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之责
“绵阳安县。怎么长官去过四川吗?”李四娃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要叫我长官,我看你年龄比我大,以后我就叫你老哥,你呢,就叫我老弟就行了。”余鸿春不习惯被叫做“长官”,挺认真地向李四娃提出了建议。见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才回答刚才的问题。
“四川我没有去过,天府之国嘛。等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去,我一定找机会去四川,到时候你要当向导哦。说起来,我们朱总司令就是四川人。几年前他还给我们上过课。嗯……‘硬是要得’,是不是这么讲的?”余鸿春说起朱总司令就有些兴奋,努力想着他的讲话,好容易想起来一句,按照记忆中的语音说了出来。
他这话一说出来,李四娃倒是笑了,就连武田俊男也笑了。光是听那个调子就想笑。李四娃摇摇头:“不是,是这样子说的:‘硬是要得’。”
余鸿春学了几遍还是说不好,就放弃了。
“对了,你说你是川军,川军也出川抗日了吗?我记得那里很远的。”放松了一下,余鸿春开始询问李四娃。
“说啥子话,川军也是中国人,当然要出川打国仗。”见余鸿春如此怀疑,李四娃有些激动,随即反驳道:“我们川军虽然装备很差,都是些土枪什么的,就连这个土枪,装备都不完善,可是我们还是出川打国仗了。我是国民革命军134师402旅804团的。我们团长就是向文彬。”
说到这里,李四娃忽然沉默了,显然是触及到了什么心思,屋子里霎时变得异常安静。
过了许久,余鸿春猛然间发现李四娃眼睛红红的,竟是流下泪来。顿时明白自己刚才原本无心的话着实地伤害了他。想必川军出川抗战,一定是打得非常艰苦。
“老哥,对不起,我,我……”余鸿春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李四娃摇摇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四川离这里那么远,一般人真的是无法想想我们会出川打国仗。我只是想起我的那些兄弟,一个团,补充了几次,2000多兄弟只剩下百来人,心里难过罢了。既然你已经问出来了,我就讲一讲我们出川打国仗的经过,免得老是有人认为我们只会打内战。”
李四娃抹了抹眼泪,把自己的经历缓缓说出:
“民国26年9月1日,我永远都记得这个日子。我们20军从贵阳、安顺场等贵州驻地,沿着湘黔公路浩浩荡荡徒步出发了。我们可能是川军中最穷的部队,装备差、生活苦。长途行军,每天要翻山越岭走一百多里山路,晚上宿营还要连夜打草鞋,以备第二天穿。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到湖南辰溪,才乘船经洞庭湖到达长沙。听长官说因为这段路程一般需要走50多天,我们日夜兼程只用了24天,受到军委会嘉奖。妈哟,听说小日本在上海攻得很急,兄弟们心慌火燎地,当然走得快罗。
到了长沙,才看了一眼那个城市,就坐火车到武昌徐家棚车站,下了火车我们又连夜渡江到汉口。然后到郑州,再到徐州,到浦口,又立即渡江到南京,再转南京到上海的火车到嘉定县。
一路摸爬滚打终于到了上海。一路上辛苦就不说了,只是我第一次坐了火车,坐了大轮船,心里想,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那些沿途民众,听说我们是去打日本人的,都是拿着吃的,喝的,夹道迎送。妈哟,我们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兄弟们都在说:‘锤子,打内战那阵子,老百姓看到我们像撞上棒客强盗,跑都跑不赢……如今,为打小日本上前线,硬是光荣!’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为啥子要跑到上海那么远的地方去打仗。只晓得日本人打过来了,我们要去打日本人。后来一路上老百姓的鼓舞,长官的教育,我们知道我们肩上的胆子。我们是中国人,我们是中国军人,抗击日本人的侵略,是我们军人天生的义务和责任。
所以行军虽然苦,兄弟们还是相互打气说:‘为了打国仗,杀日本鬼子,我们吃点苦也愿意的。如果是内战,哼,对不起,老子早就不干了!’有的兄弟说:‘四个轮的汽车,开久了也要上油。我们两支脚的人,怎能完全不休息呢?但这是为了杀日本鬼子啊,吃些苦也就算了。’以前说这些话,被长官听到了,会挨鞭子的,现在,也没有人追究了。
不论走路还是坐船、坐车,兄弟们的精神从来就没有这么好过。啥子《大刀进行曲》,《义勇军进行曲》等抗日歌曲我们都会唱。
千辛万苦前后历时41天,我们总算于10月12日到达上海前线。
在火车站,我们杨军长(指杨森――作者注)对我们说:‘我们20军调到上海来对日作战,是最光荣的!为国牺牲,也是最有价值的!我们20军是川军的铁军,是全国闻名的勇敢部队,所以才调到上海来对日作战。我们这次是打的国际战,是最光荣的,我们一定要抵住敌人的进攻。如果上海这一仗抵不住,就要亡国!我们要为国牺牲,这是最光荣的!’
