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
叶清幽轻轻握住闵禹莲的手,柔声道:“禅素年纪尚小,有些事……还想不大明白。不过,她绝不会因私忘公,师姐不要太过担心。”闵禹莲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忽道:“清幽,为了圣宫存亡大事,师姐有一事相求,请你一定要答应!”说着,竟面向叶清幽跪了下来。
叶清幽一惊,急伸手相扶,道:“师姐,你这是做什么?折煞清幽了!”闵禹莲执意不起,道:“师妹若不答应,圣宫便再无出头之日,师姐干脆就跪死在你面前,免得到时心碎!”叶清幽心头酸楚,亦跪了下来,垂泪道:“师姐只管吩咐,清幽绝无二话。”
闵禹莲紧抓住叶清幽的双手,道:“师妹,如今单以圣宫之力,已绝无诛除妖狼的可能,除非咱们联合龙家,以万世无敌的龙神之力来对付妖狼,才能解圣宫灭门亡派之灾。师妹,龙公子对你一片痴心,你若能与他结为百年之好,圣宫便与龙家成了姻亲,到时便是咱们不开口,龙家也不会坐视不理。有了龙家相助,何愁妖狼不除,何愁圣宫无复兴之日?”
叶清幽一颤,只觉一颗心直往下沉去,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无比,颤声道:“师姐,这……”
闵禹莲哭道:“清幽,难道你忍心看圣宫从此绝迹于江湖么?难道你忍心让万千同门就此含恨于九泉之下么?就算你忍得下心不理这些,但是……你忍心看师父死么?若大一个圣宫,竟在她手上凋零败落,若再于她徒儿们手中消亡,你想,她还活得下去吗?到那时,师父和我怎有脸面对历代师祖,怎有脸再苟活于世?清幽,你可以不顾我,可以不理圣宫,可以漠视死难的同门,但是,你是师父亲手养大的啊!你难道忍看师父以死谢罪吗?你忍吗?”
叶清幽的心,被闵禹莲的哭声烫疼了、绞碎了,直坠向无底的黑暗中,再看不到一丝希望的光亮了。恩仇、恩仇,一面是无法报还的恩和义,一面是毫无余地的血洗深仇,她能选择什么?她怎可以忘却恩仇,追寻自己一人的幸福?在闵禹莲那充满期盼又不容她有变的眼神下,她终于点头。
闵禹莲的目的终于达成了。她欣赏地抱紧了叶清幽,不住地说着感激的话,但这些,叶清幽却不到了。泪水顺脸颊滑落,她无声地哭泣,眼睛无神地望向帐顶,仿佛透过帐篷,看到了苍茫的天空,看到了那一轮照耀九州的明月,和月下仰天长啸的他。她知道自己和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但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还是无法抑制地生出了浓浓的,充满了绝望的悲伤。
李狼此时,也在抬头望月。
马车静静停在旁边,车夫乌易从车中退出,叹了口气,道:“主上,她还没醒。”
李狼背负双手,眼望明月,仿佛从中看到了他最想念的那个人。他缓缓道:“让她睡吧,好好的睡上一觉。在梦中,她或许会回到冰谷,回到忘忧灵地……”
车夫乌易叹了一声,忿忿地道:“想不到闵禹莲这贱人如此歹毒,竟想让咱们自相残杀。雪姑娘怕是和叶姑娘一样,中了那‘失心诀’吧?”
李狼黯然垂首,自语般道:“不错,和清幽一样,被挖空了心,变换了记忆……”乌易双拳紧握,狠声道:“圣宫的这群无耻贱人,我早晚有天杀光她们!主上,你又何苦对她们守什么约?不如杀上圣宫,逼玄清那老贱妇解了叶姑娘的失心诀就是了。”
李狼轻轻摇了摇头,白发在月色闪出阵阵银光,道:“清幽的命,毕竟是她们救下的……况且,两年之期就要到了,到那时……”猛一抬头,道:“紫啸他们回来了。”
乌易凝神细听,半晌后方点了点头。不多时,八条影子飞掠而至,来到近前,齐拜倒在李狼面前,齐声道:“属下参见狼王!”
李狼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不必每次都如此。”八人中为首的冷峻男子道:“这是属下当尽之礼。”随即起身垂首而立,其余七人亦随之而起。
李狼道:“紫啸,你们此行可有收获?”
