
“源五郎!我本来对你很有好感的!想不到你根本也是叛徒,背叛了我的信任,就像二师兄那样的背叛我了!”
“不是那样,我是……”
“你去死吧!”
不是开玩笑,对方剑上的威力与杀意,绝对证明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源五郎全力卸化,但来势实在太猛,卸之不尽,给一丝剑殳透入胸口,登时大口鲜血喷出,护身气罩破了个大孔,剑气涛涛涌入,整具身体痉痛欲碎,心头也起了真火。
(可恶!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真想要我的命!我就和你拼命!)
源五郎大喝一声,天位力量源源而发,猛将侵入体内的剑劲全数迫出,散化无踪,跟着凭九曜极速闪挪变位,瞬息间拉远距离,手上连组十数组法印,脚底亦变化万千,最後擎手向天。
“李煜!别以为剑威够强就赢定了!世上能封你青莲剑歌的,未必就是抵天三剑!九。极。星。神。变!”
长喝声中,漆黑的夜空,舫穗、紫微、天机、魉魅、蛊冥、鹫翎、破军、古梦、馥思,九颗鲲仑夜空的主星,蓦地大亮,九道星光急射而下,贯串银发剑士的身躯,将他牢牢锁死。
银发剑士的惊人实力在此时尽现,重要运气经脉被锁,在近乎不可能的情形下,他竟犹能奋起全身功力,额顶根根青筋暴突,预备强破星光封锁。
竭力提运之下,九道星光明灭不定,竟真有被破之虞。
可惜,施术人完全预料到这种情形的发生,猛地飞身扑上,在他全力运功抗衡时,一记剑指重重戳刺在他眉心间。
疾若电火、灿若星芒,偏生又冰冷到极点的一道剑气,瞬间贯串过银发剑士脑袋,凭着他对剑学的渊博知识,这道冰寒剑劲似曾相识,它更有个不应再重现人世的名字:星野天河剑!
他怒吼震天,却终究捱不住这记重击,睁目晕去。
~第六章黑袍幻体~
再度恢复意识,依旧是置身云上,星光封锁未除,源五郎在面前结印静坐,神情无复往常优雅,只显得一派憔悴,面容苍白,显然为动用这印法大伤真元。而他之所以没沦落到披头散发,也只是因为长发被削去大半,没得披散而已。
刚刚不知昏迷多久,但夜色仍黑,应该不会太长,给愤怒冲昏的脑袋稍稍清醒,正预备蓄力轰破九道星光锁,察觉到人已醒来的源五郎开口了。
“……也罢!花二哥,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带着疲惫,沈重的嗓音缓缓说话。
“兄弟结义一场,请你回答我三个问题,只要你老实答完,我就会解开封印,到时候你要劈了我或是烤了我,小弟绝不反抗。”
他并不想理会,但一种理智外的直觉,却令他相信,源五郎的作为确实是为了他着想,因此,他仅是如常冷哼了一声。
“假若你执意要追究与周大元帅之间的仇,而你师父又绝对袒护他,那麽,这一战是否真的无法避免?”
“这问题的答案,不该问我,该去问问那个导致此战发生的人!”
“那麽……你认为自己赢得了这一战?赢得了教导你剑艺的昔日恩师吗?”
“我修练四年,在这方面有绝对自信……就算不行,我也要拖他与我陪葬!”
“假设你大获全胜,到时候,你预备怎麽处置把你推进地狱的师兄,和漠视你受苦的师父?”
“我……我……我绝不能善罢干休,我家国破灭的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还!”
“多谢你,这三个问题你都给了答案,照约定,我是该放你了。”源五郎叹息道:“但可惜,这三个问题你都说了谎!”
“你在胡说什麽狗屁!”
“是不是胡说,花二哥很清楚……不过,要是你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就请你对自己也诚实点吧!”源五郎道:“首先,你根本没可能胜过你师父。我不知道你曾有过什麽奇遇,无疑你的天位力量举世无双,大陆上无人能及,但你最基本的天心意识却低得可以,没有天心意识控驭、催化,你释放出的力量九成以上都浪费了。你会打算同归於尽,那也就代表你没获胜的信心。抱着这种心态决战,你师父一招就可杀你!”
这话半真半假,源五郎知道,陆游纵能一招毙敌,那也得拼上休养三五百年不可的重伤。但看眼前这人沈默不语,自然想不到此节。
“你四年修练,以你的天才有什麽东西领悟不到,却为何没什麽进境?这其中原由,你可知道?”