夏副军长(指夏炯――作者注)也给我们说:‘我们为啥子要打日本人?因为淞沪地区是长江下游黄浦、吴淞两江汇合处,扼长江门户。民国21年‘一·;二八’事变后,中日签了个《淞沪停战协定》,中国军队不能在上海市区及周围驻防,市内仅有淞沪警备司令杨虎所辖上海市警察总队和江苏保安部队两个团担任守备……’
耶,这倒是怪事了,我们根本不晓得还有这样的事情。咋个中国兵倒不能在自家地盘上驻防啊?
听到我们的议论,夏副军长就高声说:‘我们中国弱小,日本人狗日的仗势欺人,‘一·;二八’事变以后,在上海虹口、杨树浦一带派驻重兵,还设了个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批日本军舰常年就在我们国家的长江、黄浦江上耀武扬威!今年‘七·;七事变’,日本人侵占平津后,还想攻占上海,而后进攻首都南京。8月9日,驻沪日本海军陆战队官兵两人开汽车横冲直撞,闯进我虹桥机场武装挑衅,被中国保安部队击毙了!
虽然这件事我们很解气,但日军以此为借口,8月13日,向淞沪铁路天通庵站至横滨路的我中国守军开枪挑畔,我中国守军当然要坚决抵抗。8月14日,我国政府发表《自卫抗战声明》,淞沪抗战就爆发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们20军是最先开赴前线参加淞沪会战的川军,我们要为四川人争气啊!’
还有啥子说的,夏副军长一说完,我们就惊天动地地吼开了:‘血战到底,誓死报国!’
当时真的是热血沸腾,恨不能马上上前线和鬼子拚个你死我活。
等了两天,我们在13日就投入到战场了。
13日,向团长给我们说:‘兄弟们,刚才杨旅长(指杨干才――作者注)给老子们下了命令,立刻出发收复失地。兄弟们,前线形势危机!杨军长说了,形势不危急,我们川军来上海滩干啥子!兄弟们,这是川军出川第一仗,川军到底是不是拉稀摆蛋,能不能完成任务,就看我们了。兄弟们,你们有没有信心?’
大家齐声高呼:‘有!’‘决不拉稀摆蛋!’‘和鬼子拼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血肉之躯
“实际上,因为整编,我们团总共只有两个营,但是大家什么都不顾了。心里只有杀鬼子的想法。等上了前线,看见鬼子兵冲上来,我们也冲了出去,一轮轮攻击下,也许鬼子还不晓得我们是川军,被打懵了,还手不及,怪叫着向后撒去。
两天后,我团又接到命令,‘立即收复桥亭宅、顿悟寺一线友军失掉的阵地!’看看,我们是什么人,人家守不住的,我们去守,这是我们的光荣啊。那天天气很坏,我们冒着大雨出发了,攻击前,团长说:‘兵力部署上,采取纵深配备,一个营在前、一个营在后,交替使用,让大家都有冲杀的机会,也能喘息休整!我们只有两个营,肩上担子是很重,只有去死拼了!’
那天晚上,所谓收复失地的进攻,实际上只有我们一个团攻击敌人。好多兄弟被鬼子的炮弹爆炸巨响震聋了耳朵。好多同睡一处地铺、同在一个洗脸盆子里舀饭菜的兄弟,冲锋前还活蹦乱跳,转眼间成了血糊糊的死尸!阵地前面的沙包早被炸平,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抬出身旁战友的死尸做掩体,伏在上面还击……
团长满脸污黑、声音嘶哑高叫:‘弟兄们,就是只剩一个人,也要给老子坚持打下去!’