为首那男子点点头,道:“我们抓到了圣宫的一个门徒,逼她说出了真相。原来自与狼王立约后,闵禹莲便不断派人下山联络各大派高手,但圣宫大势已去,各派表面上答应帮忙,实际上却唯恐避之不及。无奈下,闵禹莲只得亲身出宫。据那门徒讲,闵禹莲似乎是远赴北方极寒之地,去请她的亲生兄长出山对付狼王。然而闵禹莲回宫时,却并没有带回她的兄长,只是带回了一个昏睡不醒的小姑娘,她就是雪禅素。”
李狼微微点点头,道:“她们用秘法将她化为凡人之相,又以空心诀挖空了她的记忆,再授她以圣宫武技,好用来对付我……她们知道,我绝不会伤害她,再加上清幽……这确是一条妙计。”
那名唤紫啸的冷峻男子一怔,讶道:“狼王都知道了?”李狼点头道:“今日我与龙吟交手,无意中却发现这小姑娘竟是我族中人。”看了看车夫乌易,转向紫啸,微微一笑,道:“现在咱们狼族又添一人了。”
紫啸眉头微皱,道:“狼王与龙吟交过手了?他不是已经化为龙神了么,狼王胜过他了?”李狼摇头道:“龙神之身确实厉害,我将月夜不死身运到极致,却还是受了重伤。”见八人齐为之动容,一笑道:“不必紧张,我已与他定下盟约,联手对付鬼界之王魄狱芒。”
八人中,一个背负双刀的黑袍少年一怔,喃喃道:“咱们管这些闲事干什么啊?”紫啸回头斥道:“浪天,休要多嘴!狼王此举自有深意。”那黑衣少年浪天立时低下头去,道:“是,属下知错。”
李狼微微一笑,道:“龙家掌握着自上古以来天地间无数玄秘,如果能接近龙家、能在隐龙山与龙城中随意走动,就有希望找到破界之法。你们明白了吗?”
八人齐声称是。紫啸问道:“那么,下一步我们怎样做?”
李狼抬起头,凝视着九天之上那一轮明月,缓缓道:“我先要将伤养好才行……”
第六章 行程
东方渐明,红色的太阳缓缓从山后爬起,逐渐上升。
君自傲早已备好车马,只待出发。龙行云将路途和以冰玉魂化解毒龙之气的方法细细说了两遍,最后叮嘱道:“爷爷的溟气只可将毒龙封住六十天左右,此去七阴山路途遥远,小傲要快马加鞭才成,路上切莫耽搁。”君自傲点头道:“爷爷放心,待天兄体内毒龙一除,小傲便赶去卧虎山。”
龙紫纹用力抱紧君自傲,道:“路上小心,留神鬼界那些家伙,我在卧虎山中等你!”君自傲亦用力抱紧龙紫纹,道:“放心吧。你也要努力才是!”龙紫纹用力点点头,松开双臂。君自傲退后几步,猛一转身,飞身上车打马而去。
一路飞驰,君自傲恨不能立时飞到七阴山,却不顾马儿能否受得了。飞奔了三、四个时辰,拉车的两匹健马已然累得口吐白沫,奄奄一息,君自傲却仍扬鞭不止。沈绯云从车箱中探出头来,道:“君公子,这般跑法,马怕要不行了。”
君自傲只顾向前,却未留意马儿如何,闻言慢慢将车停下,只见两马四脚发软,随时都可能倒毙地上。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若累死,就只好请君自傲自己来拉车了。
天涯掀开车帘,向君自傲道:“君自傲,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不必这样急。”君自傲头也不回,道:“早到一刻总比晚到一刻要好,或许,那不起眼的一刻,就能决定生死……我君自傲绝不会再让朋友因我而死!”言罢仰天一挥手,一股雾般阴气随之冲天而起,将正从上空飞过的一群大雁裹在其中,倏然收回君自傲体内。
这正是那招“鬼噬”。
君自傲与龙紫纹无话不谈,除说一些两人间的贴心话外,也从不避开旁人。龙行云年岁太高自恃身份,叶清幽如仙子般不轻易近人,天涯又孤傲不合群,平时见他二人谈话,就远远避开,只有沈绯云总是在旁倾听,有时还插上一言半语,所以从君自傲的身份到经历过的事情,倒也都知道个大概。这招“鬼噬”他虽听过,却从未真正见过,此次见君自傲鬼噬之威力,不由大为惊骇,不等他发出感叹,君自傲又一挥手,阴气弥漫而出,将两匹马裹住,只见君自傲伸出的手不断化作细屑,飞入阴气之中,骇得沈绯云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涯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君自傲,后者脸上写满了刚毅与坚定,似已忘却了自己的生死,只不住反运鬼噬,将生气灌入马儿体内。天涯只觉他和身影越来越模糊,却是泪水已朦胧了自己的双眼。
长啸一声,君自傲猛一撤掌,阴气重回体内,人却在瞬间衰弱了许多。相反,那两匹马却已精神奕奕,浑身肌肉不住抖动,以宣泄体内过剩了的精力。君自傲一抖缰绳,扬鞭打马,双马齐嘶一声,飞般向前奔去。
