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龙传
把自己的身体靠在别人的背上就是一件好事吗?续嘲讽地想着,可是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一来会被始骂,二来也会被黄老回以一百倍之多的训词。黄老继续说道。
“先要能救自己。不能救自己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干涉别人的命运。”
“是,我明白了。”
“那么,我们走吧,不肖的弟子们啊!路虽然遥远而艰险,苦难却不可怕。”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续和终再度相对而视。什么时候竜堂兄弟成了黄老的弟子了?他们实在记不起来。有许多地方令人忍不住想反驳,可是,身为家长的始默不作声,所以其他的弟弟们也只有乖乖地听话了。
太阳第一道闪光在黄老所指示的方位闪烁着。天亮了。看来就像祝福着这一行人的前途一样。不过,纯粹是心情影响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第六章 荒野七人
五个人全力地移动着八只脚远离了荒野。人数和脚数似乎不合,那是因为最年长的一人被别人背在背上,两脚悬空,快乐得很。他大口吃着从余那边要来的春卷,对背着他的年轻人说道:“你生活的快乐吗?美青年。”
续不高兴地回答,被称为“美青年”话是这么说,可是,老人的白胡须在他的脖子上摩擦着,要忍住那种痒还真是不容易。吃完春卷的黄老调整了呼吸之后,开始朗声地吟起诗来了。先是用中文,接着再用日语。
“老将愤死叫渡河,虚度二百四十年。”
“你知道这首诗是歌颂哪个人吗?年轻人。”
始被这么一问便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这是祖父生前用来做书道素材的诗句。“老将愤死叫渡河”这确实是以十二世纪宋的老将军宗泽为题材的诗作之一部分。
西元一一二七年,统治中国的宋王朝受到北方金国的侵攻。发生这种事固然有各种外交和战略上的经讳,总之,腐败无能的宋朝无力对抗新兴的金国,在不断败战之下,面临灭亡的命运。
这个时候,在黄河的南岸布阵提防金军来袭的是宗泽。他原本是个文官,却经常率领着军队大破金军,同时又以公正的刚直闻名。他坚守信义,信守约定,没有私欲。他在亡国的混乱当中,站在最前线,挽救民从免于战祸,同时双集结义勇军和金军作战。岳飞、韩世忠等年轻的将军渡过黄河,正想和金军进行决战的时候,朝廷的使者前来下令停战。原来朝廷的重臣们害怕宗泽立大功。如果宗泽破金军收复国土的话,那些重臣们的地位就会产生动摇了。对他们来说,自己的权力远比国家和民众来得重要得多。
在极度的愤怒和绝望之下,宗泽病倒了。由于年纪也已不小,他的病况急速地恶化。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病危的宗泽在朦胧的意识当中大叫。
“渡过黄河!”围在病闲旁的将军们不禁摒住了气息。接着又是一声:“渡过黄河!”
当叫声停止的同时,宗泽也断了气。享年七十岁。史书上写着“全军号哭”。这是中国史上一个足以和三国时候诸葛孔明之死相匹敌的场面。
宗泽死后,果敢善战的岳飞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杀,韩世忠对宫廷的腐败大感绝望,遂弃红尘而去。宋和金暂时取得了和平共存的共识,可是,不久之后,北方的荒野中出现了成吉思汗,最后,宋和金便相继灭亡了。
西元一三六八年。支配欧亚大陆达三分之二广的大蒙古帝国也走到了落日时刻。兴起于长江流域的明朝为了赶走蒙古人收复汉民族的国土,挥军北上。率领五十万大军的人是三十七岁的大将军徐达和三十岁的副将军李文忠。这两人都是历史上的名将。他们连载皆捷,来到了黄河南岸。他们在这里布阵等着和元的猛将可可·铁木尔一决生死。
缠斗了半天之后,可可·铁木尔终于败下阵来,身边连一骑卫兵都没有,仓惶地单枪匹马的连人带马越过黄河。他游到在黄河河面上漂流到的粗圆木,在剑为浆,终于渡过了黄河,逃难到北方去了。
追到河岸的明朝士兵企图对着可可·铁木尔射箭,可是,李文忠制止了他们,因为他佩服敌将不屈不挠的精神。他虽然是明史上所记载的“遇大敌则益发壮大”的勇将,可是同时也是一个公正的政治家,更是一个优秀的诗人。这个时候,李文忠眺望着在西沉的夕阳下闪着金黄色光芒的大河,想起了两百四十年前的老将军宗消费者。他更想到,汉民族的军队再度见到黄河竟然花了两百四十年的岁月,不禁潸然泪下。他在马上挥起了鞭,对着全军大叫:“渡过黄河!”