我们的死拼恶战,终于鬼子击退,他们平时凶得很,在我们面前却凶不起来,急急后退,一连让出几道防线。”
我们在顿悟寺血战中重创鬼子。日本人也不再敢短兵相接硬斗了,狗日的就欺负老子没有大炮他有大炮,一刻不停地向我们猛轰。有时一炮落地被击中,就要死好几十人!鬼子借助大炮,又向我们阵地猛攻,想要夺回阵地。他妈的,鬼子硬是以为我们四川人是吃素的索,结果反复被我们打退。这一仗一直打到17日凌晨3点,共打了20多个钟头!
这20多个钟头里,不晓得打过多少次冲锋,经过多少回肉搏!兄弟们不吃不喝不排泄,都只顾到打仗了。活着的士兵两眼血红,越战越猛,到处都是拉响手榴弹和鬼子同归于尽的兄弟。我们两个营紧密配合,交替参战!硬是把鬼子打退了,把阵地守住了。
捷报迅速呈报军部后,就传来蒋委员长在电话上的嘉奖:‘向文彬升少将团长,奖金六千元。”次日发来正式电文:”20军134师402旅804团团长向文彬,率部奋勇出击,收复桥亭宅、顿悟寺阵地,着即晋升为少将,并奖金六千元!’
这是我们团长在一天中的三小时内,第三次升官,由中校升上校,由上校晋升少将。
阵地守住了,我们活到的也只有一百来人了,可是我们打赢了,我们为四川人争了光,日本人再凶,他狗日的炮打得再猛,还不是只有喝老子的洗脚水。
后来狗日的见实在打不赢我们,就转向蕴藻浜的802团阵地,猛攻一整天,还是白搭。他娃硬是不晓得我们川军来了,四处碰壁。但是在战斗中,林团长(指林相侯――作者注)以身殉国了。他是我们20军第一个死在抗日前线的团长(也是川军在淞沪战场上为国捐躯的第一位团长――作者)。一天下来,802团打得只剩下200余人,被编为一个营,由营长胡国屏率领,编入我们团的第2营。
802团的阵地由赵嘉谟的801团接防,鬼子打了一天,还是没得搞头,被赵团长(指赵嘉谟――作者注)打得屁滚尿流。
日军伤亡惨重,连续在两个地方被打败了,硬是不甘心,在17日,又组织大批力量,向刚被我们刚收复的桥亭宅、顿悟寺进攻。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没得好多人了,杨(干才)旅长就急命803团前往增援。这时是白天,增援部队完全暴露在对方视线内,一顿炮火打过来,803团伤亡颇大。李团长(指李麟昭――作者注)高吼:‘弟兄们,804团长打得那样勇敢,我们803团有脸退缩吗?’都是四川人,没得拉稀摆蛋得,803团的兄弟们一边喊:‘团长,我们803团的人也不是怕死鬼!’一边冒着枪林弹雨扑上去,日本人又被打退了。
这些仗都是我们川军用血用肉去拚出来的,我们的武器实在比日本人差得不是点巴点。拚到最后,我们已经快没得人了,上面也知道这个情况,就马上调广西兵来打。
妈X,这广西兵还真是不行。下午正在喝我们交接,鬼子就向阵地进攻,他一看不行,就要后退,急得397旅跳,只要严令794团发起反冲锋,付出了惨重伤亡,稳住了阵地才退下来,听说794团的李团长(指李介立――作者注)也受了伤。794团退下来的时候,旅长周翰熙、副旅长向廷瑞清点人数,只剩下40多,其中找不到一个排长!
老子打了那么多仗,硬是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恶仗。全军撤退的时候,13000多人到了上海,只有5000人不到了。
后来听说在我们打的同时,原本驻扎在贵州都匀、独山一带43军26师也和我们一样千里跋涉开赴上海,在大场(大场是作者的老家,特此怀念!)和日本人血战。听团长讲,26师的装备比我们还要差劲一些,当时他们一个连仅有士兵八、九十人,只有一挺轻机枪和五、六十支步枪。有的枪使用过久,连来复线都没有了。还有少数步枪的把柄,要用麻绳绑到才能使用。
(作者注:43军,当时其实只辖有26师一个师。军长郭汝栋,师长刘雨卿,副师长王镇东,参谋长林鹤翔。辖76、78两旅。76旅旅长朱载堂,辖151团(团长傅秉勋),152团(团长解固基)。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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