沈绯云看着君自傲的背影,渐渐呆了。忽然间,他从那背影中看出了很多东西。他突然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人相比,竟如沙石般渺小。同时,一股豪气也被激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变了。
而天涯已然退到车箱最深处,将头包在黑袍中,不让人看见他那泪水狂涌的双眼。
就这样,君自傲不断以鬼噬食取禽鸟走兽,再反运鬼噬,将生气传给两匹马儿,几乎不眠不休地向七阴山赶去。
初时,君自傲日渐衰弱,人也渐渐消瘦,但十余日后,竟渐渐复元如初,且愈发精神起来。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这样不断正运、反运鬼噬,已在不觉间将这招练得更为精湛纯熟,更加凌厉有效,从前他噬食生气,却不能尽为己用,总会白白损耗掉大部分,而如今却可将生气半丝不落地全部吸收,只要三两只雁雀之类的鸟儿,便足够他与双马一天之需。
沈绯云一直奇怪,自己和天涯随着君自傲如此折腾,竟然并不觉得如何辛苦难耐。而天涯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偶然发现,每当夜深人静,自己与沈绯云均已睡熟之时,一股阴气就会将他们轻轻包围起来,向他们送来温暖的气息。
天涯由此发现,自己原来还有那么多的泪水。
转眼已有月余,马车渐近北方,天气也变得更加寒冷。这天行至一座大镇,君自傲破天荒地将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回头笑道:“离七阴山不远了,咱们休息一日,买几件厚衣服,好好洗个澡再走也不迟。”
沈绯云跃出车箱,道:“君公子总算肯歇一歇了。不过说来也怪,这一路奔波,我倒并不觉得累。”天涯在车内冷哼一声,道:“糊涂蛋一个!”沈绯云未听清楚,问道:“天公子说什么?”天涯又哼了一声,道:“没什么!”
君自傲笑笑,将天涯扶下车,来到店内。沈绯云急忙冲到前边,着店伙计安排客房,到柜台上交了压金。
待安顿妥当,君自傲请沈绯云照顾天涯,自己独自出门置办衣物。
其实置办衣物这等事,只消吩咐下客栈小二,他自会替客人安排妥当,但如此一来,钱便要从沈绯云交的压金中扣除。君自傲不好意思总用别人的钱,可自己又囊中羞涩,这才独自上街,打算看看可有便宜衣服卖。
走不多远,一个小丐突然扑到他面前,伸手道:“大官人,可怜可怜小的吧!”君自傲见他只有十一、二岁年纪,身上衣不敝体,手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头发乱蓬蓬的样子,不由想起了刘星来,心中一酸,便探手入怀,想掏些钱给他。
不想伸手一摸,才发现怀中不过只有五、六块散碎银子。仔细一想,自当日加入言家班至今,自己一直都在花别人的钱,自己家底如何,却早忘了去想,不由脸上发红。
那小丐眼中充满了期待,双手伸得笔直,只等君自傲拿钱出来。君自傲一咬牙,摸出一两银子塞在他手中,赧然道:“小兄弟,在下也不宽裕,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那小丐平时讨钱,十讨九空,偶有大发善心者,也不过赏几个铜子了事,今日竟有银子入手,哪还嫌少,倒是欢喜得不行,接过银子重重地磕了个头,欢天喜地地去了。
君自傲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方要走,忽有七、八个小丐围了上来,齐齐伸手讨钱,口中“大老爷”、“大官人”、“大善人”地叫个不停。君自傲大感手足无措,看着这些小丐的可怜模样,不由得善心大动,将银子全数掏了出来分给他们,苦笑道:“我这里只有这么多了,都给你们,自己去分吧。”
众小丐接过银子,谢也不谢,欢叫着,一窝蜂似地跑开了。
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君自傲又是一阵苦笑,自嘲道:“君自傲啊君自傲,你这穷光蛋还有钱布施别人吗?你把钱都给了别人,自己可就一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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