相隔了两百四十年的渡河,上了北岸的明军接二连三地大破元军,终于将中国本土从异族的支配中解放了来了……
曾经是抗日解放战士的黄老一定是把自己的心情和宗泽、李文忠之类的历史人物相互重叠在一起了。自从一八四O年的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在外国的侵略和压迫下痛苦了一百年以上。可是,没有永远的苦难。他这样告诉自己,忍耐地度过漫长的战争。
前头的终发出了声音。“亲哥吉拉子哥吉拉孙哥吉拉。”他还是执着于这个暗号。姑且不管内容为何,听到他的声音,藏身在岩石阴暗处的两人人影便靠上来了。他们就是不安地等待大事底定的王和李。在月光下,他们确认了竜堂兄弟的身影之后,衷心地发出了欢呼声。看到续背着的黄老,他们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
续期待着他从自己的背上下来,可是,黄老仍然紧贴着美青年舒服的背部,对着弟弟的部下们挥了挥手:“呀!你们来了真好,真是难得,那么,再见了。”
听到黄老的招呼,李和王有一瞬间显得很狼狈。他们是专程来把黄老带走的。要在这里分手那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的事。
“说再见就叫我们为难了。请跟我们到香港去。黄大人热切地希望能跟您再会面啊!”
黄老用一只手抚着白胡须。终见状,对着长兄低声说道:“他果然知道。”
“你不会使用敬语吗?”这是始给他的答复。
“如果黄老先生不到香港一次,我们的面子挂不住啊!”
“真啰嗦!”黄老无情地再度挥了挥一只手,“香港太热了。我不喜欢热。”
“秋天快到了,天气会转凉了。”续不由得插了嘴,可是,黄老才不理他。
“有朋自远方来。这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也有我该做的事。”
“什么事?”
“哪,我得带这些还没成熟的雏鸟们到龙泉乡去。”
在黄老面前,还没有人提过龙泉乡这个名词。黄老是凭着竜堂兄弟来了就了解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吗?真是一个滑头的老爷爷啊!续不禁有这样的感想。
黄老从衣服内掏出了一张小小的纸片,递给了王和李:“把这个交给我弟弟。如果看到这张纸他还不能谅解的话,他就不是我的血族了。”
“……我明白了。”李叹了一口气放弃说服的工作——暂且是这样。他郑重其事地按着黄老的手说道,“可是,至少让我们与您同行到西宁。或许我们可以帮上一点忙。可以吗?”
“说的是,我也不能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吧,大家就高高兴兴地来一次荒野之旅吧!”
于是,年龄和国籍不相同的七个人暂且就朝着西宁前进了。
“龙泉乡在西宁的西方。”
听到这句话,始吃了一惊。紧贴在续背上,黄老约略了说出了龙泉乡的位置。
“可是,龙泉乡不是在青海省和甘肃省的交界处吗?应该是在西宁的东方吧?”
“是的,竜堂司是这么相信的。”事实上,当时我也这么想——黄老奇怪地说道,“他以为是从西宁往东边走,事实上是往西边走的。是龙泉乡的居民们让我们有这样的想法。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的作法。被不请自来的客人知道正确场所的话就伤脑筋了。”
“那么,我们的祖父连西或东都分不清楚了?”
“他不是终,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
续放出了比平时更冷的冷箭。终只是奇怪地笑着,没有反驳。一直背着老人的二哥会不高兴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叫起来的却是余。
“我知道了!地下的通路!对吧?”
“好答案——才怪!我倒希望你们能有这样的推测。不过,老么还真是相当聪明呢!”
“西宁有地下通路的出入口吗?”始问道。
“是的,在西宁某个寺院当中。”
“怎么样?想走那条路到龙泉乡吗?”