他回答不出,四年来曾潜心思索,曾埋头苦练,更为此走遍大陆各地试剑,但武功却几乎停顿。天位级数的力量之秘,向来是武道的大谜团,多少天资不凡的英杰之士,苦练近千年,仍只停留地界,终生与天位无缘。自己因际遇而进窥天位,但对於其中奥秘,却委实是一知半解。
“天位级数里的力量,称作天源内力;操纵这股力量的智慧,称作天心意识,亦唯有这两者结合,天位高手才能成立。但天位高手提升的关键,不在思索,不在苦练,而在於对自我的了解与领悟。”
他很想说:“你放什麽狗屁!”自我了解与领悟,这和武道修练有什麽关系?但知道源五郎没必要说谎,只得耐着性子听下。
“传自神话时代的一句箴言:当拥有天位力量,生物将蜕变为神。但要负荷这庞大力量则需要多方面配合,除了用天心意识控驭,自我信念尤为重要,唯有当你百分之百地了解自我,确信自己的每一剑,无论对错,都是真心想要挥出,天位力量才能发挥到颠峰!”
自我信念与武学修为……他感到迷惘,却想起将自己由绝望渊底拉起的那位异人,授业於己时留下的最大课题:你真的知道自己想挥出什麽样的剑吗?
“花二哥,大家兄弟一场,我不想见你无谓送死,假如你真的要上白鹿洞,最起码也请你等到能发挥自己真正实力後再去,要战就要胜,明知必死的败战,战来何用?”
“那……我该如何提升?”
“这问题问谁都没用,只该问你自己,因为天位强者的力量,只在於对真我的领悟与理解。唯有当你真正了解自己的方向,天心意识方能运转无碍,契合天道,使你的天位力量精准发挥。”
源五郎深湛目光转为柔和,缓道:“假如你是真心想要挥出每一剑,以你目前级数,你的剑,普天下就该无人能挡!也因此,请花二哥好好考虑自己的第三个答案。”
彷佛一头冷水从头浇下,他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其实……这件事自己也许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去面对吧!
这种事,连想也不该想,又怎能面对呢?
看了面前人一眼,源五郎道:“你身上有太多枷锁,让你无法面对这份冲突,而你更毋须向我证明什麽,只是……我不知道,真正的花风流怎麽了?不过,你这冒用人名流浪的恶习,或许也就代表了你对自我的逃避吧!而抱着这种矛盾的心态,你将永远无法领悟天位真谛,并导致武功停滞不前,败死在你师父手里。”
一连串话连续说完,源五郎在对方面上看到的,是种茫然若失的表情。
未算足够,但已经可以赌上一把!那麽,就是掀底牌的时刻了。
“我的话已经说完,接下来就到我实现我的诺言。”源五郎说完解开了九极星神变。事实上,为维持星光锁的内力耗损,也令他再难以为继了。
“要是花二哥对我的这番行动仍无法接受,那就随你处置吧!我绝不抵挡就是!”
呃……不抵挡不代表要等死,倘使对方真的挥剑,那就得凭九曜极速远遁百里之外……
九极星神变一解,星光封锁撤除,银发剑士迟疑半晌,最终仍是举起明肌雪,往源五郎头上落下。
(……唉!算了,斩他何用?)
心念一转,剑到源五郎头顶瞬间,猛地收势,任由一股巨力反撞自身,横竖内力高强,不过一时气窒,并无影响。
哪知,胸口方自一疼,背後跟着也传来剧痛,某种歹毒的阴劲,觑准自己甫脱星光锁囚,内力未足,又是急收剑气,护身真气最弱的当口,倾巢攻入,只是刹那,腑脏已受重伤。
(好卑鄙!居然暗算!)
这时能动手的,除了源五郎更有何人?他怒从心起,拼着性命不要,也得抢先诛杀这口蜜腹剑的反覆小人!
不料,定睛一看,源五郎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亦是身负重伤;背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黑袍人,得势不饶人,一掌劈向源五郎後心,被源五郎勉力接了一掌,却又是鲜血狂喷。
他们此时皆是置身云上,由於这是两名天位高手彼此对战,没把暹罗城中人放在眼里,适才又陷入全神对峙,难以分顾其他,因此被这神秘来客辣手偷袭,竟全无抵抗之力,两名智勇双全的天位高手,同时重伤。
黑袍人显然对银发剑士忌惮最深,暂时迫开源五郎後,见他未死,连忙补来一掌。源五郎见情形不妙,飞身扑上,身体硬挨下这一记,骨碎血流,却为同伴营造出反击良机。
雪白剑光荡起,就算伤重,只要有剑在手,便没人能小觑剑仙的杀伤力。黑袍人怪叫一声,为剑气迫退。
然而这边两人情形更糟,他们原本就已在彼此对战中受伤,兼之大耗内力,这时再被重击,连维持站在云上的功力都施不出,闷哼两声,一齐向地面坠去。
“喂!你还活着吗?”
“好像还比阁下多一口气的样子。”
凭着绝顶修为,两人在坠下途中竭力减低坠势,再以护身真气硬挨,总算在与地面的剧烈拥吻後,得保不死。
只是,从他们的外表,谁也不能说这两人安然无事,特别是,其中一人的银色长发已经消失。
“都是你这混蛋!搞那什麽无聊阴谋!现在我就算想作「超出花风流应有能力」的事,也作不到了。”
只能说倒楣,平素为了活动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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