“嗯,是的。”
“那走啰!”
“走吧!”
“为什么呢?是为了知道你们真正的身份吗?”黄老的视线中有着坚毅的力量。始领悟到该是定住神回答问题的时候了。
“了解身份这件事本身并不是目的所在。那只不过是手段罢了。我们只是想借此知道我们兄弟今后该怎么做?该做什么?”始慎重地选择措词,“不管我们的真面目是龙也好,是蛇也罢,这并不重要。说得明白一点,我们为什么而生下来,这不是我们的责任。别人问我们负什么责任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们没有道理要追问我们到底是什么。”
竜堂兄弟无意自虐。如果在意他们自己不是普通人类的话,会有什么情形产生呢?只有一种情形,那就是用自我厌恶和自我怜悯交互连锁着的无聊锁链缚住自己。如果弟弟们有这种情形的话就太可怜了,所以,始一直用心在减轻弟弟们的心理负担。从小,他就带弟弟们去扫双亲的墓,这不是为了勉强他们去尽到旧时代的孝亲行为,而是希望他们了解自己的生命是得自双亲,重视自己的生命和人生是回应给他们生命的父母的一种作法。他不希望弟弟们认为自己的生命和人生没有任何价值。
幸好,弟弟都没有自我厌恶和自我怜悯的倾向,每一个人都豁达地长大了。尤其是老三,甚至有点豁达得过头了。可是,这总比阴郁来得好。少年时候,始曾对续说道。
“不管是你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有一个。所以,不可以浪费自己的生命。”
“……身为长兄的人可不轻松啊!”黄老抚着白胡须微笑着,“就算放弃了出生长大之地日本,你们也一定要知道该知道的事吗?”
“日本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老二说了这句有些过于偏激的话。
“可是,日本很繁荣吧?可以说是世界第一了吧?”
“那种繁荣只不过是那些拥有暴力级道德观念的财界领导人们漠视法律和伦理、上班族的权利和浪费者们的幸福,光是外表装饰得美仑美奂的砂城罢了。”
“喂,这么讲太严苛了吧?”黄老笑着说。
“那么,你不这么认为啰?你不认为日本是摆脱了美国说什么就得做什么的阶段,走上独立之道。”
“当日本和美国对决,大叫着走上独立之道的时候,在哪一个国家会支援?”续的声音中带着冰点以下的感情,“就算和美国为敌,也不愿牺牲和日本的友情。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国家会这样说的?”
“等着瞧吧!至少会有五十个国家拍着手大叫:最好跌得越惨越好。”黄老以悠然的语气说出了这些辛辣的话。他虽然身处中国内地,对世界的情势倒是了若指掌。是不是明明可以这样,他却因为知道竜堂司的孙子们会来找他,所以故意等着他们一起前往龙泉乡的?始这样想着。这么一来,吃他一记“太迟了”的拳头的,不应该是终,而是始啰?
“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祖父的事?”
黄老答应始的要求开始娓娓说道。一九三O年代,在北京,一个叫黄世建的青年想要救出被日军抓走的北京大学学生。该学生是抗日运动的一员,被宪兵队抓去拷问。黄世建被宪兵发现了,当他快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当时在燕京大学上班的竜堂司救了他。
“这是常有的故事。”黄气的语气中有一点点的羞涩,“最令人高兴的就因为这样让我不致于憎恨所有的日本人。如果不是他,就算有人劝我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痛恨所有的日本人我也听不进去的。人们通常都只相信眼前看得见的东西。”
宪兵队也注意到了竜堂司,对他施加挟带暴力的讯问。可是,燕京大学是录属美国的大学,而当时日本还没有和美国开战,所以,竜堂司就被释放了。
从一九三一年到四五年为止,侵略中国的日军之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恶毒无道。由关东军特殊部队所进行的人体实验中,日军把霍乱菌或伤寒菌注入俘虏的身体里,活生生的解剖人体,取出脑袋和心脏。蒙古联合自治政府则制造贩卖大量的禁药,造成许多的禁药中毒患者。除此之外还有“三光作战”。所谓“三光作战”就是“杀光、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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